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歌谣
2019-06-03曾赖碧
槎城,位于广东省东北部,东江中上游。槎城是河源市的别称,槎一读chá,也读zhà,古时是砍伐树木的意思,也有树枝枝杈的含义,木筏、竹筏应是后来的衍生义,在《说文解字》中是这样解释的,“哀斫也,从木,差声,春秋传曰,山不槎。”与现今理解的意思还是出入较大的,而河源称槎城也有两种解释,一是因为河源位于新丰江和东江的交汇之处,算是一座水上城市,水路贯通,人们以竹筏为主要交通工具,江上竹筏遍布,因此得名。我想这里也可以做这样的解释,因处于河流交汇之处,仿佛是大树的枝杈,倒也是合了“槎”字的本义;二是因河源市区被新丰江三面环绕,其状宛如一只江上竹筏,故称槎城。
小时候我并不知自己所在的城市叫槎城,只知河源,大约是河流的源头之意,而儿时的那个小村子确实是临水而建,终日与水打交道,大船小艇竹筏也都乘过,也不觉有何稀奇之处,儿时也听故事童谣,对客家人这一概念也不清晰,直到自己走出那座山城,才忽然感觉到好像和别的地方的人确实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也第一次感受到文化差异的影响。
回忆的最初,定是从自己的口音开始,语言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事物,我已经忘却自己是如何牙牙学语,等到自己意识到语言是需要学习和探索的时候,早已对自己的口中的音调熟悉,客家话没有文字,真的只是音调的组合,家中长辈平日的训话里,讲求押韵,讲求訓理,所谓大俗大雅,在这里却难用文字道尽。有抑扬顿挫的谆谆教导,也有富有趣味的哲理故事,我有时很惊讶大人们的口中是如何吐出如此多的词句和话语,总是一遍一遍地重复和默记。仍记得一段小插曲,那时初上小学,上课开始用普通话,似乎是所有人的人都没有办法摆脱口音的束缚,所以讲普通话有时成了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总是会把“shuā yá”(刷牙)读成“shā yá”,最为头痛的事情就是我们这边的客家话里面没有翘舌音,几乎所有的翘舌音都读不准。
在我那个年岁,同辈人都已经不唱山歌了,偶尔听,电视上会有,邻居的老人们也会哼上几句,但我们都觉这些歌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反而是有着一种排斥的心理。我儿时却对此有着不同的想法,不过也是因为自己闹过一个大乌龙。童年喜欢看各种光碟,歌曲专辑、动画片或者是电影,爷爷很喜欢放一张碟——《刘三姐》,我当时就认定刘三姐唱的就是客家山歌,而且应该是最为正宗的山歌,不像邻居的老人们只是随口哼哼,而且还比电视里的那些山歌剧好听一些,所以一直这样认定。只是后来在音乐课上,老师谈起了这些,我才知刘三姐他们是广西壮族自治区那边的山歌,客家山歌当真就是邻居老爷爷老奶奶爱听的那些曲调似乎相近的山歌剧,我对山歌的趣味便少了很多,但也能静静地看上几段山歌剧,或喜或悲,只觉声调熟悉,情节也是贴近生活,偶然加入那些荒诞的不合情理的情节,但在我眼里反而十分地符合情理。
除了关于语言、歌谣,我儿时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关于读书学习,第二是关于祭祀祖先。这两件都是我们的头等大事,我从小便知,喜欢读书,热爱学习,成绩优异是值得每个人赞赏和学习的,刚上学前班时,隔壁邻居的同学不肯上学,连着三天早上都是被他母亲用树枝打着去的,他母亲一边哭一边打,“这么小就不读书,以后有什么出息!”惊吓之余,也想着读书可真是为了以后有出息?我的启蒙是在爷爷的带领下进行的,三四岁爷爷就带着写字,他写毛笔,我写铅笔,他写大字,我写小字,我还记得最深刻的一句描红的话:“孔乙己,上大人”以至于我后来看鲁迅先生的《孔乙己》时竟有着童年回忆的感觉。除了写字,还习算术,用算盘,下一上五,但碰撞不出我的乐趣。
第二重要的是祭祀,我们祭拜祖先的时节不是清明,而是在中秋前后,我不知道这个时间是怎么定下来的,大概是因为中秋也是团圆的日子,全家人都可以集齐在一起,子孙团聚也是对祖先的一种交代。祭拜只有一天的时间,但却要准备一个月的时间,在祭拜前要把所有的墓地清理打扫一遍,到了祭祀前一天,红纸、白纸、纸钱、鞭炮、香烛、祭祀食物等都要准备好,一大早起来,杀鸡取血滴在剪好的白纸上是最为紧要的,最能感受到仪式的庄严。一天的时间要走完十三处墓地,到了墓地还是清理,摆祭品,洒了血的白纸要用细香插在墓地的四周,举目远眺,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鞭炮燃完,在烟气里向祖先叩拜,祈福安康。走上一天,翻越好几座山头,终于在夕阳下山之前一同回了家,有一次与除夕相媲的团圆饭,爷爷说,这是家族。我曾经看过家里的族谱,也仔细看过祖先墓碑上刻的名字,有爷爷,有父亲,有叔父,但是我知道里面可能不会再有我,有些东西不知不觉便断了,有些东西不知不觉便消逝了。有时我也在想族谱是谁在编写?现在不知道,以前也没有深究,然后终究像墓前的烟火般逝去,那些传统的庄严和礼节,渐渐地,再也无处找寻。
开始离家之后,我才发现,童年的那些教导、故事、礼节给我积累了多么深厚的乡愁,安土重迁、落叶归根是客家人从中原搬来时保留的理念,艰苦奋斗、勤劳勇敢是客家人在迁徙的过程中为了生存学会的道理,普遍又特殊。而今,地区与地区的文化差异渐渐缩小,多元文化,人们可以选择,不再是长期浸润。但是,我知道,以前的那些教育、家族观念、礼节、神话、歌曲都会保存和糅杂在一起,那是远古便有的大山的歌谣,也许人们不再吟唱,大山也已消亡,然终究有着记忆和期盼。
大山的歌谣,是童年的歌谣,是我们的祖辈父辈在经历了千千万万的时间的洪流下,给我们留下的歌谣,也许是训诫,也许是山歌,也许是语言,也许是墓碑,也许是族谱,也许是千千万万颗凝聚在一起的心。千千万万年过去了,歌谣也许已经变调,可凝聚在我们这些渐渐离家远去的游子,这首歌谣,就是梦里最为熟悉的,也是一首乡愁的歌。
作者简介
曾赖碧(1998—),女,汉族,广东河源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学(师范)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