忠义光日月 书法冠唐贤
——颜真卿《祭侄文稿》书法欣赏
2019-06-04
《祭侄文稿》又称《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祭侄季明文稿》(见图1),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是颜真卿为了悼念其侄颜季明所书的悼文手稿。客观而言,这幅作品无论是从文辞内容还是从书写技巧来看,都毫无疑问是书法史中的一件经典之作,在书史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颜真卿(709-785),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临潼)人,祖籍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观其一生,极富传奇色彩,曾四任监察御史,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开国公,一生忠贞不屈,后于德宗时,李希烈叛乱,战死沙场。故德宗皇帝追念其一生:“才优匡国,终止灭身,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拘胁累岁,死而不挠,稽其盛节,实谓犹生。”
图1 颜真卿《祭侄文稿》
颜真卿书法家学渊深,幼承庭训,初得其母族殷氏亲授书艺,后学褚遂良书风,又师承于张旭,可以说对初唐书风进行了深入探索,并在学书过程中形成自身的独特风格,以法度为首要审美追求,后世称“颜体”,树立了唐楷的典范。颜真卿一改初唐书风,结体方正,横轻竖重,雄浑庄严,如果说“以人论书”是古代品评观念中的重要一维的话,那么颜真卿则是书法与个性美完美结合的典型代表,其书法多以实用为重,以至于世人评其书法总与其人品相联系,如欧阳修言:“颜公书人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严尊。”又言:“颜公忠义之节皎如日月,其为人尊严刚劲,像其笔画。”当然,除了对于人品与书品之论,从书法艺术角度对其书法进行的阐发也不乏论者,如董其昌言:“书家以险绝为奇,此窍惟鲁公、杨少师(杨凝式)得之,赵吴兴(赵孟頫)弗能解也。”
为我们所熟知的是,颜真卿楷书成就卓越,丰腴有力的用笔、方正的结体,与柳公权楷书有“颜筋柳骨”之称,在某种程度上,颜真卿楷书大气规范的书法特征使其“庙堂气”十足,故包世臣曾评其“平原如耕牛,稳实而利民用”。代表作品有《多宝塔碑》《颜勤礼碑》《麻姑仙坛记》等(见图2),然颜真卿的行书丝毫不逊于楷书,其行书《祭侄文稿》《刘中史帖》《祭伯父文稿》《争座位帖》等(见图3)都闻名于天下。其中,便以这《祭侄文稿》的名声最高。正如苏东坡所说“书法无意乃佳”,其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与王羲之的《兰亭序》相媲美,对后世书法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图2 颜真卿《多宝塔碑》(局部)
图3 颜真卿《争座位帖》(局部)
《祭侄文稿》是颜真卿行书代表作之一,就《祭侄文稿》的书法艺术而言,其集中反映了颜真卿行书之风采。论者大都一般将《祭侄文稿》与颜真卿所书写此作时的背景相维系,认为此作完美表达了书家在书写时的情感状态,宋陈深跋其曰:“《祭侄季明文稿》一纸,详玩此帖:纵笔浩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若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出天造,岂非当公注思为文,而于字画无意于工而反极其工邪。”但客观来说,我们无法完全还原历史,也无法对《祭侄文稿》进行更为客观的评价,因此,笔者就《祭侄文稿》的作品本体进行一些形而下的分析。
就笔法而言,其纵逸、气势连贯,与颜真卿楷书用笔相差甚远,并无鲜明的华饰现象,一拓而下,沉着痛快。如元代张晏跋其云:“书简出于一时之意兴,则颇能放纵矣。而起草又出于无心,是其心手两忘。真妙见于此也。”
就结体而言,《祭侄文稿》虽属行书,但是其字势宽博,与颜真卿楷书的整体风格形似。
就章法而言,整篇文章几乎包涵了行楷、行草、小草、狂草等多种书体,字形变幻莫测,气势连贯,收纵自如,相得益彰。对于《祭侄文稿》整体风貌的论述,陈绎曾或许给了我们最好的注脚:“右鲁公祭兄子季明帖前十二行甚遒婉,行末循‘尔既’字,右转至‘言’字左转而上,复侵‘恐’字,右旁绕‘我’字,左出至行端。若有裂文,适与褙纸缝合。自‘尔既’至‘天泽’逾五行殊郁怒,真屋漏迹矣,自‘移牧’乃改。‘吾承’至‘尚飨’五行,沉痛切骨,天真烂然,使人动心骇目,有不可形容之妙,与《禊叙稿》哀乐虽异,其致一也。‘承’字掠策啄碟之间,‘嗟’字左足上抢处,隐然见转折势,‘摧’字如泰山压底柱障,末‘哉’字如轻云之卷日,‘飨’字蹙衄如惊龙之入蛰。吁,神矣。”
就《祭侄文稿》的文化内涵而言,其又有了更深一个层面的审美意涵。我们对古代艺术经典的品评不能也不应仅仅止步于对其艺术价值的阐述,《祭侄文稿》之所以成为一件传世经典,正如苏东坡所言“书出无意于佳乃佳”。文徵明在论述颜真卿《祭侄文稿》《争座位》二件作品时就说道:“况此二帖皆一时藁草,未尝用意,故天真烂漫出于寻常畦径之外。米氏所谓忠义愤发,顿挫郁屈,意不在字者也。”而《祭侄文稿》由于其背景,也更使历代书家对其的阐发更具张力,如清代吴德旋评价:“慎伯谓平原《祭侄稿》更胜《座位帖》,论亦有理,《座位帖》尚带矜怒之气,《祭侄稿》有柔思焉,藏愤激于悲痛之中,所谓言哀已叹者也。”
可以说,无论是形而下的技法分析抑或是形而上的文化内涵思考,《祭侄文稿》都可以看作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作品。我们承认艺术没有绝对标准,“天下第二行书”之称号固然有拔高之嫌,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也符合历史事实,毕竟艺术经典之产生并非于真空中形成,甚至于有人说:“《祭侄文稿》艺术价值远在《兰亭》之上,并且‘又是颜真卿的绝对真迹’,《祭侄文稿》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行书’。真迹成了《祭侄文稿》身价飙升的决定条件之一。”
当然,《祭侄文稿》作为书法史中不可或缺的一件经典,我们对其的欣赏与师法不能仅仅桎梏于古人对他的解读,因为时代赋予了我们不一样的眼光,我们对任何古代书家或作品的解读难免会带有个人色彩与时代烙印。换句话来说,也许我们在全面了解颜真卿及其《祭侄文稿》的艺术价值及文化价值之后,才能对《祭侄文稿》作出更为符合书法史逻辑的价值判断。正如清代文人王顼龄所言:“鲁公忠义光日月,书法冠唐贤。片纸只字,是为传世之宝。况祭侄文尤为忠愤所激发,至性所郁结,岂止笔精墨妙,可以振铄千古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