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十个春天

2019-06-01王飞

读者·原创版 2019年5期

儿子放学回来,给我看他拍的照片。电话手表小小的屏幕里,一朵碧桃初绽。儿子说:“这是在黄河边拍的,春天真的到了。”

因为搬家的缘故,今年看到的花特别少—小区里一切都是新的,树刚刚栽下,花还未培植,院子里光秃秃的,让人不知不觉就错过了花期。

而在从前的小区,每到春天,花儿陆续盛放,像是一场持续数十天的盛大仪式。

3月里,先是迎春,再是玉兰,到了月末,轮到丁香。楼下的两棵丁香树互相倚靠,开出的花半白半紫。4月下旬,紫色的泡桐花从高大的树上落下,遛弯儿的时候,儿子捡起一朵,贪婪地嗅着,有时还会伸出舌头舔一下。儿子说花里有“蜜”,我也试着尝了一下,真的有甜味。在那之后,是牡丹、鸢尾、金蔷薇……

在小区里,遛娃算是一种社交方式。孩子们彼此是玩伴,大人们也渐渐熟悉。

儿子和2楼的男孩儿生日只差两天,两个人最是要好。那孩子大多时候是姥爷带着,姥爷是个好脾气,两个孩子吵着要松塔,松塔挂在离地三米多高的枝头,姥爷累得满头大汗也没招儿。姥爷是高级技工,小区里谁家孩子的自行车坏了都找他;听说我家里的灯坏了,他也带着工具上门来修。他做得一手好菜,儿子最喜欢他做的糖醋排骨,而我至今怀念他腌的茄莲。

4楼的大哥是军人出身,身材魁梧,每次见面总是离着老远就打招呼。他很会逗孩子玩,总是摆出一副司令的架势,指挥一群小孩做游戏。他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每次见我儿子,一起甜甜地叫“哥哥”。下楼陪女儿玩时,他会带着水果、零食,分给其他小孩;有时虎着脸,故意吓唬他们,孩子们对他真是又怕又爱。在邻居们眼里,他是难得的好爸爸。他大笑,说在银行工作很忙,回家还要给两个女儿洗衣服,累!两年前,我有好一阵子没有见他,后来听别人说他突发脑溢血,还好挺了过来。我想去看看他,又觉得没有熟到可以登门拜访的程度。

再见到他时,他整个人小了一圈,远远地冲我点头。我想问问他的病情,觉得唐突,犹豫几次也没有张口。搬家前不久,他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看着两个女儿玩。我在他旁边坐下,说:“大哥,我们要搬走了,跟你告个别。”他转头看我,一脸惊讶:“为……什么?”声音含混不清,我的心里一沉。我说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他说:“唔,那……你的房子?”我说:“我想留着,这是我结婚的房子,舍不得卖。”他重重地点头:“不要卖!”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告辞离开。我怕再不走,眼泪就要落下来。

十多年前,在杂志上看过一篇小说《来喝一杯茶》,讲的是一对老夫妻,想要邀请陌生的邻居们来家里做客。他们送出邀请卡,精心做了准备,而邻居们却苦等不来。最后,天使敲开了他们的门。搬家前,我曾经想,如果我发出邀请,我的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邻居,他们会来吗?9楼的大姐,当年毫不介意地把我们一家人请进家门,我们看过户型之后,决定买下她楼下的房子;11楼的那家人,在一个下暴雨的夜晚,让孩子给被困在小区门口的我们送来了伞;还有6楼的那个男人,有天半夜他喝多了酒胡乱敲门,大家闹得有些不愉快,再见面总是尴尬。搬家前我清理杂物,电梯到了一楼,打开门,迎面撞见他,他愣了一下,赶紧帮我往外提垃圾……而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句:“都过去了,兄弟,别往心里去。”

十年倏忽过去,我在那里结婚生子,看着孩子们和院子里的树一起长大,看着花朵盛放、凋零。这个春天,看到儿子拍的那张照片,忽然觉得有些想念。

儿子说:“我想回从前的小区看花。”

我说:“好,这个周末,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