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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识过人生周期的人,都欲言又止

2019-06-01韩松落

读者·原创版 2019年5期

文|韩松落

在新版《倚天屠龙记》里,我看到了一位熟悉的演员樊少皇。他的出现,让我觉得很欣慰。

因为,就在前不久,他还陷在一堆杂乱的新闻里:樊少皇被追债,樊少皇在酒吧演出,樊少皇的师父成龙说“他的现状和我没有关系”,等等。尤其是被追债这件事,从去年8月一直喧嚷到现在。据说,他和朋友欠下800多万港元,追债人不断侵扰他的家人、邻居,邮寄讨债信件,连他的妻子和父亲也牵涉其中,不堪其扰。

综合这些消息的细节来分析,这起债务官司可能与他给朋友做担保有关,并非是他本人欠债。所以,在他的微博上,他还是在为女儿庆生,趁着秋色灿烂到处骑行,似乎并没有受到困扰。

明星的财务状况是很难弄清楚的,有的明星事业下降,但善于理财和投资;有的明星银幕形象不好,但现实中总能得到朋友的帮助,这都不能根据一两件事情去判定。

但明星的事业状况则是明明白白呈现在大众面前的。这些年,樊少皇的演艺生涯起起伏伏,《叶问》之后,再没有一个角色超越他在《叶问》中的表演,这的确令人遗憾。毕竟,他的形象是很少见的那种类型,而且他现在也不过45岁,对男明星来说算是正当年。

但他的人生起伏也并不让人意外,因为他是和香港电影业深度捆绑的,他的事业必然要紧紧跟随香港电影业的兴衰起伏。

他的父亲樊梅生在20世纪60年代进入香港电影业,和胡金铨、楚原、张彻、罗维等导演合作过,出演过邵氏的很多古装片。尽管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配角,但他凭借20年的演出生涯,和很多电影界人士结下了深厚情谊,李小龙在香港的好朋友之一就是樊梅生。

所以,在儿子樊少皇3岁的时候,他就让儿子出演了电影《法网难逃》,从此以童星身份入行。1992年,他的资源优势得到了一次集中发挥,他为樊少皇争取到了出演电影《力王》的机会,自己则在这部电影里扮演监狱长。

《力王》以出其不意的故事、大胆狂放的感官刺激,成为20世纪90年代邪典电影的经典之作,樊少皇也一举成名,成为动作明星。但没过多久,香港电影渐渐沉寂,动作片更是提前没落,樊少皇所寄身的大潮流、小潮流,大领域、小领域,都是一片颓势,他虽然还有很多演出机会,但都未能担任重要角色。

香港明星是把影视业当作工作来做的,有一种顺流也行、逆流也行的平静心态。黄金时代大红大紫,可以;落寞岁月北上南下,扮演小角色,也可以。做好这份工是正经事,每个人照旧穿着西装,精精神神地面对镜头,大起大落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和精神状态。

但对自媒体来说,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香港影视的黄金时代过去之后,发现香港明星沦落或者沉寂,成了自媒体的固定叙事模式。尤其对年轻人来说,那些落魄的、退隐的明星,就成为一个又一个“跃上枝头,然后跌落”的经典叙事文本。所以,在自媒体上,只要提到香港明星,标题往往是“她曾经和林青霞合作,如今沦落到领取低保”“她曾和王祖贤、关之琳并称几大美人,如今脸垮到无法辨认”“他的片酬曾经比肩刘德华,如今公司破产被迫复出”……挖掘不完的沦落故事,一段又一段人生的下坡路。

但事实上,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兴衰生死,都是一条叙事线上的故事,只有黄金时代、只有大红大紫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下坡路是必然,生老病死也是必然。

我们还没有经历过一个完整的人生兴衰周期,往往只看到前半段,觉得后半段是意外,是不该发生的事。

我们以为青春会持续很久,和青春有关的热情、生机勃勃、好奇心,以及对事物的新鲜感会持续很久。但事实上,青春很快就过去了,每个人都要用之后的五六十年去面对感受力消失、毫无新鲜感的生活。

我们以为爱情可以保持很长时间,足够让两个人白头偕老,但科研结果表明,所谓的真爱只能持续三年,其余的时间都要靠相处的艺术,以及双方对情欲的压抑来度过。有人在相处两三年以后,就已经满身疲惫,如果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50年,那的确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我们以为经济会永远平稳上扬,足够让一个人安然度过一生,但事实上,人的一生起码要经历六七个大的经济周期。这些经济周期有上扬,有硬着陆、软着陆,充满各种变数。所以,我们永远可以看到传奇故事—贵族小姐后来靠捡垃圾生活,某个行业大王变成了街头小贩。

我们都是用已经经历过的时间来预测将来,从来不会想到,未来其实漫长到无法想象。没有一劳永逸,没有尘埃落定,人生实在太漫长了,每分每秒都充满各种可能,已经发生的还会再发生,没有发生过的正在骚动,三五个月就足够酝酿一场巨变。

这些故事在人类的历史上变换着模样发生过几万遍了,但年轻的、活在兴头上的人,往往只愿意把自己投射到那些黄金时代的故事里,觉得后半段都不应该,都是明星自作自受,活该!

所以,是为香港明星的衰落大惊小怪,并对他们尖刻嘲讽,还是惋惜、感叹,并期待他们能够获得平静的生活,是衡量一个人的见识和心理成熟与否的重要标准。

见识过人生周期的人,其实都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