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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懂你

2019-11-12叶倾城

读者·原创版 2019年5期

文 | 叶倾城

对男孩来说,为父亲挑选礼物是很难的,因为真不知道送什么好。

选“母亲节”的礼物很容易:小时候用心做手工,画一张卡片;大一点儿买一束鲜花;到经济独立了,就香水、口红、丝巾全上。对于女人来说,“老三样”永不过时。

父亲呢,送领带、皮带不尴尬吗?明知道父亲根本不穿西服,腰围大得只能穿休闲裤。

在“父亲节”前夕,我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如今长大了,我还是跟母亲有话讲,也能感受到母亲对我的欣赏与肯定。我内心渴望跟父亲亲近,却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记忆中从来没送过父亲礼物,当然也很少得到父亲的赞许。儿子与父亲之间应该更容易沟通,为什么到我这里就那么难?”

写信的人大概是个学生,而我,哑然失笑。

是谁说“儿子与父亲之间应该更容易沟通”?已经过了60岁的李宗盛为他过世的父亲写歌,劈头第一句就是:“比起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是啊,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刻意拘谨的旁观者。”

“旁观者”一词,精准定位了大部分父亲在家中的样子。还有更狠的,叫“局外人”。

如果你环顾左右,也许会发现,你的父辈、祖父辈,有很多男性都是如此—明明生活在家里,却永远像置身事外。

周末,他们喜欢睡长长的懒觉,起床后有时候玩游戏,有时候和朋友出去打牌、钓鱼,却不愿意带孩子去博物馆、儿童公园。工作上的烦恼,宁愿喝酒排遣;心底的郁闷,对谁也不说。

这是他们的错吗?不一定。儒家文化有一整套细密的规则,教女人“三从四德”,教儿童“父母呼,应勿缓”。而对成年男人呢?“忠孝传家”而已,全是下对上、舍弃小我成全大我的。至于如何当丈夫、当父亲,如何给妻子一个安心的家,让儿女有所依靠,翻遍儒家经典,只有“子不教,父之过”六个字。

越是豁免男性的家庭责任,也就越剥夺他们的位置。好多男人,在家里也双手插兜走来走去,家似乎就是女人和小孩的天下,他们就像女人不服管的大儿子、小孩来往不多的陌生大哥,坐立不安,无所适从。

所以,如果你的父亲很少给你赞许,也许是他没太关注你的成长,无从赞起;你从未送过他礼物,说明你也一样不了解他。

等到父亲老去,老到成为家里的弱者;等到儿子成长,长到延续当年父亲的宿命,而到了那个时候,父子之间也未必能有沟通与和解。“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幸运的成为知己,不幸的只能是甲乙。”一代一代,中国的父子只能这样若即若离吗?

每一次相拥,总得有人先跨出一步。也许这个人,可以是你。

直接去问问父亲:“‘父亲节’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他也许会吓一跳,说:“什么也不要。”别着急,你可以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礼物,是你想送给爷爷的?在你小时候,你曾经想要得到什么礼物?”

他会有更大的惊骇吧,但一定心有震动。也许,你可以召唤出他内心的那个小孩—和你一样大,希望被父亲看到的那个。说不定,他会从自己的遗憾中看到自己的缺失—当年他求而不得的,就是今天他未放手给予的。

我有一位小朋友,每年父母过生日都大费周章送礼物,从手机、剃须刀到乳胶床垫,得到的反馈从来都是“我们用不着”或者“别浪费钱”。

直到有一次,堂叔来家里,与父亲谈到了《魂斗罗》—一个很老的游戏。他看着这两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聊得神采飞扬,鬼神使差,他默默掏出手机下了单。游戏机第二天就送到了,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父亲玩到了几点,反正他醒来睡去,听到的都是那奇怪的游戏音乐。

又过了一阵,母亲要他吃电视上的专家推荐的健康食品,向来不掺和的父亲突然说:“你甭光听专家的,你也问问儿子喜不喜欢呀。”

他愕然,这是第一次,父亲明确表达了: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已经工作很多年,你还是学生;他能买游戏机,你可能买不起。但是,父母子女之间最重要的是:愿意问,愿意听,愿意—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