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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人的「福气」

2019-06-03林鸿东

就业与保障 2019年8期
关键词:闽南人河洛福气

林鸿东

记得小时候,总是听见小镇的客家人把本地的闽南人称为“河洛人”,把闽南话称为“河洛话”。这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上大学之后,我才知道“河洛”的意思,才明白这“河洛人”真不简单,竟是一支充满活力的跨国航海族群,其分布地覆盖了包括中国东南沿海与东南亚在内的广袤地区,远远超越了“闽之南部”的范畴。更令人赞叹的是,“河洛人”掌握着通向中国文明纵深的语言工具,因其语言中保留了大量的中原古语,这可是一份极为珍贵的文化遗存。正如20世纪20年代美国语言学家萨皮尔指出的:“语言是一种集体的历史遗产,是长期相沿的社会习惯的产物。”类似的文化遗存还有源于唐宋被称为音乐活化石的南音。再比如,前阵子盛传的海南经典民歌《久久不见久久见》,其实就是一首典型的河洛话民歌。

这些讲中原古语的海上移民“河洛人”,他们的历史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早得多。即使从宋元算起,迄今至少也持续了上千年,其航海能力绝不亚于地理大发现时期进行全球扩张的西欧人。如果不是明清两朝长时间实施了与历史潮流相背的闭关锁国政策,以西欧人为主角的全球殖民史可能会改写,“河洛人”的福船很可能会赫然出现在西欧的海岸线上,至少东西方的社会发展有可能会因为海上贸易之路的通畅而保持高度同步。往事不可追,尽管明清屡屡关闭国门,敢于犯禁的“河洛”移民还是冲破了重重封锁,源源不断地涌向东南亚。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过台湾,下南洋,成为“河洛”有雄心的穷人咸鱼翻身、出人头地的终南捷径。东南亚的河洛人在吸纳原住民文化的同时,保留了自身的文化特质,保留了对祖国的记忆与情感,其不少佼佼者成为当地的精英。近代以来,通过海船、批馆、水客、钱庄、学校等涉侨事物,东南亚河洛移民点与原乡之间形成了血浓于水、互相呼应的密切关系。

闽南人的“福气”概念: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尘世利益

闽南的福气概念,是理解闽南人精神世界的一个核心入口。众所周知,闽南人有着举世闻名的拼搏精神。一首《爱拼才会赢》把这种拼搏精神表达得淋漓尽致。但很少有人会去思考,是什么原因让一代代闽南人如此打拼、如此刻苦,甚至不惜九死一生、漂洋过海?

我想,应该是对福气的强烈渴望吧!“福气”这两个字,是闽南话中最接近幸福的字眼,是闽南话中除了“爱拼才会赢”之外最为热门的名词之一。闽南人赞许过上好日子的人,总是习惯于说:“汝真有福气。”这福气,不是虚荣、不是乌托邦,也不是来世梦想,而是一种“利”,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尘世利益。它是墨家所称的“义即是利”的“利”,也是英国思想家边沁所称的功利主义的“利”,一种以效用最大化为诉求的幸福理想,一种与经商、航海的族群特征相契合,使人无比热衷、成果亦无以伦比的俗世目标——这正是一艘艘海船满载着希望不灭的勇士远离故土,忍辱负重,寻找新大陆的伟大驱动力!

什么是福气? 用闽南人的思维来讲,就是心有神灵、邻有乡党、家有大厝、身有厚养

从信仰看,闽南人非常成功地构建了多元化实用型泛神体系。除了诸多世界级宗教,各类民间信仰应有尽有,包容并蓄。几乎是每一片土地都有自己的保护神,几乎是所有需要佑护的领域都有专门的功能神。走在闽南的传统村落里,就如同走在神灵的世界里。与之相配套的,还有形形色色、数不胜数的厌胜物。有人称闽南为东南佛国,我看应该称为东南神国。在中国,如此坚信“头上三尺有神明”的地方,也只有闽南了。这种基于实用多元包容的多神信仰体系,使闽南人比较不易于盲从某种单独的信仰体系,也比较不易于陷入狭隘片面的宗教狂热。

从宗族看,早期的闽南宗族起到了乡村自治组织的作用,也起到了名门世族身份的识别作用。宗祠、灯号、对联、暗语、族谱、家训、社树、神庙、祭祀……闽南的宗族组织具有异常严密异常繁冗的系统设计。如此处心积虑、深谋远虑地维系着一个宗族的亲情,这不由让人想起封建时代的名门世族,让人想起一个名词——“衣冠南渡”。仅仅一支单独的宗族,力量还是有限的,不少并存的宗族之间还会结成大型约盟。我老家便有一种叫“八约”的约盟,平时各约轮流值守,遇到入侵时,各宗族依照约定团结一致,抵御外敌。如果打死人必须赔款,则各家各户平摊费用。与此类约盟有关的,便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闽南大械斗。械斗多以宗族或约盟为单位,虽有残酷的一面,但也反映出宗族力量对所属族人在现实中具有的强大庇保作用。

宗族与约盟的强大,甚至影响到闽南民居的一般形态。由于具有相对安全的社会生存环境,闽南民居大多采用官式大厝这种舒适且讲究的合院式民居。在兵荒马乱的时代,在村庄里建设一两座公用的逃难城堡,这些城堡主要是为了防御而盖,不像客家地区的土楼,同时兼顾生活与防御两种功能。因为民风强悍,且深受海外文明的影响,闽南的皇权意识有所削弱,自明代起色彩鲜艳的红砖厝渐渐成为民居的主流。我们看到的红砖厝大多是三间开的大厝。我在这样的大厝中小住过多次,非常舒适。大厝藏风得水,有天有地,光线充足,庭中还可培植花草,闭上门,就是一处小小的桃花源。但热情的闽南人往往喜欢门户大开,特别是夜晚,灯火通明,大人们呼朋唤友,泡壶好茶,谈天说地,共度时光;孩子们则在天井中天真烂漫地自由嬉戏。这种感觉是温暖的,喜欢暖色调的闽南人本身也是温暖的。

就饮食而言,闽南人更是有福。靠山吃山珍,靠海吃海味。森林与大海是他们取之不绝的天赐粮仓,要么向山要粮,要么以海为田,食域极为宽广。譬如朱家麟博士在《厦门吃海记》中描写的苔浒,有的地方把它当作“灾害”,闽南人却把它和进春卷或米粿里,成为美味的特色小吃;样子可怕的沙虫,闽南人硬把它做成果冻般可口的土笋冻;酱油是闽南人的最爱,闽南人不只是喜欢用它来做酱油水菜谱,不少人还习惯于就着它吃荔枝、龙眼、芒果什么的。哦,闽南人还特别喜欢吃地瓜粥,我个人就觉得,地瓜粥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大家知道,地瓜是非常好种的。闽南人在吃的方面真是上天的宠儿,可以理解,为何每逢乱世,总是有很多人远道而来,要知道,闽南历史上可一直都是瘴疠流行、猛虎出没。食物丰富、易生存可能才是移民青睐的最大理由。

与吃饭上的豪放相比,在喝茶方面,闽南人却显得极为婉约。很少有人喝茶像北方人一样牛饮。茶杯总是做得小小的,最小的可能只有虎标万金油盒子那么大。这茶是需要细细品尝的,故称“功夫”茶。功夫茶讲究的是清闲,强调的是香味,要求的是手勤。有意思的是,因着喝茶的需要,竟还催生了大量的茶配——可称闽南式甜点。也不知为何,这些甜得发腻,不讨人喜欢的茶配就着茶汤细嚼起来时,口感竟变得极为温润。像平凡而浅薄的白皮饼,即使泡着刚烧的开水,都可以提供给病人食用。故在以前,母亲从老家来厦门看我时,还经常会带点地道店家的白皮饼。

闽南人就是这样,出了门则拼命般得去闯荡、去奋斗;归来时却喜欢闲闲地呆在大厝里泡壶好茶。风也罢,雨也罢,都在茶香弥漫的小小茶杯里慢慢淡去。

厦门街景(蔡伟伟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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