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风通款太平天国时间考
2019-05-30施伟国
施伟国
(常州工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常州 213032)
在太平天国与上海小刀会(以下简称小刀会)的关系史上,与镇江太平军进行过书信联络的李闻风,无疑是一位颇具神秘色彩且又很难绕过去的关键人物。有关李闻风的身份问题,学界尚存在较大的争议①。对李闻风上书太平天国的时间进行考察,或许对揭开其身份之谜有所裨益。
有关李闻风与镇江太平军进行书信联系的情况,杨秀清在一封“交尚海李闻风弟等开拆”的信函中有所披露。知非子在《金陵杂记》中对此事有较为详细的记载②:
股匪罗大纲伪冬官正丞相,盘踞镇江……当上海另有别匪滋事之时,未久,罗贼即有禀至省中杨逆处云:探得上海另有一般人在彼已得城池,此一般人约有三四千人在彼云云。皆未叙出姓名。然罗处间日皆有信至省,随后伪东王杨逆忽发出伪檄一函,曾有人密为私拆,其略云:“盖闻识时务者为英雄,知进退者为俊杰,观当今之大局,知真主为天王。三月间曾据钦差大臣罗大纲弟来禀:知弟等请攻苏常,弟等在上海愿为内应,本军师不胜欣慰,何以迁延至今?如果率众来归,必当奏请封加显爵,何去何从希自谅之。”云云。……此伪檄系交付罗逆处,后不知罗逆处如何回复?伪檄是否私递上海均不得悉。[1]625-626
就知非子引述的这封信函来看,杨秀清虽然没有提到李闻风上书的具体时间,但却特别指出,他是在“三月”(按:指天历,公历4月)间根据罗大纲的禀报而得知李闻风“请愿”情况的。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按常理分析,从李闻风上书、罗大纲禀报,到消息为杨秀清所得,前后有十天至半个月时间似应足矣。因此,借诸信中所说的“三月”,完全可以推断出李闻风上书的大致时间。而问题主要是,杨秀清在信中并没有指出三月的具体年份,知非子在引述的时候也没有加以特别说明。由于壬子二年(1852年)三月时,太平天国还在广西境内转战,而到乙荣五年(1855年)三月时,小刀会起义已宣告失败,故这里的三月,不可能出太平天国癸好三年(1853年)甲寅四年(1854年)的范围。但究竟是癸好三年三月,还是甲寅四年三月,学界对此已做过一些解读,尽管所据不尽相同,看法却基本一致,认为这里的三月只能是甲寅四年三月③。但笔者认为,“甲寅四年三月说”值得商榷。
首先,从杨秀清写信的时间看,“甲寅四年三月说”缺乏应有的逻辑依据。
由于资料所限,对“三月”进行正面释读还有诸多困难,以杨秀清写信的时间来反推三月的具体年份,却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因为,杨秀清在信中之所以没有对三月的年份进行具体说明,不可能是出于一时疏忽,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三月与他写信的时间还处在同一个年份,没有另加说明的必要。因此,“三月”与杨秀清写信的时间之间存在着年份上的互证关系,如果杨秀清此信写于甲寅四年的某一时候,则三月当为甲寅四年三月无疑;反之亦然。
其实,杨秀清在信函中使用的某些语气措辞,也能够反映出这方面的一些情况。其中的“何以迁延至今”句,很明显是在小刀会起义之后,对当初李闻风等“在上海愿为内应”(即准备在上海举行起义以响应太平军)一事所作的回应,且不论这是否是杨秀清在故作姿态,按通常的行文习惯来看,这种具有较强即时性特征的反诘语气,一般只会用于事后不久的某一时候。如果信中所说三月指甲寅四年三月,那么杨秀清此信必定写于甲寅四年四月或四月之后,此时距小刀会起义至少已有8个月之久,若继续使用这种语气措辞,不仅已显得没有多少意义,还难免给人一种刻意刁难的小家子气感觉,这与杨秀清在信函中所要表达的期望李闻风等“率众来归”的本意显然是不相符的,断不会为其所用。
其次,从罗大纲在镇江的活动时间来看,“甲寅四年三月说”也与史实不相吻合。
据知非子记载,杨秀清不仅在得到罗大纲有关小刀会起义的报告后写了这封信函,而且这封“交尚海李闻风弟等开拆”的信函也是交由镇江的罗大纲转递的。因此,对“三月”的释读,除了要具体考察杨秀清此信有可能写于何时之外,还必须进一步查证罗大纲是如何进行转递的。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都不能偏废。按甲寅四年三月的说法,杨秀清此信最早得写于甲寅四年四月,但作为信函转递者的罗大纲,最晚在甲寅四年四月的时候还得在镇江任上。但这根本不可能。
据张汝南《金陵癸甲纪事略·粤逆名目略》“罗大纲”条记:“至金陵后,东贼使陷镇江,即留守,嗣调守安庆等处。”[1]674张德坚《贼情汇纂》卷二“伪冬官正丞相罗大纲”条则明确记载:“甲寅二月调回江宁,令与胡以晃等上犯和、庐,三月据守安庆省,遂扰建德、东流等处。十月官兵收复田家镇,群贼下窜,杨贼又令大纲据守湖口县,以遏我师。”[4]61另外,曾经随美国专使麦莲等一起访问镇江,并与当时城内最高军事长官吴汝孝有过接触的裨治文,在1854年7月初给《北华捷报》的一封信中也证实:罗大纲大约是在“3个月前”被调离镇江的[5]149。考诸史实,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早在甲寅四年二月(至晚到是年三月)的时候,罗大纲就已经从镇江奉调回京,并很快奔赴了天京上游战场。如果三月指的是甲寅四年三月的话,杨秀清又怎么能把这封最早应写于甲寅四年四月的信函,交由甲寅四年二月就已经离开了镇江的罗大纲进行转递?!
总之,不论是从杨秀清写信的时间来看,还是从罗大纲离开镇江的时间来分析,“三月”都不可能是指甲寅四年三月。笔者认为,这里的“三月”,只能是癸好三年三月。也就是说,杨秀清是在癸好三年三月而不是甲寅四年三月得知李闻风上书情况的。由于禀报李闻风“请愿”的罗大纲是在癸好三年二月二十二日才率太平军进驻镇江,故可以断定,李闻风与镇江太平军进行书信联络,时间当在癸好三年二月下旬到三月之间。
需要指出的是,李闻风在1853年春与镇江太平军进行书信联系,与当时太平天国运动快速发展所引起的社会舆情的巨大变迁是相一致的。众所周知,随着太平军攻克宁镇扬三镇,尤其是定都天京,清朝政府在江南地区的统治迅速陷入了混乱之中,而且,太平天国作为一支新兴的政治力量,也很快引起了社会各方的密切关注。这场运动在展示自己对旧秩序强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在心理上给社会各界,尤其是下层民众带来了强烈的震撼与感召,一些不满现状、心怀异志的人士在各地纷起呼应④。以当时上海附近的情况看,更是呈现出了舆情汹汹、人心思动的多变局面,所谓“三年癸丑春,粤匪陷江宁、镇江等郡,苏省戒严,群不逞之徒,咸蠢然思动”[3]1087。作为小刀会主体的客居在上海的闽、粤人等,“皆是同情于太平军者。人们预料如太平军一到,他们都要加入其军”,坊间甚至还传出“闽、粤人将起事响应,先占上海以俟太平军之来,然后献城于天王为太平天国之一部”的说法[6]926。可以说,上海的李闻风等人向太平军“请愿”,正是江南地区这种特定社会舆情的一种反映和结果。
若以李闻风通款太平军的时间来看,李闻风为太平天国派驻上海的联络人员的说法非常值得怀疑。因为,当李闻风与镇江太平军进行书信联系的时候,太平军才刚刚进入天京和镇江不久,要说这时太平天国就成功地向上海派出了自己的联络干部,未免过于牵强,其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李闻风不可能是天京方面派出的信使,而应该是小刀会方面的人物;且从其上书“请愿”来看,又不会仅是个一般性人物,很可能是其中的某位首领。当然,在现有小刀会首领的名单中尚找不到有叫“李闻风”的,笔者认为,这很可能是其中某位李姓首领使用的化名,尤其以福建帮首领李咸池,即李庭帼的可能性为大。
按:小刀会起事前,李咸池即在联络策划、结会树党等方面用力颇多,为诸首领中最活跃的人物,“系首先倡乱者”[3]987,不仅名字久为地方“风闻”,还成为上海官府缉拿究办的“首犯”[3]190。小刀会占领上海县城时,李咸池“是重要首领之一,后来才势力日减”[3]796;进攻太仓失利后出走福建,坐船由海道前往厦门,“寻见股首黄位,求拨鸟枪手二千名”[7]347。清军攻克厦门后潜回龙溪老家,不久被官兵捕获,遭凌迟处死。
注释:
①罗尔纲、郭豫明等认为:李闻风为太平天国派在上海与小刀会做联络工作的干部(罗尔纲:《太平天国与天地会关系考实》,《罗尔纲文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02页;郭豫明:《上海小刀会起义史》,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上海分社,1993年,第116-117页)。王庆成、朱从兵等则认为:李闻风是小刀会中人,但并非著名领袖,或为小刀会方面具体负责与太平天国联系的专门人员(王庆成:《从剑桥大学收藏的刘丽川告示论太平天国与上海小刀会起义军的关系》,《近代史研究》,1994年第3期,第8页;朱从兵:《上海小刀会起义与太平天国关系重考》,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07页)。
②太平天国攻克南京之后,知非子曾在天京城内居住了一年多时间,以其亲历目睹汇集成《金陵杂记》,书中引述的杨秀清这封信函也历来为史学界所重视和利用。
③王庆成认为:由于杨秀清是在得到了罗大纲有关小刀会起义的探报后才发出这封信函的,故此信至早应写于甲寅四年四月,信中所说的三月也只能是甲寅四年三月(王庆成文,第7页)。郭豫明则认为:知非子在上文说,杨秀清是在得到了罗大纲有关小刀会起义的探报后才发出这篇檄文的;下文说,“又夷人去岁(指1854年)至省数次”,可知三月的年份是咸丰四年即1854年(郭豫明文,第116页)。学界有关太平天国与小刀会关系的其他论作,也基本上持甲寅四年三月说,不一一赘列。
④京城海甸的刘氏兄弟等也暗中串联,向扬州太平军投书,表示“愿为内应”“愿效犬马之劳”(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九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6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