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山桃君

文| 年 高

一

山桃是华北地区最常见的树木之一，在北京郊区低海拔的阳面山坡上成片成片地生长，市区里也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春分时节，山桃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这也是华北地区春分最重要的物候之一，是春天真正到来的信号。只要山桃树在一夜之间开满粉色的花朵，春天便真正到来了。

山桃和我有着深厚的缘分。很多年前，我还不认识什么植物，春天时看到满树粉色的山桃花还误以为是樱花，加之山桃盛花期只有短短一周，未曾仔细观察便错过了花期。

第一次真正认识山桃，是参加一个叫“自然笔记”的博物小组组织的活动。那是2012年的春分，我们一行人在北京西山周围做自然探索，从大觉寺开始，找寻一种名叫“小药八旦子”的紫堇属植物。同行的朋友有研究地质、鸟类、植物和历史的。看完大觉寺内的古建筑之后，我们来到第一个野外讲解点。研究地质的朋友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以指点江山的姿势给我们讲花岗岩的球状风化，他的背后是一树盛开的山桃花。紧接着，讲解植物的朋友跳上那块大石头，指着山桃树告诉我们：“这是山桃树，它的识别特征有以下几点：第一，树干带着紫红色，比较光滑；第二，春分时节开花，五片花瓣，粉色，是非常典型的蔷薇科植物花朵，同期可以见到山杏，山桃和山杏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山桃的花萼贴着花瓣生长，而山杏的花萼反折；第三，山桃先开花后长叶，花期末叶子才会长出来，呈柳叶状，六七月结果，果肉薄，不可食用。”当时我没有带相机，只能拿本子记录，于是随手在文字记录旁边画了朋友们站在山桃树下的速写。活动结束后，大家各自上传当天的记录，我的记录因为图文并茂，成为当天自然笔记的典范，收到了许多赞扬。自此，我便开始了“自然笔记之旅”，越画越多，也越画越好，几年后出版了第一本自然笔记《四季啊，慢慢走》，不得不说这是山桃树开启的奇妙之旅。

二

认识了山桃之后，我便深深地爱上了这种植物，多次专门去看它。近距离观赏山桃，最好是找一座近郊的野山去爬。2013年春天，我和朋友们爬大觉寺后山，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林中穿行，满头大汗的我们终于穿出丛林，到达山脊。眼前全是盛开的山桃树，沿着山脊走，夹道全是山桃，能闻到山桃花淡淡的香味，风吹着，汗慢慢消了，感觉非常美妙。我也曾多次在花开时自驾走昌赤路，那条蜿蜒的山路两侧长满了山桃树。3月20日左右途经这里，每拐一个弯，满山的粉色就迎面而来。若是有阵风最好，风将花瓣吹落，一场华丽的花瓣雨飘然而至。

春日里，最雅的事情就是到野外找一棵盛开的山桃树，邀上三五好友野餐，大家坐在树下喝茶、喝甜酒、畅聊，快哉！如果想在北京市区找一处观赏山桃的地方，我推荐去颐和园。颐和园的西堤上种满了垂柳和山桃，盛开时节灿若云霞，将这座古老的皇家园林映衬得更有生趣。

在我生活的广安门，过二环路的地下通道旁长着一棵高大的山桃树，它的树干足有一人合抱，粗壮的枝条横着生长，占了很大一片地方。因为所处的位置在向阳处，每年这一树花总是最早盛开。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和它有个约定：春姑娘悄悄到来之后，我要日日盯着山桃君，跟它打一声招呼。

“你好啊，山桃君，我们又见面了！”满树的花朵在阳光下闪着亮光，仿佛是山桃微笑的眼里发出的光，也许它也在跟我打招呼呢。

三

有一年，《北京日报》的记者采访我，我带他们到我平时午间遛弯儿的小公园，站在山桃树下，那时山桃君的小青果已经挂在枝头。

“认识植物，知道它们的名字十分重要。比如眼前这棵山桃，当你认识这种植物，它就不再是普通的树，如同你认识了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中，这个人就不再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如果你还能记住它开花的时间，每年都在花期时与它相会一次，就跟老朋友重逢似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对我们友好起来了呢。”

那两个记者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在本子上记下了这句话。采访稿发出来时我还特地去找，结果没找到这句话。不过有个朋友记住了我这句话，并和我一样，成了山桃君的好朋友。

5年前，我在杭州开会时结识了这个朋友。分别的那天，我们在西湖边转了一圈，当时她什么植物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对我东拍拍、西拍拍，不时抚摸大树的行为表示好奇。我便和她聊了起来，讲到为什么要多识草木之名、要做自然观察时，我讲了上面那句话。

“呀，真美！”她赞叹道。

回到北京之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一年总是要见上两次。她开始做自己的植物记录，从院子里的紫茉莉开始，每天认识一种身边的植物，拍照，去查资料，然后认认真真地在博客上记录下来，偶尔也画一画。今年是她做记录的第三个年头，上个月和她碰面，59岁的她正准备退休，兴高采烈地跟我讲之后的计划。

“我要去学驾驶帆船，已经跟人约好了，先在青岛学，如果可以，就跟着船出远门。等到了其他国家，我还要记录那里的植物，弥补年轻时去过却毫无记录的遗憾。真的很感谢你呀，记录身边的植物之后会特别留意一草一木，关注它们的变化，才发现原来它们每天都是不同的。植物今天长了花苞，过几天花苞长大了，接着裂了一个花瓣，啪，花开了。每天的内容都不一样，这样看来，一年的日子可长了，可以做的事情变得特别多。”

听她说完，我心里特别高兴，她是第一个真真切切受我影响并收获了开心的人。许多人听了只是点点头，转过身就没有下文了。

想到这里，我穿好衣服，跑下楼走到山桃树下，树上的花苞已经鼓胀。我知道，再等等，我又可以和山桃君见面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带笑容对它打招呼—

“你好啊，山桃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