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谢宇 “完美面具”下的人性裂变

4月21日凌晨4点，犯罪嫌疑人吴谢宇在重庆市江北机场被捕，随后被移交至福州市公安局。3年前，从北大消失的吴谢宇因涉嫌弑母被福州警方通缉，现在随着被捕消息的确认，再次进入公众视线。

全国各地的记者涌向重庆，在吴谢宇工作过的夜店寻找他遗留下来的痕迹，试图还原他被捕前的生活。知乎、豆瓣等网络平台上聚集着一批关注此案进展的网友。他们循着媒体报道的蛛丝马迹，讨论着吴谢宇涉嫌弑母的动机以及他的精神世界。

截至目前，警方仍未公布新的审讯进展。据媒体4月28日报道，福州警方对吴谢宇进行了约8小时的初步审讯，称他对杀母行为并不否认，但对于动机、犯案经过、犯案后情况等核心问题都采取回避态度，只有在涉及与案件无关的知识性话题时才积极表达。对于他的内心世界，人们依旧一无所知。

曾经的家

福州的天雾蒙蒙的，矮山之间云雾缭绕。吴谢宇的家就在福州教育学院第二附属中学的校园内。吴谢宇的母亲谢天琴曾是这所学校的历史老师。这里距离福州火车站约1.6公里，沿途高架、铁路、地下通道交错分布。学校正门是西北门，在一个丁字路口的尽头，被高高的围墙围着，自动门一直关闭着，来往车辆、人员进入都要出示相关证件。

学校南门靠近吴谢宇家所在的家属区，有两条路通往这里。一条路两侧是正在修建的集购物、居住于一体的高档小区，楼层超过30层，沿路绿化美观，街道宽阔。另一条路要穿过一个城中村，路宽约3米，两侧都是水泥色的两层小楼，雨水噙在路面的沟缝中，来往的电动车经过会溅起水花。推车的小贩躲避着城管，临近中午时相继赶往福州教育学院第二附属中学南门口，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围绕在摊贩周围。这条小路蜿蜒500米的地方，是家属区旧楼。楼体呈灰色，有的住户红色的砖块还裸露在外面，电线缠绕，围墙内住户的阳台清晰可见。附近小卖部的老板对《环球人物》记者说：“那家人（指吴谢宇家）就住这里。”

事情发生至今3年，附近的人遇见过几拨想进入学校的记者，但他们几乎以失败告终，“学校是进不去的，别说出了这事，就算没出，这种包括初高中的学校也不会让你随便进。”

在学校南门口，站着两个手拿警棍的保安。他们警惕地巡视着校门口往来的人。这里是吳谢宇的初中母校。2009年中考，他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离家17公里的福州一中。福州一中远离纷繁的闹市区，环境清幽，教学楼气派，安保严格，吴谢宇开始了住宿生活。

林扬（化名）是吴谢宇的高中同学。两人前后桌，经常在上晚自习之前一起打篮球。吴谢宇因为个子比较高，主要打中锋位置。林扬记忆中的吴谢宇衣着简单，就是普通的短袖和运动裤，性格随和，经常帮同学解答学习上的问题。“有一些采访，会预设他是什么样的人，好像因为现在出了这个事情，就一定要在他以前的生活中发现点什么，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第一名。”林扬说。

在高中阶段，吴谢宇是班长。林扬记得，高中毕业后的每一年寒暑假，吴谢宇都会提前询问大家的时间，组织班级聚会，还会邀请大家喜欢的老师出席。他还组织同学去学校看望老师。“毕业以后，很多班的同学没回过母校，但是我们班会去看老师，一去就是一帮人，老师们很开心。”不过，吴谢宇的另外几名同学都不愿意再谈论这些事。一名同学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他浏览过吴谢宇同学的朋友圈，感觉这件事对大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建议记者不要再去打扰。

改变之谜

2016年2月14日，吴谢宇的母亲谢天琴的尸体在家中被发现。此后，对吴谢宇的通缉悬赏通告就一直贴在福州教育学院第二附属中学的校门口。

通告显示，吴谢宇有重大作案嫌疑，警方最高悬赏5万元对其进行缉捕。林扬得知这个消息后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无法把杀人犯和吴谢宇联系到一起，而且被害人还是其母亲。但他也强调，自己了解的是高中时的吴谢宇，大学后的情况就不甚了解了。他只记得，入学之初，吴谢宇曾说对学校生活很满意，还对林扬谈论过自己的室友，说有人擅长运动，有人爱好文艺。至于后来吴谢宇经历了什么，林扬并不了解。

2012年，吴谢宇被北京大学自主招生提前录取，进入经济学院。在北大，他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公开报道显示，大一学年，吴谢宇获得了北大“三好学生”的荣誉;大二学年，获得廖凯原奖学金，这个奖学金对本科生每人每年奖励1万元;2014年9月，吴谢宇参加GRE考试，以词汇165分（满分170）、数学满分的成绩获得培训机构颁发的6000元“高分奖学金”。

但从此之后，吴谢宇的生活开始出现异样。据媒体披露，本来高度自律的吴谢宇，从大三上学期开始，每天在寝室看网络小说，昼夜颠倒。大三下学期以后，他开始缺课，很少出现在校园中。还有报道称，吴谢宇曾爱上一个不良女子，两人成为男女朋友后，他还曾拿出十几万元彩礼向对方提亲。

上学期间，正要去洗漱的吴谢宇（图来源于网络）

2019年5月7日，吴谢宇家所在的学校家属楼。（梁婷/摄）

这些改变背后更深刻的原因依旧模糊，碎片化的信息无法解答疑问。警方调查结果显示，吴谢宇的犯罪行为似乎早有预谋。2015年6月底，他通过网络购买了刀具、防水布、塑料布、隔离服、医生护士服等物品。2015年7月中旬，谢天琴的亲戚曾收到吴谢宇发来的短信，大意为：大四学年，吴谢宇要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做交换生，母亲将一同前往陪读。短信中还强调，两人将乘坐7月25日的飞机去美国。随后，亲戚朋友们又收到用谢天琴手机号码发出、以本人语气编写的信息：出国需要借钱，希望亲戚们把钱打到她的银行卡上。据警方披露的情况，吴谢宇疑在这段时间通过手机短信、QQ等方式向多位亲戚朋友借钱，总计144万元。

宣布即将赴美读书之后，吴谢宇至少两次出现在福州教育学院第二附属中学的校园内。7月底，有学校老师在校园内见到吴谢宇，据他说自己是回来办事的。之后，他甚至以母亲的名义邀请相识十几年的邻居们吃饭，替母亲举办退休仪式。当时，吴谢宇说母亲不能出席是因为她办的是探亲陪读签证，无法多次在中美间往返。对此说法，众人并没有怀疑。但后来的证据显示，谢天琴当时已经离世。

“有一些采访，会预设他是什么样的人，好像因为现在出了这个事情，就一定要在他以前的生活中发现点什么，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第一名。”

直到2016年2月14日，吴谢宇的舅舅和小姨打开他家的房门才发现了尸体。警方证明，谢天琴是在2015年7月11日被杀害的，已经在这间屋子里躺了7个月。尸体被塑料布层层包裹，里面还放着防腐烂的活性炭。

吴谢宇被捕后，他的舅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道：“小宇从小非常非常非常完美、听话，学习成绩又好，还尊敬长辈，孝顺家人。我们一家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他连用3个“非常”，这说明吴谢宇的改变及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亲人难以置信。

父母与他

为了找到杀人动机，外界尝试在吴谢宇的原生家庭中寻找蛛丝马迹——他的父亲在9年前离世，之后吴谢宇一直与母亲一起生活。

在亲人的回忆中，谢天琴是一个对自我要求很高的人。吴谢宇的舅舅提道：“我姐一生清苦、清贫，也有种清高，或者说是人格洁癖，从而注定了悲惨的结局。事情发生后，我和我二姐每年清明节都到大姐卧室正对的楼下空地，举行简单的悼念仪式，表达对大姐无尽的哀思，祈祷大姐来世能幸福而平凡地活着。”

2019年5月8日，吴谢宇曾就读的高中。（梁婷/摄）

对于谢天琴的夫妻关系，谢家人在接受采访时均表示，在他们眼中两人恩爱有加。但有知情人士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吴谢宇的父亲曾是一家国企的中层干部，后患上癌症。吴父在离世前与其单位一女职工保持着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吴谢宇曾在父亲的办公室内亲眼看到过二人亲密的举动。但由于夫妻二人均已离世，“出轨”的真相难以复原。

丈夫去世后，谢天琴母子的生活压力骤增，但对于周围人的帮助，谢天琴并没有接受——她拒绝了丈夫同事的捐款，性格也变得沉默而易怒。楼上住户的小孩稍微有点吵闹，她就會冲上楼去，数落几句。

据警方公布的信息，逃亡的3年间，吴谢宇曾出现在福建、河南、上海、重庆4地，最终选择藏匿在重庆，成为夜场里的“男模”。在这座城市，他留下了两段影像。一段是在灯红酒绿的酒吧，吴谢宇笑容灿烂，身材健硕，手里拿着酒瓶，为身边的客人倒酒，看起来应对自如。另一段影像是在户外草地上，吴谢宇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衣，平躺在草地上，拿着手机，朗读《经济学人》杂志上一篇英文报道。

翻看吴谢宇此前的照片，他大多时候是笑着，脸上有浅浅的酒窝，或站在同学身后做鬼脸，或张嘴呼喊表示庆祝。他被捕后，网络上多半是对其阴暗心理的质疑。人们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他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杀手，但是也出现了一些为他辩解的声音。在豆瓣某小组里，关于他的消息依旧每日更新，众说纷纭，却依然只是些猜测。

吴谢宇

1994年出生，福建福州人，北京大学肄业。涉嫌于2015年7月将其母杀害，2016年3月被福州警方通缉，2019年4月21日被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