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七三一部队长北野政次医学论文整理与研究*
2019-06-03鲁丹
鲁 丹
1931年至1945年,日军七三一部队核心成员石井四郎、北野政次、内藤良一等人在《军医团杂志》《日本传染病学会杂志》《满洲医学杂志》《日本病理学会会志》等医学类刊物发表了诸多论文,不仅涉及细菌学、传染病学、病理学等内容,而且引用了“人体实验”详细数据,包含大量“细菌武器”“特殊防疫”“细菌战”等信息。长期以来,围绕七三一部队的研究,学术界主要从细菌战与人体实验“罪证学”的角度进行论证,尚未有以七三一部队成员公开发表论文为视角展开的专题研究。①关于日本细菌战史问题研究,学界以往主要围绕日军细菌战罪行、人体实验医学犯罪、战后贻害等问题开展,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而围绕七三一部队成员论文的相关研究较少,相关论著主要有近藤昭二:《七三一部队细菌战资料集成》,柏书房,2003年;王希亮:《日本发现细菌战新资料的主要内容、史料价值及其意义》,《抗日战争研究》2012年第1期;奈须重雄等:《日本细菌战罪新资料:<金子順一论文集>的发现及其意义》、《武陵学刊》2012年第3期;莇昭三:《散布鼠疫菌(PX)细菌战“战果”之真相》,《日本15年战争医学医疗研究会会志》第13卷2号,2013年5月;西山胜夫:《731部队相关成员京都大学博士论文的构成》,《日本15年战争医学医疗研究会会志》第13卷1号,2012年11月;波多野澄雄等:《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的历史意义》,《武陵学刊》2017年第1期等。以上主要围绕《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等内部刊物登载的七三一部队相关成员论文以及部队成员博士论文展开讨论,未针对部队成员公开发表论文展开系统分析。相关论文既是该部队从事细菌战及人体实验的重要佐证,亦是研究日本二战“殖民地医学”的重要文献。加强对日本战时出版的医学类刊物的收集与整理,对七三一部队成员的相关医学论文进行考察,是十分重要的课题。
七三一部队的活动情况与研究内容当时被列为高度机密,但部队成员以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陆军省医务局等兼职身份或军衔署名发表论文的现象却十分普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署名文章的发表才是实现所谓“研究者自我价值感”的最佳方式,在“大东亚共荣成果交流共享”等诸多因素的促使下,七三一部队成员的论文经“加工粉饰”后公开发表。这些论文体现了七三一部队成员的研究范围、程度和学术轨迹,论文的发表时间和研究内容涵盖了七三一部队准备和实施细菌战的整个阶段,其中以七三一部队第二任部队长北野政次最为典型,其公开发表的论文超过80篇,研究范围涉及鼠疫、伤寒、炭疽、鼻疽、流行性出血热、森林蜱传脑炎等日本细菌战核心研究领域。北野作为日本享有盛誉的权威医学专家,战时在“医学援助”之名掩盖下,协助日本的侵略战争,主导七三一部队完成了大规模细菌战研发,相关研究成果对日本细菌战发展发挥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考察其医学论文及相关史实,对于全面、客观地认知和揭露七三一部队的医学犯罪史实与战争暴行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
一、北野政次其人
1942年8月3日至1945年3月1日,北野政次任七三一部队第二任部队长,这正是七三一部队开展细菌战研究设备最先进、实施人体实验规模最庞大的时期,可谓日本细菌战体系发展中的关键阶段。以往囿于史料不足,学界有关七三一部队核心成员的研究鲜见北野政次相关论述,主要以部队创始人、首任部队长石井四郎为中心。2015年笔者在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发现了北野政次职务调动公函①「陸軍二等軍医正北野政次大正九年勅令第三百六十七号第六条二依リ南満州鉄道株式会社設置ノ満州医科大学教授二就職ノ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一)Ref.A04018402800、公文雑纂·昭和十一年·第二十二巻·陸軍省·海軍省(国立公文書館)。,该文件是七三一部队核心成员的重要公文,附件详细记载了北野政次1936年以前的学习和工作简历,为北野履历等相关研究提供了重要线索。北野政次早期曾在日本陆军省医务局卫生课负责防疫事务,后调日本陆军军医学校及满洲医科大学任教,积累了丰富的科研经验及成果,并与石井四郎及七三一部队逐步建立起密切的合作关系,这成为其日后出任部队长的重要因素,而这一职位使其“学术研究”得到更大的发挥空间与突破性提升。他不仅主导部队完成了大规模细菌战研发工作,而且加速了细菌武器的大批量生产。
(一)升任陆军省医务局课员 跻身军医界中枢部门
北野政次,日本兵库县人,生于1894年7月14日。1920年11月,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次年入伍,以二等军医身份任职于近卫步兵师团第四联队。1923年4月至1925年3月,受陆军省派遣赴东京帝国大学传染病研究所从事肠伤寒菌及赤痢菌研究,期间晋升一等军医。1926年,北野以论文《关于伤寒及副伤寒菌属血清耐性的实验性研究》②北野政次「チフス及パラチフス菌属の血清耐性に関する実験的研究」、東京帝国大学博士論文、1926年11月25日。获得东京帝国大学医学博士学位,并升任陆军省医务局卫生课课员,跻身日本陆军高层管理核心机构,负责相关防疫及自然检疫业务。1928年8月29日至10月1日,受陆军省派遣赴中国上海,参与日军未来驻军营地选址事宜。1929年,晋升三等军医正。1932年4月6日至20日,再次受陆军省派遣赴上海。北野回国后不久,被调往东京第一卫戍医院任职,仍继续兼任陆军省职务。北野在陆军省医务局卫生课任职期间,主管业务范围涉及防疫及医疗方面议案审定、检疫相关事项、地方卫生技术官会议相关事宜,以及陆军军医团、《军医团杂志》编辑、陆军军医学校、化学兵器卫生等有关事项。③「医務局(衛生課、医事課)」、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一)Ref.C13071021900、陸軍省各課員業務分担表 昭和2年8月·昭和3年8月(防衛省防衛研究所)。因其主管化学兵器相关事务,在东京帝国大学教授宫川米次的力荐之下,得到同校出身的日本化学战始作俑者,时任近卫师团军医部长小泉亲彦的赏识,曾负责多项日军对外侵略扩张重要军事行动的防疫任务,这为其日后晋升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兼任陆军军医学校教官 开始细菌战研究
1932年8月8日,北野政次兼任陆军军医学校教官,此次调动得到了小泉亲彦的协助。小泉当时兼任陆军军医学校化学兵器研究室室长一职,同时对细菌战研究极为热衷,对石井四郎的细菌战研究给予了大力支持,支援其在陆军军医学校筹备创建防疫研究室,并协助石井将研究基地扩张至伪满洲国,在哈尔滨背荫河地区成立了七三一部队的前身——关东军防疫班,又称为加茂部队或东乡部队。就在北野调任陆军军医学校教官的当日,石井四郎出任新设防疫研究室负责人,二人在陆军军医学校共事达四年之久,先后开展过多项合作,自此北野开始投身细菌战研究。①陸軍軍医学校『陸軍軍医学校五十年史』(復刻版)、不二出版、1988年、184頁。
1933年1月12日至9月11日,北野受陆军省派遣以防疫调研为名赴欧美考察,开展细菌战资料收集工作。1934年,北野因此前在侵华活动中立功屡次受勋,获伪满皇帝溥仪赠予的“建国功劳章”,并获赏勋局授予旭日小勋章及从军记章。1935年8月,北野晋升二等军医正。1936年3月20日至4月29日,北野受陆军省派遣随军医监②军医监相当于少将军衔。寺师义信赴伪满考察当地的地方病及传染病。8月26日,北野开始兼任“关东军司令部御用掛”,负责医学顾问事务,其工作重心逐步转向伪满。北野的学术水平在当时日本医学界可谓首屈一指,其在1936年日本静冈县滨松市大规模食物中毒事件调查中的出色表现,更使其声名鹊起。该中毒事件爆发后,出现患者2600名,死亡43人,日本各地医学权威人士均未查出原因,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北野临危受命,仅用3天便迅速查明病因。③陸軍軍医学校『陸軍軍医学校五十年史』(復刻版)、184頁。在静冈县疫情如此紧迫的局势下,北野作为学术权威的陆军军医学校代表不辱使命,其医学造诣之精湛自不待言,此期间取得的“功绩”更成为其日后得到日本医学界及军界“重用”的关键因素。北野在战后撰写的回忆性文章《防疫秘话》中提及,石井四郎负责的防疫研究室也参与了此次食物中毒事件调查工作,④北野政次「防疫秘話(其の二)」、『日本医事新報』1961年8月26日第1948号、57—58頁。可见北野早在陆军军医学校时期即与石井四郎建立了合作关系。
(三)调任满洲医科大学教授 与七三一部队秘密合作
1936年8月,北野政次调往满洲医科大学任微生物学教授。该校创立于1911年,是日本殖民机构“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在沈阳设立的私立学校,不仅培养了大批为日本侵略战争服务的医务人员,还是人体实验的重要基地。⑤末永恵子「旧満洲医科大学の歴史—医学研究·医療活動·教育」、15年戦争と日本の医学医療研究会編『戦争?731と大学·医科大学』、文理閣、2016年、207—233頁。北野调往满洲医科大学,以现役军人与医学教授的双重身份,通过军方势力为该校学术研究谋取了诸多便利,同时借助满洲医科大学采集的大量人体实验材料及学术力量,完成了多项研究成果,并与七三一部队等军方部门合作开展研究,为其培养和网罗了大批专业人才。⑥陸軍軍医学校『陸軍軍医学校五十年史』(復刻版)、223頁。笔者在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查阅到七三一部队的重要公文《驻哈尔滨石井部队出差及调查报告书》⑦「哈尓賓在石井部隊における出張並調查報告書」、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一)Ref.C13010038300、哈尓賓在石井部隊における出張並調查報告書(防衛省防衛研究所)。,其中显示,北野在满洲医科大学任教期间曾在眼蝇蛆症方面为七三一部队细菌战研究提供学术帮助⑧「新京 公主嶺 奉天 撫順 熊岳城 大連方面出張報告/3 見学細説」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一)Ref.C13010039000、哈尓賓在石井部隊における出張並調查報告書(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该报告不仅是北野任七三一部队长前与该部队合作开展细菌战研究的公文记录,更是明确记载七三一部队以“细菌战攻击”为目的开展研究的官方档案。
北野在满洲医科大学任教期间一直保留军籍,这在当时实属特例,有关方面为此大费周折,甚至特地修改了敕令,各方面促成此事的迫切程度显而易见。①「陸軍二等軍医正北野政次大正九年勅令第三百六十七号第六条二依リ南満州鉄道株式会社設置ノ満州医科大学教授二就職ノ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一)Ref.A04018402800、公文雑纂·昭和十一年·第二十二巻·陸軍省·海軍省(国立公文書館)。1936年8月《军医团杂志》明确表述了此次调动旨在通过人员交流推动军界与学界合作开展研究的根本目的。②「北野軍医正の満州医科大学教授就任」、『軍医団雑誌』第280号、1936年8月、1315頁。在侵略政策的驱使下,近代日本学术研究不断向“国策化”“军事化”方向发展,大学等学术研究机构与军界的裙带关系极为紧密,暗中进行诸多合作。这样大学便有机会从军方获得研究经费及材料、设备等方面的便利,同时军方也从大学得到研究及技术层面的协助。北野在满洲医科大学任教期间,一直兼任“关东军司令部御用掛”这一要职,周旋于学界与军政界之间。这种双重身份使北野在日本医学界和军界获得强势地位。
(四)担任七三一部队长 实施人体实验并完成大规模细菌战研发
1942年8月3日至1945年3月1日,北野担任七三一部队长期间,进一步更新细菌战设备,通过人体实验及细菌战实战,加速了大规模细菌战研发及细菌武器批量生产进程,③常石敬一著『消えた細菌戦部隊—関東軍第七三一部隊』,ちくま文庫,1993年,206—207頁。在细菌战的攻击次数、规模、强度及伤亡程度等方面均有提高,在攻击细菌种类上更加多样化。在北野上任之初,陆军中央就明确指示了七三一部队今后的工作指导方针:整肃军纪军风,提高研究成果,完成作战准备。④吉見義明、伊香俊哉『日本軍の細菌戦』、ちくま文庫、1993年、109—111頁。北野全力贯彻上述指示,于1944年11月向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汇报了七三一部队鼠疫跳蚤细菌武器所达到的最新成绩,并作为最有效的细菌武器使用方法得到山田乙三的批准。
1945年4月30日,北野调任日军第十三军军医部长,并晋升军医中将军衔,石井四郎复任七三一部队长,直至日本投降。战后,美国为攫取日本细菌战资料,紧急派遣陆军生物武器研究德特里克基地预备实验部主任诺伯特·费尔(Norbert Fell)博士赴日本调查。1947年6月20日,费尔博士结束问讯,向上级提交了一份《费尔报告》。该报告基于七三一部队原队员供述,统计了七三一部队成员参与的细菌战人体实验项目,以及1943年从哈尔滨带回日本的相应病理标本,其中包括研究项目32项,对应人体实验850例。北野政次直接参与了其中的斑疹伤寒、孙吴热(流行性出血热的前期研究)以及蜱传脑炎等3项人体实验研究,人体实验数分别为26例、101例、2例,合计129例。上述数据仅为《费尔报告》中涉及1943年以前的部分记录,实际人体实验数量远不止于此。
(五)战后逃脱审判 美日秘密交易下的掩盖与庇护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北野政次在上海被俘,关押在战俘营。在盟军总司令部情报部的协调下,1946年1月9日,北野被引渡回日本,2月6日接受美军关于细菌战的调查。1947年4月1日,北野向美军提交了一份七三一部队细菌战及人体实验的笔供材料及相关情报。⑤解学诗、[日]松村高夫等著:《战争与恶疫》,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日方以细菌战资料为筹码与美国秘密交易,北野与绝大多数七三一部队成员一样,在美国的掩盖和庇护下,逃脱了战后的审判。
战后,北野不但未受到日本医学界的谴责,反而利用战时的“学术成果”据于日本医学界的核心地位。其战后曾任日本人探险队第一期南极特别委员会委员、文部省百日咳研究会成员等重要职务,1950年开始在原七三一部队核心成员内藤良一创办的制药公司“日本绿十字株式会社”担任董事兼东京分社社长,利用七三一部队“研究成果”贩卖血液牟利。1971年,日本记者本多胜一在沈阳原满洲医科大学调查,获得北野政次论文的人体实验数据,并就此电话采访了北野,而北野却以否认和沉默敷衍。20世纪70年代,日本TBS电视台采访北野,北野以不愿提起七三一部队及人体实验往事为由,再次拒绝采访,直至1986年5月17日北野病死,其一生从未公开对细菌战罪行进行任何反省与忏悔。
二、北野政次的医学论文
日本战败投降之际,七三一部队为销毁罪证,炸毁了大部分重要设施,并烧毁了有关档案资料,这给战后揭露七三一部队罪行带来极大障碍。然而,档案可以销毁、隐匿,但部队成员在当时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却是无法掩盖的。
本文选取的北野政次论文,以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数据库、日本医学在线医学文献数据库、日本国立情报研究所学术论文数据库(CiNii)为主要检索对象,同时纳入笔者在《军医团杂志》《卫生事情通报》等公开刊物中收集的北野政次论文进行综合统计分析。笔者初步调查发现,其在报刊上公开发表的论文有80篇①北野政次连载论文以1篇计。,其中30篇刊载于日本陆军《军医团杂志》,约占其发表论文总量的38%。本文结合北野政次履历,以其职务调任时间为节点,对《军医团杂志》刊载北野论文主要信息进行梳理,将其与其他刊物所载北野论文进行对比分析,以期更为全面、系统地探讨北野不同时期发表论文情况。
(一)刊载北野政次医学论文的报刊
初步统计发现,北野政次论文发表刊物主要集中于传染病学、细菌学、病理学、卫生学、医科器械学等医学领域,包括杂志、报纸、编著等多种形式。除《军医团杂志》所载30篇论文外,其余50篇中刊载于《日本输血学会杂志》最多,计19篇,其次为《日本医事新报》7篇,另外,《实验医学杂志》《日本病理学会会志》各4篇,《日本传染病学会杂志》3篇,《卫生事情通报》《临床大陆》各2篇,《满洲医学杂志》《公众卫生学杂志》《日本寄生虫学会记事》《日新治疗》《医科器械学杂志》《细菌时报》《综合医学》各1篇,他人编著收录2篇。上述15种刊物中有10种为医学类相关学会及团体主办的杂志,涉及日本陆军军医团、日本传染病学会、日本病理学会、“满洲医学会”、细菌制剂协会、日本公众卫生学会、日本医科器械学会、日本寄生虫学会、日本输血学会以及东京帝国大学传染病研究所学友会。
北野发表论文数量最多的《军医团杂志》是近代日本极具代表性的军阵医药学杂志之一,所载内容具有强烈的政治性与军事性,作为日本陆军军医团的机关杂志,主要面向军医团成员公开发行。该杂志自1903年3月创刊至1945年8月停刊,以月刊形式共发行376期,主要登载陆军军医团成员撰写的军阵医学研究前沿论文,介绍国外的最新研究成果以及各地分团活动情况。其前身是陆军军医学会创办的《陆军军医学会杂志》,后改称《军医学会杂志》,1903年陆军军医学会被陆军军医团取代,该杂志改刊为《军医团杂志》,其编辑发行最初由陆军省医务局陆军军医团负责,1936年8月起由陆军军医学校接管。②陸軍軍医学校『陸軍軍医学校五十年史』(復刻版)、221—222頁。该杂志不仅面向军队及有关军事机构发行,在陆军医院及大学等研究机构的图书馆也多有藏本,③原田敏一「軍医と医学医療——軍医団雑誌の分析を通じて」、『15年戦争と日本医学医療研究会会誌』2003年10月第4卷第1号。医学界读者范围颇为广泛。军医团成员包括日本陆军军医及预备役军人,人数庞大,因此该杂志1936年的发行量已超过5000册。④陸軍軍医学校『陸軍軍医学校五十年史』(復刻版)、224頁。据该杂志第244号记载,陆军省医务局曾号召军医团成员为侵华日军各陆军医院捐赠该杂志。此外,该杂志还发放到日军各级防疫给水部。据1944年2月14日的《第十六师团防疫给水部阵中日志》记载,该部队当时在菲律宾期间曾内部发放《军医团杂志》以供参阅。⑤「第16師団防疫給水部陣中日誌 昭和19年2月1日—19年2月29日(2)」、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一)Ref.C13071447600、第16師団 防疫給水部陣中日誌 昭和19年2月1日~19年2月29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不仅如此,据日本陆军省大日记所载,1936年日本与波兰两国就陆军卫生部杂志互换一事达成一致,约定以日本《军医团杂志》与波兰《军医》杂志进行互换交流。①「波蘭国と軍医団雑誌交換の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一)Ref.C01006856700、永存書類乙集 第4.5類合冊昭和11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可见《军医团杂志》当时普及范围不仅限于日本国内及被日本侵略的国家,甚至传播到欧洲。
《陆军军医学校五十年史》记载了小泉亲彦在陆军军医学校50周年校庆大会上的训示,言辞中明确界定了《军医团杂志》的特殊军事性质:
军医团杂志作为拥有五千余位团员的陆军军医团机关杂志,为团员的相互团结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杂志内容需随着医药学的飞速发展及军事界的发展动向而与时俱进。除本职外,有幸被任命为军医团杂志编撰委员,今后将力求使本杂志内容不断充实,发挥军阵医药学特色,以期为团员的学位晋升及卫生勤务的开展尽绵薄之力,同时希望能够以此加强团员之间的相互团结,以备未来之战……尽管诸位事务繁忙,但鉴于编撰工作的重要性,希望对团员投稿审慎取舍,努力达成军医团杂志的本来使命。②陸軍軍医学校『陸軍軍医学校五十年史』(復刻版)、223頁。
《军医团杂志》刊载北野政次论文一览表
说明:鉴于刊物投稿与论文发表的时间的间隔因素,表中职务调动当月发表论文纳入前一职务时期进行考察。
如上所述,《军医团杂志》所载文章以军阵医药学为主,选稿紧随军界发展动向,明确表达了为战争服务的本质使命,成为日本军国主义对外侵略扩张的医学“帮凶”。该杂志收录了包括原七三一部队长石井四郎、北野政次在内的众多七三一部队核心成员的细菌战及人体实验论文,其中増田知贞、中留金臧、园田太郎三人将自己在该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作为博士论文提交,获得京都帝国大学医学博士学位,相关论文详细记录了细菌战研究的重要数据及实验细节。该杂志对有关日本殖民医学问题研究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尤其对日本细菌战研究的深化与拓展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二)北野政次医学论文研究的内容与范围
纵观北野政次不同时期发表的论文,内容涵盖诸多种类。其加入七三一部队前的早期论文主要研究与赤痢、沙门氏菌、炭疽、伤寒、肠伤寒、斑疹伤寒、食物中毒等相关的肠道细菌,以及伪满、内蒙等地区的地方性传染病,涉及结核、鼠疫、鼻疽、痘、登革热、流行性出血热、波状热等,多为传染性较强、致死率较高的细菌性和病毒性疾病。北野政次于1932年8月兼任陆军军医学校教官前共发表论文15篇,其中1928年参与侵华日军军营选址事务以前发表的7篇论文与其博士论文研究方向相近,以伤寒、副伤寒研究为主,分别为《关于伤寒及副伤寒菌属血清耐性的实验研究》①北野政次「チフス及パラチフス菌屬ノ血清耐性二關スル實驗的研究」、『実験医学雑誌』第9巻11号、1925年。《关于血清处置菌对于噬菌体的反应》②長沼甲午郎、北野政次「血清二テ処置セル菌ノ「バクテリオフアジ」二対スル態度二就テ」、『実験医学雑誌』第9巻11号、1925年。《难凝集性伤寒菌研究》③北野政次「難凝集性チフス菌ノ研究」、『実験医学雑誌』第10巻5号、1926年。《关于伤寒菌木糖分解性的知见补遗》④北野政次「チフス菌ノ「キシロ一ゼ分解性二關スル知見補遺」、『実験医学雑誌』第10巻5号、1926年。《难凝集性伤寒菌研究》⑤北野政次「難凝集性「チフス」菌の研究」、『日本医事新報』第208号、1926年7月。《关于难凝集性伤寒菌的研究》⑥北野政次「難凝集性「チフス」菌に關する研究」、『日本医事新報』第234号、1927年1月。《我陆军中肠伤寒预防接种统计学观察》⑦北野政次「我陸軍二於ケル腸「チフス」豫防接種二關スル統計的觀察」、『日本傳染病學會雜誌』第1巻9号、1927年。,均发表于其他刊物。1928年以后发表的8篇论文均刊载于《军医团杂志》,逐步涉及军事殖民医学研究,以常见传染病为主,其中有关菌携带症2篇,传染病调查、痘苗各2篇,登革热、赤痢各1篇。此后,北野逐渐涉及细菌战研究领域。1932年至1936年北野任陆军军医学校教官的4年间,发表的17篇论文中有15篇刊载于《军医团杂志》,其中有关伤寒类和赤痢的论文各3篇,关于食物中毒、国际军阵学药学会议、卫生飞机的各2篇,另有涉及鼠疫、流行性脑炎、餐具自动消毒装置的内容各1篇;此期间在其他杂志发表的论文仅有2篇,分别为关于赤痢和餐具自动消毒装置的《关于我陆军中赤痢菌携带症》⑧北野政次「我陸軍二於ケル赤痢菌保有症二就テ」、『日本傳染病學會雜誌』第10巻4号、1936年。和《北野式餐具自动洗涤消毒装置》⑨北野政次「北野式食器自動洗滌消毒装置」、『醫科器械學雜誌』第13巻5号、1935年11月。。1936年9月至1942年8月,北野在满洲医科大学担任教授的6年间发表论文12篇,其中在《军医团杂志》发表论文5篇,有关赤痢、营养失调的研究各2篇,关于眼蝇蛆症1篇;同期在其他杂志发表论文7篇,其中1篇有关内蒙人口调查《内蒙家族调査涉及的人口问题》①北野政次「内蒙に於ける家族調查より人口問題に及ぶ」、『日本医事新報』第808号、1938年3月。,其余6篇均是针对“满蒙”、“蒙疆”等日本殖民侵略地区的地方性传染病研究,分别为《关于“满洲”的沙门氏菌属(二)》②北野政次「滿洲に於けるサルモネラ菌屬に就て(二)」、『臨床大陸』第3巻2号、1941年2月。《关于“蒙疆”地区传染病等两三疾病》③北野政次「蒙疆地方に於ける傳染病其の他二三疾病に就て」、『日本医事新報』第967号、1941年3月。《关于“满洲”的结核预防》④北野政次「滿洲の結核豫防に關聯して——結核の豫防接種問題」、『臨床大陸』第3巻5号、1941年5月。《关于斑疹伤寒的两、三项重要问题》⑤北野政次「発疹チフスに関する二、三の重要なる問題に就て」(一、二)、『衛生事情通報』第7巻3号、1942年3月、第7巻4号、1942年4月。《“满蒙”地区人兽传染病及其预防》⑥北野政次「満蒙に於ける人獣伝染病と其の予防」(一、二)、『衛生事情通報』第7巻7号、1942年7月、第7巻8号、1942年8月。《关于斑疹伤寒及“满洲”伤寒的预防与治疗研究》⑦北野政次「発疹「チフス」及び満州「チフス」の予防並びに治療に関する研究(二)」、『日新治療』第295号、1942年9月。。
北野政次任七三一部队长期间共发表论文10篇,在《军医团杂志》发表数量较少,仅有2篇,在其他杂志发表8篇。论文以流行性出血热研究为主,包括《流行性出血热的病原相关研究》⑧北野政次、笠原四郎、作山元治、金沢謙一「流行性出血熱の病原に関する研究(第一報)」、『日本病理学会会誌』第33巻、1943年。《关于流行性出血热的病原媒介动物》⑨北野政次、朝比奈正二郎「流行性出血熱の病原媒介動物について」、『日本寄生虫学会記事』第15巻、1943年。《关于流行性出血热的硏究》⑩北野政次「流行性出血熱に關する研究」、『満州医学雑誌』第40巻2号、1944年2月。《流行性出血热的病原体决定》⑪北野政次「内蒙に於ける家族調查より人口問題に及ぶ」、『日本医事新報』第808号、1938年3月。等6篇;其次是有关森林蜱传脑炎的《森林蜱传脑炎病原体硏究》⑫北野政次、菊池斎、笠原四郎、作山元治、金澤謙一、根津尚光、吉村済夫、工藤忠雄:「森林ダ二脳炎病原体の研究」、『日本病理学会誌』第34巻1—2号、1944年。和《森林蜱传脑炎组织学研究》⑬妹尾左知丸、北野政次、笠原四郎、石川大刀雄丸、作山元治、金澤謙一、所安夫、初鹿野高好「森林ダ二脳炎の組織的研究」、『日本病理学会誌』第34巻1—2号、1944年。;另外2篇是有关“满蒙”地区传染病的研究,分别为《关于斑疹伤寒及“满洲”伤寒·立克次氏体尤其是其预防及治疗》⑭北野政次「發疹チフス及び滿洲チフス? リケツチア特に其の豫防並に治療に就て」、『日本医事新報』第1064号、1943年2月。和《“满蒙”地区以卫生昆虫为媒介的重要疾患》⑮北野政次「満蒙に於ける衛生昆虫を介する重要なる疾患に就て」、『軍医団雑誌』第370号、1944年。。其中有关流行性出血热和森林蜱传脑炎的研究,正是七三一部队细菌战研发的重点,尤其是流行性出血热研究,自1938年起成为七三一部队细菌战研究专项重点,石井在任期间一直未能取得突破性成果,因此北野上任后特地组建研究班,继续开展调查。⑯『大東亜戦争陸軍衛生史<7>』、陸上自衛隊衛生学校、1969年、183—184頁。据原七三一部队林口支部长榊原秀夫供述:“1944年12月末于第七三一部队召开了支部长会议……由北野政次讲解有关流行性出血热的病原体传染路径及防疫方法等问题,后由诊疗部长说明诊疗及治疗方法并共览患者。此次会议的目的是传达为准备使用鼠疫菌进行细菌战有关之增殖白鼠的指示,及说明使用流行性出血热进行细菌战的可能性问题。”⑰中央档案馆编:《中央档案馆藏日本侵华战犯笔供选编》第一辑(3),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3—24页。可见当时流行性出血热研究已被七三一部队列入细菌战重点研发内容之一,开始研究推广。据前文所述《费尔报告》统计,七三一部队流行性出血热研究对应人体实验总量排在第3位,仅次于细菌战攻击效果最强的鼠疫和霍乱。⑱Doc Title:Brief Summary of New Information About Japanese BW Activities;Location:290/03/19/02,RG#175,ENTRY#67A4900,Box196,National ArchivesⅡof USA,Maryland.
上述北野在1945年战争结束前发表的论文多为独著,54篇论文中仅有7篇为合作成果,多为七三一部队时期与部队成员合作开展的细菌战研究。北野任七三一部队长前有2篇合作论文⑲長沼甲午郎、北野政次「血清二テ処置セル菌ノ「バクテリオフアジ」二対スル態度二就テ」、『実験医学雑誌』第9巻11号、1925年。田辺文四朗、丹羽錠補、北野政次、川島清、松島実、窪田精四朗「種痘ノ経過二就テ」、『軍医団雑誌』第205号、1930年。,其中《关于种痘经过》一文发表于1930年在陆军省医务局任职时期,合作者之一的川岛清曾于1939年4月至1943年3月期间在七三一部队服役,担任该部队总务部、细菌生产部、细菌研究部、防疫给水部等重要部门的部长,在伯力审判中因参与细菌战、活人实验,违反国际法,被判处25年徒刑。①北野任七三一部队长期间发表的10篇论文中,合作成果占半数,所有作者均为七三一部队重要成员,论文内容集中于流行性出血热研究和森林蜱传脑炎研究,均为七三一部队细菌战重点研发范畴。其中3篇流行性出血热论文涉及合作者8人,包括七三一部队细菌研究部长菊地齐、病毒研究班长笠原四郎、斑疹伤寒及霍乱疫苗制造班长作山元治、昆虫班长朝比奈正二郎、霍乱研究班根津尚光以及部队嘱托金泽谦一、陆军技师吉村济夫、陆军技手工藤忠雄。2篇森林蜱传脑炎文章涉及合作者12人,北野在《陆军卫生史》中详细记述了各位作者及另外两名参与人员的研究方向和分工:结核班长二木秀雄和健康诊断班长吉田源二分别负责防疫学和临床方向,病理研究班长石川大刀雄丸、诊疗部所安夫、军医妹尾左知丸以及初鹿野高好主要研究病理,北野和菊地齐、笠原四郎、作山元治、金泽谦一、根津尚光、吉村济夫、工藤忠雄主要开展病原方面研究,此外,浅沼靖和北野还兼顾媒介虫研究。②北野政次「満州の一新地方病森林ダ二脳炎について」、『大東亜戦争陸軍衛生史<7>』、陸上自衛隊衛生学校、1969年、226頁。合作者中笠原四郎等七三一部队成员还另外发表了数篇相关论文,作山元治于1960年以《满洲森林蜱传脑炎相关研究》一文获得庆应义塾大学医学博士学位。③作山元治「満州における森林ダ二脳炎に関する研究」、慶應義塾大学博士論文、1960年5月23日。
北野战后发表论文26篇,其中独著5篇,有4篇仍是关于流行性出血热的文章,分别为《流行性出血热》④北野政次「流行性出血熱」、長野泰一等編『最新ウイルス? リケツチア学』、医歯薬出版、1957年。《流行性出血热病毒》⑤北野政次「流行性出血熱ウイルス」、福見秀雄等編『病原微生物学』、医学書院、1961年。《大阪市内发生的流行性出血热》⑥北野政次「流行性出血熱大阪市内に発生」、『日本医事新報』第2021号、1963年1月。及《流行性出血热感染路径发现经过及最近世界的趋势》⑦北野政次「流行性出血熱の感染経路発見の経緯と最近の世界的趨勢」、『日本医事新報』第2930号、1980年6月。,1篇有关梅毒血清的文章《关于梅毒血清反应感度及特异度》⑧北野政次「梅毒血淸反應の感度と特異度に就て」、『公衆衛生学雑誌』第4巻6号、1948年10月。;其余均为合作论文,除2篇有关百日咳疫苗的研究《百日咳新鲜菌株浓厚疫苗疗法》⑨北野政次「百日咳の新鮮菌株濃厚ワクチン療法」、『総合医学』第5巻15号、1948年8月。和《百日咳疫苗液体培养硏究》⑩北野政次、根津尙光「百日咳ワクチンの液体培養の硏究(要旨)」、『細菌時報』第18号、1952年10月,其他19篇血液类论文均发表于《日本输血学会杂志》。有关血液类论文,北野署名身份为日本血液银行,多为与东京医科大学医院血液银行合作成果,系其在原七三一部队核心成员内藤良一创办的制药公司“日本绿十字株式会社”担任最高顾问及东京分社社长期间,为贩卖血液牟利,利用七三一部队“研究成果”开展的相关研究。其1957年还与内藤良一等共同翻译出版美国血液银行协会著作《采血·检查与输血:血液银行作业必携》⑪。北野擅长英文,其论文参考文献中有大量英文论著。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即尽管北野公开发表论文中仅有1篇针对结核的研究,但结核也是其重点研究方向,战时北野还出版过编著《肺结核及胸膜炎的统计性观察》⑫北野政次編『肺結核及胸膜炎ノ統計的観察』、陸軍省、1932年。,并在日文内部医学期刊登载论文《关于满洲的结核》⑬北野政次「満洲ご結核」、満洲電信電話株式会社総務部保健班纂『満洲保健読本』。。战后相关成员利用七三一部队战时“研究成果”在日本政界、医学界、医药公司、大学等机构担任要职,⑭战后,石川大刀雄丸、妹尾左和丸、所安夫曾分别在金泽大学、冈山大学、东京大学的病理学教室任教;笠原四郎、朝比奈正二郎、根津尚光曾分别担任北里研究所病理部部長、国立予防衛生研究卫生所昆虫部部长、都立衛生研究所研究人员;金泽谦一曾任日本最大制药公司武田药品株式会社的研究部部长,工藤忠雄曾在大阪日赤及帝京大学医学部工作。北野还曾在中村泷公众卫生研究所负责百日咳疫苗生产,并加入日本文部省百日咳研究会。
据美军战后调查日本细菌战档案《桑德斯报告》①记载,日本细菌战主要研究肠道细菌,特别是地方病,②该特点显然与北野论文研究方向吻合。另外,对比美军战后调查日本细菌战总结《希尔报告》③埃德温·希尔(EdwinHill),美国德特里克基地基础科主任、微生物学家,1947年10月29日至11月25日,他与约瑟夫·维多克(JosephVictor)博士对石井四郎、北野政次等22人进行了问询,根据问询记录撰写了《细菌战调查总结》报告,于1947年12月提交美国国防部。记录可以发现,北野早期论文内容与七三一部队细菌战研究内容有诸多一致,其中炭疽、鼻疽、鼠疫、赤痢、伤寒、甲乙型副伤寒、霍乱等均属于该报告所记日本细菌战剂核心种类。④oc Title:Report of Scientific Intelligence Survey in Japan:Vol.5—Biological Warfare;Location:390/40/01/05,RG#165,ENTRY#488,Box181,National ArchivesⅡof USA,Maryland.DocTi t le:SummaryRepor tonB.W.Invest igat ions;Locat ion:290/03/19/03,RG#175,ENTRY#67A4900,Box217,Nat ionalArchivesⅡofUSA,Maryland.通过北野论文可以发现,其在研究病毒的同时,还开展了预防免疫学、预防接种学、血清学等免疫类研究,有关疫苗类的研究论文多达10篇。其中鼠疫、赤痢、伤寒、副伤寒、斑疹伤寒、痘、肺结核、百日咳等疫苗研究,与上述美军战后调查《桑德斯报告》附录五《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疫苗、血清年生产能力》⑤DocTit le:ReportofScientific Intel ligenceSurveyinJapan:Vol.5—BiologicalWar fare;Location:390/40/01/05,RG#165,ENTRY#488,Box181,NationalArchivesⅡofUSA,Maryland.中记载的项目一致。可见,北野的论文研究对象与七三一部队在细菌战实施及防御两方面研究内容均有诸多一致。其论文数量众多,且多为独著,相关研究多为七三一部队细菌战研究的核心内容。北野作为七三一部队长,不仅是该部队的指挥官,更是部队细菌战研究的核心骨干。战后,北野利用七三一部队研究成果发表诸多文章,并用于商业牟利,这不仅成为其战后继续占据日本医学界高层的资本,亦是其在美国掩盖下逃脱审判继续从事医学领域研究的有力佐证,更是其在七三一部队“收获成果”的公然延续。
(三)医学研究中的殖民侵略本质
北野的部分论文中涉及不少殖民地医学和军事医学的内容,特别是其进入满洲医科大学及七三一部队后发表的文章更为明显。日本战时医学积极服务于殖民侵略政策,并利用军事侵略开展医学研究,且直接与日本军界合作,实施医学犯罪,这是日本医学研究在殖民侵略扩张时期的一种畸变体现。
北野论文的题目就有10篇含有“满洲”“满蒙”“蒙疆”等地名,涉及当时日本殖民统治和准备入侵的地区。日本战时所谓的“开拓医学”,假借“防疫”“诊疗”“保健指导”等人道主义之名,实为实施殖民统治的一种怀柔政策,医学沦为了日本军国主义的工具。近代日本开展中国地方病研究的真正目的并非医学研究,而是作为其侵华扩张政策的重要一环,企图借此扩大对华影响力。
北野调任满洲医科大学教授前夕,曾随寺师义信军医监赴中国东北进行全面考察,针对地方病、传染性疾患等筹划未来殖民对策及相应设施建设,调任以后继续秉承这一宗旨,积极参与多项殖民地医学研究。日本关东局移民卫生调查委员会中有多位满洲医科大学教员,北野曾作为该委员会成员积极参与殖民卫生研究。该委员会职能是“根据大使咨询调查审议移民卫生相关重要事项,就移民卫生重要事项向大使提出建议”⑥関東局警務部衛生課編『衛生概観』、関東局衛生課、1937年、100—101頁。,对殖民卫生具有重要影响力。该委员会的成果曾被整理成通俗易懂的宣传手册予以推广,关东局警务部卫生课于1937年出版的《卫生概观》中,记录了该委员会发行手册一览表,详细列举了各手册标题及作者姓名、发表时间等信息,其中包括北野政次参与完成的两篇殖民地卫生调查报告《“满蒙”波状热相关调查概要》(1937年4月)和《第六次移民入殖地卫生调查报告附朝阳屯不明疾患调查报告》(1937年12月)。1937年6月4日,北野还曾赴三江省龙爪、鹤立镇第六次移民预定地进行调查指导。①江田いづみ「満州医科大学と開拓衛生」、『三田学会雑誌』97期第2号。此外,满洲医科大学1932年至1938年先后15次组织由教师和学生组成的“东蒙·蒙古巡回诊疗团”,赴内蒙地区开展殖民地诊疗调查。1937年,北野作为诊疗团团长参与调研,该调查得到关东军军医部部长、“奉天”陆军仓库长、德化特务机关长、伪内蒙古军政府的各种帮助,②満州医科大学史編委会『柳絮地に舞ふ——満州医科大学史』、輔仁会、1978年、297頁。并完成调查报告《蒙古诊疗团诊疗调查报告第十四回(1937)》。该报告序言明确指出此次调查的目的是“为贯彻皇道日本真正的大陆政策”。③北野政次編『蒙古診療団診療調查報告第十四回(1937)』、満州医科大学、1938年、141頁。
此外,北野的论文带有极强的殖民侵略军阵医学特征,仅从论文题目来看,含有“军中”“陆军”等军事词语的军阵医学研究文章多达17篇,其中《军医团杂志》所载论文有15篇,这也在某种意义上突显了该杂志为军阵医药学服务的办刊宗旨,其研究内容服务于战争的本质更是显而易见。从行文来看,刊载于《军医团杂志》的30篇论文均为军阵医学研究内容,其中至少20篇与殖民地医学研究有关,其调查对象涉及“满洲驻扎部队”“支那驻屯军”、关东州,以及中国台湾、朝鲜等殖民统治区和占领区的驻军,部分文章序言或结语更是明确表示该研究服务于侵略战争的目的。如在《关于赤痢变形虫及鞭毛虫类的混合感染》一文序言中北野写道:
无论从今后大陆卫生开发、把握“支那”民心角度考虑,还是为了将来大和民族大陆政策发展,深化对此类疾病的认识,越发显得倍加重要。虽然目前是基于皇军保健防疫方面进行观察,但预期到未来长期驻屯情况,阐明当地兵要病理,以增强战斗力,这也是极为重要的……若本报告能为未来大陆政策发展尽绵薄之力,将不胜荣幸。④北野政次「赤痢「アメ一バ」及鞭毛蟲類ノ混合感染二就テ」、『軍医団雑誌』第314号、1938年、141頁。
(四)基于人体实验数据的医学论文
北野政次任七三一部队长期间发表的论文,假借医学防疫研究之名,通过人体实验秘密开展细菌战相关研究,其中流行性出血热和斑疹伤寒研究尤为典型,这也是北野最具代表性的细菌战人体实验研究内容。
在其战时发表的流行性出血热人体实验论文方面,1944年笠原四郎、北野政次、菊地齐、作山元治、金泽谦一、根津尚光、吉村普济夫、工藤忠雄等8人联名在《日本病理学会会志》发表了人体实验论文《流行性出血热的病原体确定》⑤笠原四郎、北野政次、菊地斎、作山元治、金澤謙一、根津尚光、工藤忠雄「流行性出血熱の病原体の決定」、『日本病理学会誌』第34卷1—2号、1944年。,作者身份如前文所述,均为七三一部队重要成员,文中人体实验对象名称使用“猴”一词予以掩饰,实为七三一部队称为“马路大”的实验材料——人。此项研究进展得到日本医学界的普遍关注,北野政次、笠原四郎曾在联合微生物学会、大东亚医学会、陆军技术会卫生分科会、满洲医学会大会、传染病学会秋季总会、日本卫生昆虫学会、日本传染病学会等学会发表过相关研究报告。⑥『大東亜戦争陸軍衛生史<7>』、陸上自衛隊衛生学校、1969年、183—184頁。
该论文中有一段人体实验过程,现摘录如下:
将北满虱子23只捣碎制成食盐水乳剂,对猴进行大腿皮下注射,这些初代猴在接种19天以后出现39.4度发热,中毒感染。使用这些发热期的血液接种注射的第二代猴,潜伏期为12天,出现发热症状,尿蛋白呈现阳性,经剖检证明为定期流行性出血热肾。其后使用高度发热器血液或脏器材料进行累代接种,确定病原体并进行了多种实验。⑦笠原四郎、北野政次、菊地斎、作山元治、金澤謙一、根津尚光、工藤忠雄「流行性出血熱の病原体の決定」、『日本病理学会誌』第34卷1—2号、1944年、3—5頁。根据文中描述可见,二代实验感染对象“猴”同时出现了发热症状和流行性出血热肾。但北野战后在《大东亚战争陆军卫生史》一书中对“猴”流行性出血热实验感染症的描述,显然与上述记录相矛盾:“长尾猴有传染力,会出现发热,但不会出现像人类那样显著的流行性出血热肾。台湾猴几乎不会出现明显发热症状”。①『大東亜戦争陸軍衛生史<7>』、陸上自衛隊衛生学校、1969年、193—194頁。也就是说猴可能不会发热,即使发热也不会出现显著的流行性出血热肾。他在书中还特意提到苏联著名医学专家的流行性出血人体实验:“斯莫罗金采夫也未能使用原患者血液或尿液造成老鼠、豚鼠、兔、猴等标准实验动物感染,他也在病原研究中使用了人体实验”。②『大東亜戦争陸軍衛生史<7>』、194頁。显然北野言辞间流露出对自己实施人体实验行为的一种默认。日本细菌战著名学者常石敬一在其《消失的细菌战部队》一书中对该篇论文的人体实验事实进行了缜密论证,指出:“39.4度并非猴子的发热体温……实验动物并非北野等人在论文中描述的猴,而是人。”③常石敬一著『消えた細菌戦部隊—関東軍第七三一部隊』、109—111頁。战后,该论文合作者之一,原七三一部队成员笠原四郎在1981年接受日本《毎日新闻》采访时,承认了在上述研究中实施人体实验的事实。④「体実験 私はやつた細菌戦部隊 元軍医が告白」、「米と免責交涉も認める」、「“サル”扱いで生体実験—関東軍細菌戦部隊元軍医“戦時常識”と平然、戦犯追及だけが怖がつた」、『毎日新聞』(夕刊)1981年10月16日。
七三一部队在流行性出血热研究中用于活体实验者全部被残忍虐杀。据美军战后调查《希尔报告》记载,北野政次及笠原四郎于1947年11月向美军供述:
自1942年11月开始进行人体实验,所有组织送到石川医生处……在日本士兵中,当这种自然疾病首次发现时,死亡率为30%,通过对症治疗,使用林格液、10%葡萄糖,死亡率下降至15%。然而实验病例的死亡率是100%。⑤DocTitle:SummaryReportonB.W.Investigations;Location:290/03/19/03,RG#175,ENTRY#67A4900,Box217,NationalArchivesⅡofUSA,Maryland.
七三一部队的其他相关成员也开展了流行性出血热人体实验研究,并发表了相关论文。与上述北野论文同期的《日本病理学会会志》还刊载了两篇同类论文,一篇为七三一部队所安夫的《流行性出血热的病理组织学研究》,该论文指导者署名为北野政次,其中记载了40例剖检记录;另一篇为金泽医科大学研究人员在石川大刀雄丸的指导下完成的论文《炎症(尤其是流行性出血热补遗)相关研究》,使用了80余例剖检数据。1959年,原七三一部队成员池田苗夫利用相关人体实验研究撰写了《“满洲”流行性出血热的临床研究》一文⑥池田苗夫「満洲に於ける流行性出血熱の臨床的研究」(新潟大学医学博士論文1959)、『新潟医学会雑誌』74(3)号、1960年。,并以此文获得了新泻大学医学博士学位。
当时在七三一部队成员发表的论文中,诸如此类使用“猴”等词语隐瞒人体实验的论文绝非个例。⑦若田泰「十五年戦争と日本病理学会誌にみる侵略戦争ヘの荷担とその責任」、『十五年戦争と日本医学医療研究会会誌』第2巻1号、2001年10月。值得注意的是,此种掩饰对于医学专业人员来说可谓一目了然,但此类文章却得以在日本医学界权威学会演讲并公开发表,并屡次被专业医学杂志刊载,可见七三一部队人体实验在当时已然成为日本医学界“公开的秘密”,日本学界默许了此种违背医学伦理的“学术研究”。在战时军国主义思想和集体暴行的裹挟之下,日本医学界完全背弃了医学伦理和道德准则,此种掩饰也恰恰折射出这些所谓医学专家实施的人体实验并非一时的无意之举,而是扭曲的医学伦理和人性下的自主犯罪,甚至在战后,七三一部队细菌战人体实验研究成果依然得以延用。令人遗憾的是,时至今日,日本医学界仍未对相关史实进行彻底反思。
战后,又发现了北野有关斑疹伤寒人体实验的论文。1951年,东北人民政府卫生部传染病防治院发行的医学杂志《防治医学》,披露了另一篇北野政次人体实验论文。该文题为《关于斑疹伤寒预防接种的研究——自制斑疹伤寒疫苗的人体感染预防力实验》,由北野政次与满洲医科大学微生物学讲师岩田茂、该校研究员渡边荣三人联名撰写于1939年2月,记载了使用13名健康中国人开展斑疹伤寒疫苗感染防御力实验的过程,其中3人在实验中被残忍地活体解剖。该论文一直未发表,战后与原“满洲卫生技术厂”职员河野通男的遗书一同被发现,论文封面用红笔勾着“秘”字。①本多勝一『中国の旅』、朝日新聞社、1999年、59—68頁。而北野早在1942年9月发表的论文《关于发疹伤寒及满洲伤寒的预防与治疗研究(二)》②北野政次『発疹「チフス」及び満州「チフス」の予防並びに治療に関する研究(二)』、『日新治療』第295号、1942年9月。中就引用过此论文。引用未发表的论文,在某种程度上更体现出该文的特殊之处。北野在文中明确介绍了此项人体实验的研究目的:
首先在满洲医科大学繁殖用于研究的病原体,1938年8月,借助老鼠研制出了疫苗。为了验证效果,在吉林省临江地区使用健康的中国人为实验对象,让其感染伤寒,进行疫苗的人体实验。③北野、岩田、渡辺「発疹チフスの予防接種に関する研究——余等の調製せるは新チフス? ワクチンの人体感染防御力試験」(未発表)。
根据论文撰写时间判断,此项斑疹伤寒疫苗人体实验应为北野担任满洲医科大学教授时期进行的研究,当时日本正大力开展“产学协同”政策,即极力促进学术与生产的协作。鉴于此种特殊协作关系的存在,可以推断此项斑疹伤寒疫苗“特殊研究”由北野在满洲医科大学开展,形成论文后移交给“满州卫生技术厂”,旨在为疫苗的批量生产提供技术支持。北野在其战后发表的回忆性文章《防疫秘话(续3)》中,记述了其在满洲医科大学任教期间开展斑疹伤寒疫苗研究的有关经过:
鉴于本病疫苗的重要性,我等在满之际开展了研究……使用满洲产田鼠,研制了田鼠法疫苗……当时在满洲医科大学基础学教室内院地下类似防空壕之处,建造了完善的动物舍,以开展斑疹伤寒疫苗研究。
该项疫苗研究方法及核心研究人员在北野任七三一部队长后被继续沿用。战后,原部队成员甚至利用七三一部队战时研究成果开设了斑疹伤寒疫苗制造所:
尔后,我被任命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长,在该部队针对三种斑疹伤寒疫苗开展了批量生产研究。其中一种是满洲医科大学时代研制的田鼠法疫苗,因此,满洲医科大学教师职员渡边博士和滨田博士作为部队成员参与了生产研制……战后,渡边和滨田两位博士撤回香川县的观音寺……在观音寺成立了斑疹伤寒疫苗制造所,作业员全部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有经验的成员。④北野政次「防疫秘話(続3)」、『日本医事新報』第2381号、1969年12月13日、55—56頁。
北野在1947年提交美军的证词中,也供述了七三一部队斑疹伤寒疫苗研制情况,这也证明了上述推断的合理性:
1.田鼠法;2.鼠肺疫苗;3.鸡卵法。三种斑疹伤寒预防接种液得到了陆军省医务局局长的认可,得以投入批量生产。田鼠法是北野研究的方法,在大学时研究的,后进入部队,被用到批量生产当中。⑤Doc Title:Brief Summary of New Information About Japanese BW Activities;Location:290/03/19/02,RG#175,ENTRY#67A4900,Box196,National ArchivesⅡof USA,Maryland.
北野此论文的前言部分公开记录了使用13名健康平民进行人体实验的事实:
我们在临江八道江获得了10名“志愿者”和3名死刑“犯人”,得到了做人体试验的机会。在这方面的人体实验,不是我们首创的,欧美各国亦已有用死刑“犯人”及志愿者作试验的先例……供试验的人体,系选用不曾得过斑疹伤寒及其他急性热性病的32—74岁健康男人,除商人及工人各1例外,其余都是于5—30年前由山东来到关外的农民……尤其当军队或其他团队等赴本病流行地带,则宜于约一个月前皮下注射疫苗,效果较大。①本多勝一『中国の旅』、64—67頁。
论文显示,13名受试者均为健康男性,其中10人为“志愿者”,年龄均在30—50岁左右,多为来自抚松、八道沟、三岔子、濛江一带务农人员。这些农家的壮劳力怎会甘愿受尽残忍折磨成为活体实验材料? 所谓“志愿者”的谎言不攻自破。显然此项研究的真正目的并非人道主义的医病救人,而是为将来日军实施侵略战争做前期准备,其学术研究的军事目的昭然若揭。北野还在该文中特地向野战卫生长、关东军参谋长、军医部部长等军方上级及相关人员致谢,显然此项研究是在军政高层的支持下开展的。②杨玉林、辛培林编:《细菌战》,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29页。其研究的真实目的和手段完全背离了科学轨道和人道主义准则,医学研究披上“爱国主义”的外衣,完全沦为日本军国主义的战争工具。
三、结语
北野自1925年至1980年共发表论文80篇,研究对象以肠道细菌及地方病等传染性极强、死亡率极高的病菌类和细菌类为主,涵盖病原学特征、传播及致病机理、临床症状、流行情况、诊断方法、疫苗免疫及预防等多个方面,内容涉及赤痢、沙门氏菌、炭疽、伤寒、肠伤寒、斑疹伤寒、食物中毒、结核、鼠疫、鼻疽、痘、登革热、流行性出血热、森林蜱传脑炎、波状热、百日咳等诸多种类。北野早期论文以普通传染病的研究为主,自1932年进入陆军军医学校任教以后,以军阵医学研究为主,逐步涉及细菌战研究;满洲医科大学及七三一部队长时期论文带有强烈的军事殖民性,明确涉及细菌战人体实验研究,部分主题与七三一部队核心研究内容高度一致,研究范围涵盖细菌战攻击和防御两个方面,直接参与或指导的细菌战研究项目至少涉及人体实验142例,人体实验受试者几乎全部死亡。
北野医学论文的发展轨迹及其履历,足以证明其自1932年起就参与了细菌战与人体实验。北野在陆军军医学校任教时期就与石井四郎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其担任满洲医科大学教授期间继续与七三一部队保持人员及技术交流。长期的合作关系以及强大的军方背景、显赫的学术成就,成为北野出任七三一部队长的重要因素。其加入七三一部队以后,得到更大程度的“研究自由”和发挥空间,不仅作为部队长主导部队军务,而且作为研究骨干参与和指导了七三一部队人体实验及细菌战研发工作。其担任部队长期间,不但在流行性出血热方面的细菌战研究取得突破,以往研究的斑疹伤寒疫苗等成果也受到军部重视,更是完善了七三一部队鼠疫跳蚤细菌武器,并在中国境内多次实施细菌战,推进了七三一部队细菌战研发进程。
北野医学论文所载杂志种类众多,多为当时日本医学界的权威刊物,且大部分为医学界核心团体机关杂志,其中多篇前沿论文内容曾在日本传染病学会、“满洲医学会大会”、大东亚医学会、联合微生物学会等重要学会演讲、发表,可见北野在当时日本医学界有着重要的学术地位和广泛影响。其人体实验论文,不仅未受到应有的伦理批判,反而获得学界、政界、军界的大力支持和推崇,相关研究的开展可谓自上而下,有组织、成规模的集团暴行和国家犯罪。北野等七三一部队成员大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日本医学界精英,然而为满足日本细菌战及对外侵略扩张的需要,医学伦理在政治及军事目的的裹挟下完全扭曲,偏离了治病救人的医学伦理轨道,丧失学术研究所追求的价值中立和非意识形态的原则,甚至突破道德底线,沦为日本军国主义实现扩张野心的“医学侵略工具”。
北野论文不仅是日本侵华细菌战史研究的重要历史文献和有力佐证,对于反思人类道德伦理体系准则及实践问题也具有普遍参考意义。从相关人体实验对象的获得、实验手段、实验方式和实验结果来看,严重违反了医学人体实验的医学目的原则、知情同意的原则以及科学规范的原则,完全背离了国际公约和人道精神,违反了生命伦理和医学准则。北野论文所述细菌战人体实验研究被冠以“国家利益”“医学研究”“科学发展”等名义,实质是为日本殖民侵略战争服务,使用极端残酷的手段对受试者进行蓄意的折磨、残忍的伤害与杀戮,人体实验受试者几乎无一生还,这不仅是医学伦理的扭曲,更是变相的集体屠杀,充分暴露了七三一部队人体实验反人类、反文明、反伦理的核心本质。
战后,北野与大部分七三一部队成员一样,不仅未对自己战时的医学犯罪、细菌战罪行做出应有的反省,反而利用七三一部队的所谓“成果”占据日本医学界核心地位并谋取可观的经济利益。尽管战后伯力审判和中国沈阳特别军事法庭已对七三一部队细菌战罪行进行了取证披露,但部分原七三一部队成员仍利用战时人体实验及细菌战研究成果公然发表大量论文,甚至以此获得博士学位,扭曲了医学伦理,并深刻影响着日本战后的医学体制。如何对待医学史中的“负面遗产”,是日本政府和日本医学界必须直面的问题。只有以史为鉴,汲取教训,才能防止悲剧重演。
日本近代医学刊物对于日本细菌战史研究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将其与日本国立公文书馆、美国国家档案馆等馆藏档案进行对比印证,能够更加真实、全面、客观地还原历史事实,探明相关细菌战论文的研究范围、进程、研究者身份、领域分工以及涉及机构等详细信息。尤其是北野档案及《军医团杂志》等资料的发现,弥补了以往史料的不足,深化了此前对于北野履历及七三一部队发展历程的认知。在今后的研究中应围绕日本近代医学类刊物继续深入发掘,同时,要注重战争与医学的关联,立足军事医学伦理等多重维度,开展跨学科综合性研究,更加立体地揭露北野政次等七三一部队成员的战时医学犯罪及战争暴行,并在此基础上反思和考量七三一部队的行为对当今医学发展的贻害与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