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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新和高考作文命题研究述评

2019-05-30何郁

语文建设·上 2019年12期
关键词:潘先生高考作文命题

何郁

相比于温儒敏、孙绍振两位先生,潘新和对高考作文的关注和研究涉足时间最早,涉及范围最广,浸润程度最深。孙绍振先生研究高考语文是从2001年起步的,标志性的文章就是《2001年全国高考语文试卷批判》。孙先生的研究至今已经19年,时间可谓不短,他研究的重点是高考作文命题。温儒敏先生是近几年才开始研究高考语文的。2002年,他担任人民教育出版社高中语文教材主编;2004年发起成立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并亲自担任所长;2006年主持修订九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自此开始全面关注和研究语文教育。潘新和先生从2000年开始研究高考作文,写的第一篇关于高考作文研究的文章是《“怎么都对”的“四个不对”——2000年高考作文题刍议》。潘新和先生历20年而丝毫不减热情。从最初研究命题,渐渐转到研究高考作文的写作指导,范围逐渐扩大,研究逐渐深入,所以在中学写作教学的研究上,潘新和先生是一个重镇,值得我们每一个热心语文教育的人关注和研究。

潘新和先生对高考作文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对福建卷命题的研究

高考分省市命题自2004年始,当年福建卷命制的一道话题作文,要求考生从提供的5个人物或5个文学形象中自选一个作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潘先生认为这道题出得很好,“一改陈腐的时政话题,或僵化的二元对立‘思辨话题,从11个省市中脱颖而出,一致公认是当年最好的作文题”。好在什么地方呢?潘先生进一步总结道:“题目可选择,体现了命题的人性化;无审题障碍,题目简洁明了,一看就懂;无限制立意,考生发表观点自由,无须附会题目暗示;引导学生多读书,把读书和作文结合了起来。”看得出来,潘先生对这个题目是很满意的。

接下来几年的命题,潘先生满意的少,批评的多。2005年福建卷的题目是根据两幅图作文,一幅是标准的圆形,另一幅是带有棱角的不规则图形。对这道题,潘先生一口气列出六方面的批评意见,可见他很不满意,即便是作文评分增加了10分,由原来的60分增加到70分,也难掩潘先生的失望之情。其一,缺乏科学的命题理念,命题者以观点命题,犯了“命题之大忌”。其二,认知僵化与背景陈旧,他认为命题者的背景知识是结构主义,“远远落后于当代哲学追求非中心、多元、丰富的语境”。也就是说,命题者仍然是观念先行,这一点认识十分深刻。其三,未实现注重感悟的意图,多重限制影响考生的联想和感悟。其四,题干的问题较多,文字粗糙,语句表述的语意不明,前后矛盾。其五,未考虑到套题的可能,题目中的提示语“规范新颖”“稳定多变”容易套作,应该说,对这一条这位大学教授看得很准。其六,评分标准重表达轻内容,因为评分标准规定,作文增加的10分拆分成两个5分,一个加在表达上,一个加在“发展等级”上。潘先生认为这样做有失偏颇,会导致“重文轻质、华而不实的倾向的进一步蔓延”。

2006年卷,作文题是提供三句话,让考生围绕这三句话做文章。潘先生基本上也是持批评态度,认为题目存在三方面的不足:一是话题仍然包含或暗示论点,三句话都已经把观点规定死了,考生没有发挥的余地;二是创新思维话题并未体现创新,命题者想创新,但恰恰造成了误导;三是三个话题难易度悬殊,造成了写作的新的不公平。

2007年卷,命题作文“季节”,就一个词语。潘先生认为有进步,算是一种突破,主要亮点是命题者提供了一道“中性”题目,没给定主题,也没暗示观点,这有利于考生的发挥和立意。但也指出了不足。一是命题意旨较窄,是命题而不是话题。这一点倒不一定。命题并不见得就窄,“季节”这个题目尽管是命题,但意旨却很宽泛,可联想和感悟的东西很多,应该不会限制学生的思维。再说,考试作文也应该有点限制性。二是有点偏,潘先生认为“季节”是一个抽象词语,“适合于抽象思维,而不适合于形象思维”。这一条也不一定。“季节”为什么不适合于形象思维呢?“季节”照样可以讲故事、叙事、描写,完全可以写成记叙文或者散文,没有什么影响。三是容易套作。这一条有可能,因为“季节”有很强烈的象征意味,有象征意味的题目容易被学生事先“准备好”,比如“道路”“秋天”“转折”“包容”等。

2008年卷,三個人买饮料,一个说喜欢甜的,一个说喜欢咖啡的又苦又甜,还有一个说喜欢淡淡的矿泉水,要求考生依据这三句话作文。潘先生认为这道题,瑕瑜互见。其优点是学生审题无障碍,三句话一看就懂;开放度适中,题目既有限制,也有开放;学生发挥有空间,因为没限定主题。缺点也有三条:一是含义太明显,限制了考生的立意;二是套题有机会,容易写成“选择”“追求平淡”等;三是题干有点啰唆,一共78个字,不简洁。

综上所述,潘新和先生对福建高考作文命题总体不是很满意,认为大多数题目主题先定,限制了考生的立意和发挥;命题表述也不够严谨,文字多有纰漏。但是潘先生认为福建高考作文命题是走在全国前列的,具有一定的探索意义,比如把作文分数提高到70分,这在全国是颇为大胆的。在作文的重要性上,潘新和与温儒敏、孙绍振两位先生几乎异口同声,认为应该加大分值,孙先生和潘先生甚至都认为,语文考试就可以一篇作文定乾坤。另外,在命题形式上,潘先生推崇“材料作文”(潘新和称之为“供料作文”)。他说:“我是比较推崇‘供料作文的。因为供料作文与自然状态下的写作比较相似,写作一般是先从对材料的感知开始的,即所谓‘有感而发。从材料中寻找角度,发现问题,提炼观点,构思行文,这是写作运思和表述的常规。”作为写作学的资深教授,潘新和从写作学的规律出发,倡导作文考试多命制“供料作文”,应该说有几分道理。

二、对全国卷命题的研究

对于全国卷命题,潘新和先生就更不满意了。从2000年到2003年,一共四年,潘新和几乎全部是批评的,肯定的话语极少,似乎只说过“注重写作特长发挥”和“文体不限因材施教”两点,再就是认为2003年的题目“迈出了一小步”,算是一点进步。

潘先生不满意的主要原因是:1.命题紧跟形势,容易猜题套题。他认为全国卷“三年的写作话题,都是当时主流话语的产物或衍生物。所谓联系社会生活,关注现实人生的精神,被庸俗化为配合时政”。这一条特别为潘先生所不能容忍。岂止潘先生,这种命题恶疾也一直是孙绍振先生痛批的。2.命题强化政治思想教育。潘新和先生从语文学科的性质出发,揭露了此种命题的危害。他说:“过分强调政治思想教育,语文自身的工具性、人文性和言语表现性势必被削弱。”近年来,潘先生一直在倡导“言语生命教育”,主张语文教育要尊重人、尊重生命、尊重言语的学习,而不是注重语言的研究。对于命题过分贴近政治,他无论如何是不接受的。3.命题鼓励虚伪,惩罚真诚。潘新和说:“这三年的考题及其评分标准,都是一方面做出鼓励创新的姿态,但另一方面是在遏制创新、惩罚真诚:心灵的选择,实际上是无可选择。……答案是丰富多彩的,可是中国只有一个,地球围绕太阳转也不可更改,答案能是丰富多彩的吗?”批评命题者的命题意识自相矛盾,违反科学知识,强逼学生说假话。

潘新和对高考题目的研究尽管历时十多年,其思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许有些研究已经形成基本认识和思想,也无须改变吧。我们以2010年的四道高考作文题为例加以讨论。

全国卷I是一道漫画作文题,画的是猫吃鱼。尽管题型是潘先生看好的,但他仍然不满意。潘先生说这道题“优点在于材料有较大的开放度。材料不直接揭示文意,须由考生自己去概括、提炼,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真实写作的要求,对立意能力有所检测。缺点是漫画作文的形式不适合高中毕业生,暗示的观点显而易见,而且较为陈旧,观点上难以出新”。全国卷Ⅲ是一道材料作文题,考题提供了三则材料,潘先生评价道:“三则材料最后归结为‘以上现象启发人们认识到人才成长是有一定规律的,可是前面两则讲的都是动物,动物成长的规律,是不能等同于人成长的规律的。鳉鱼(一种热带观赏鱼)放在大池中会长得更大,并不是所有的鱼都会如此,何况人?将人放在大的空间里是不可能长得特别大的。将人与动物混为一谈,这无疑是一个一般人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这是一个极为严重的科学性错误,将对考生形成误导。数省考生要用这样的材料来形成观点,危害就大了。”应该说,这个批评的言辞是挺重的。

可是对有些地方卷,潘新和先生却不吝赞扬之语,比如对上海卷和广东卷。他说上海卷有四大优点:“1.道理明晰。所叙述的丹麦人捕鱼与孟子所说的话,指向是一致的,都是表明不能竭泽而渔,要考虑长远。2.语言简洁。材料作文要让考生一目了然,材料就要少而精、平而易。该材料文字量适中,没有审题障碍。命题人注意到要使考生看懂,所以特地将文言文的意思翻译出来。3.不易套作,材料的开放度适中。材料中蕴含的道理虽然不新,但是在学生平时的阅读与写作中还是不多见的,加之联系‘现实生活的要求,降低了套作的可能性。4.导向正确。‘其中的道理也贯穿在我们现实生活中的许多方面,引导考生联系现实写作。虽然材料中所说的是‘索取与养护的关系,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个道理是普遍适用的。”潘先生认为广东卷优点更多,表现为六点:“1.这个题目较为罕见,难以套作。2.题目包含了材料和标题、要求等,但是很简洁,一目了然,没有丝毫的审题障碍。3.‘与你为邻,题目出现了‘你,规定必须写‘你自己,必须有感而发,避免了当今大量考生写‘无我之文。4.有较大的开放度。在考生的生活范围内可以自行选择‘为邻的对象,而且指出这个‘邻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无形的。这‘无形的,表明了也可以写一些思想性、精神性的事物,拓展了考生的视野。5.没有出现观点,给学生以思考的空间。考生可以自由立意。虽然这个题目也意味着你必须选择一个好邻居,你受到的必定是好的影响,但究竟是怎样的邻居、怎样的影响,都必须由作者自己作出决定。6.虽然题目‘与你为邻是确定好的,但是由于其中的‘你字可以替换为许多事物,使题目包含了极大的灵活性,考生对‘你的所指的思考与选择,便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自己的个性特点,有助于写作个性的发挥。”

有意思的是,孙绍振先生对这四道题的意见不完全一样,作一下比较,或许会产生一些另外的意义。对全国卷Ⅰ,孙绍振先生也是持批评态度的,他说这个题目的开放性是假的,“因为不用捉老鼠的唯一原因,已经不言而喻。考生只能以唯一的原因作为主题”。对全国卷Ⅲ,孙绍振先生却大加赞赏,认为这是一个很有勇气的题目。他说,三个材料“表面上互不相干,但是,实质上隐含着二元对立。鱼的大小与狼的野性取决于环境,而人的成功,却缘于对于自己天赋的自信。一个强调客观环境,一个强调主观信心,从纷繁无序的现象中抓住‘矛盾的矛盾,使之有序。这就是对考生的抽象能力的考验,个性化的、自由的发挥的空间就在其中”。不仅充分肯定,评价还不低。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無理而妙”呢?两位教授对广东卷的看法比较一致,这里就不赘述了。说一下上海卷。孙先生认为上海卷不太好,原因是“命题者似乎为两则材料在时间上空间上的大距离所惑,其实转化的条件一望而知。留给考生发挥个性的空间比较狭窄”,而且还说“结论的不言而喻,是这类命题的通病”。

从两位先生的对比研究看,潘先生有时候或许有些意气用事,下判断显得过于随意,深入分析又不透彻,导致对有些题目可能看走眼。但是两位先生也有共同点,都反对用主题代替立意来命题,造成题目观念先行,使得考生发挥空间小;都赞成以材料作文的形式命题,认为材料作文比较偏于中性,留给考生提炼观点、立意构思的空间大;都善于借用西方高考作文命题资源来反观中国的高考作文命题。

三、对高考作文应试的研究

一位大学教授,且是以教授写作课程为职业的教授,居然在其专著《语文高考:反思与重构》一书专门开辟一章(第八章“作文应试指要”)教学生写应试文章,无论如何,这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尽管我知道潘先生是严肃的,但这事儿想起来,仍然让人感到意外。

潘先生的应试指导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谈“确保基础分”,第二部分谈“力争发展分”。第一部分有五小节,分别是“无偏离题意”“无立意不当”“无中心不明确”“无套题抄袭”“符合文体要求”,这些内容都不新鲜,都是紧扣考试说明而来的。第二部分有四小节,分别是“角度的创新”“思维的创新”“题材的创新”“表达的创新”,这些也不新鲜,是从写作学的角度提出的要求。既然是应试指导,总得教点方法或是贡献一点儿具体的思路,可是很遗憾,潘先生没有提供这些。我们看看小标题就知道它有多么空洞了,“正确理解题意,注意题目的限制”“避免受材料中某些内容干扰”“避免受先入之见的影响”“文中点题”“勿忘拟题”“文体的独特”“标题的新颖”“构思的精巧”“语言的老练”,都是陈词老调,三万多字的篇幅,讨论的文字几乎乏善可陈,只有在具体分析题目时,才能捡到一些智慧的贝壳。但我认为这恰恰显示出大学教授独有的分析价值。兹举例说明之。

在谈到要注意“避免受材料中某些内容干扰”时,潘先生条分缕析,抽丝剥茧,颇为细致。他说,“诚信”原题中有“艄公说:‘有弃有取,有失有得”,有学生就受到了题目的误导,写了《取舍、得失》和《弃、取、得、失之间》,结果只得了38分和30分,原因是没有把重心放在写“诚信”上。写“心灵的选择”时,有学生受到材料中“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困境”的影响,写了《人生应互相搀扶》,重心偏于互相帮助、相互取暖,也是偏离了题意。

在谈到要注意“避免受先入之见的影响”时,潘先生说,一个最典型的事例是有一年写“掘井”的作文。原题是一幅漫画,说一个小伙子在某地挖了几眼深浅不同的井,都没有找到水,于是不停地换地方挖掘。题目本意是批判无知识的蛮干和目标不明确,结果许多考生写了《贵在有恒》《论恒心》,或者是《浅尝辄止不可取》。潘先生分析说,这可能是受了平时准备作文的习惯影响,因为平时很可能写过“恒心”“坚持”一类的作文。这里的分析也算是比较准确、深入的。

在谈到“文中点题”时,潘先生说,高考作文因为阅卷的原因,考生务必要注意在“文中点题”。比如有一篇题为《只有一棵树》的作文,写的是“心灵选择”,本来是一篇很好的文章,但因为文中缺少点题的字眼,致使阅卷老师一时没看出文章的主旨;又因为通篇没有“心灵的选择”的字眼,所以阅卷老师认为这是一篇套作的文章。最初判阅时,只给了这篇文章18分,四类文,后来经过复判、裁定,最终改判为48分,前后相差30分。但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作文都有这样的幸运。所以,写高考作文务必要注意在“文中点题”。应该说,潘先生的分析是符合判卷实际的,其劝诫也是语重心长的,值得记取。

潘先生在此章著述里,也有些阐述需要再进一步加以推敲,因为有些说法或者不合逻辑,或者不合事实。兹举两个例子来说明。在谈到“角度的创新”时,潘先生说:“从一个感受较深的点切入,比抽象或泛泛地谈论讲述‘诚信或‘心靈的选择,更容易写得有内容,容易使观点有新意。”应该说潘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接下来,他以著名戏剧作家魏明伦写的一篇“下水文”《抓周——也谈“心灵的选择”》为例。文章从小时候“抓周”写起,说明小时候有选择,但没有“心灵”参与。后来长大了,开始写戏了,但又被逼着写检查,虽然没有选择,但有“心灵”的参与,因为写戏是自己的精神需要。又说高考,其选择权完完全全掌握在考官和判官那里,自己又哪里有选择权?于是有点儿无奈,进而感叹人生在世,或者“身不由己”,或者“心不由己”,又哪里来的“心灵的选择”啊!文章始终围绕“心灵的选择”做文章,于调侃自嘲之中,嬉笑怒骂,况味尤深,是一篇好文章。潘先生选这一篇文章作为例子,选对了,很有眼光。但是放在“角度的创新”里,我认为是放错了地方。这篇文章最大的特点是围绕“抓周”写起,显示了选材的独特性。这样的材料,估计高中生是不大会写的。

在谈到“表达的创新”时,潘先生选了一篇题为《两份病危通知单》的文章作为例子,这也是写“心灵的选择”的。潘先生认为其“文体创新”,这可能有点文不对题。所谓文体创新,是指新创了一种文体形式,比如唐人写诗,宋人就创建了词,元人又创建了曲,明清时期的文人创建了小说。《两份病危通知单》创建了一种什么新文体呢?没有,肯定没有。该考生不过是用写说明书的形式,巧妙地把2005年福建卷的两幅图作了一个对比式的阐释,构思很巧妙,想象很奇特。对此,潘先生是这样评价的:“这篇文章形式上很新颖,文字也很老练,细节很生动,富有想象力。”“两份病危通知单,构思奇巧,对比鲜明,趣味盎然。”看,全然没有“文体创新”什么事!

总体来说,潘新和先生对高考作文命题、高考作文写作指导的研究是富有使命感的,之所以二十年如一日倾注精力和心血去写文章,作研究,发呼声,说明他有一份责任心。这一点,他与温儒敏先生、孙绍振先生都是相同的。这也是这一批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的生动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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