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人带着秘密而来：这个肾，捐还是不捐？

胡北

宋宇，江苏省南京市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副所长。妻子韩晓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两人学生时代便是恋人。2018年7月26日，宋宇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刚接通，一个女人的哭声响起：“宋宇，你一定要救救你的儿子……”

“真假儿子”道出陈年旧事

儿子？自己的儿子淘淘就在家里，这又是从哪儿冒出的儿子呢？宋宇一头雾水。“你是哪位？是不是打错了？”宋宇警觉地问。“我，我是慕瑶，你还记得吗？”宋宇心头猛地一沉，“你下午来我办公室说吧。”匆匆说完，他挂断电话。7月炎夏，他已是一身冷汗。

1997年，宋宇和妻子韩晓毕业于华东政法大学，随后一同进入江苏省南京市一家事业单位工作。2000年两人结婚，2002年儿子淘淘出生。儿子一岁时，宋宇辞职加盟了校友创办的律师事务所。2005年3月，宋宇接手了一件案子。原告唐慕瑶，是一家私企的会计，因买房开发商迟迟不交付，遂要求退款，对方不给，无奈找到宋宇，准备把开发商告上法庭。在宋宇的努力下，开发商在庭审前主动提出私下调解，如数将钱款返还。为了感谢宋宇，唐慕瑶和爱人彭军请他吃了饭。唐慕瑶性格直率，能说会道。丈夫彭军不善言辞，是一家饭店的厨师，家里的“大事”基本都是唐慕瑶拿主意。席间，唐慕瑶加了宋宇QQ。事情到此本已圆满结束，没想到10月的一天，两人竟在西安相遇。

当时，国庆刚过，宋宇补休年假，原计划带全家去西安“错峰游”，谁知妻子单位临时有事，便只好独自前往。闲暇间登录QQ，他发现空间里唐慕瑶发了一张在大雁塔前的照片。他莫名有些悸动：难道她也在西安？两人在QQ搭上了话，果然那几天唐慕瑶也在西安。两人约好第二天见个面。秋风阵阵的古城，宋宇越发觉得唐慕瑶端庄秀丽，而唐慕瑶更是倾慕宋宇的才华和帅气。就这样，他们走在了一起。回到南京后，两人成了情人。大约一年后，唐慕瑶的丈夫发现妻子的QQ聊天过于亲密，对她再三追问。为了保住家庭，唐慕瑶向宋宇提出分手，更换了手机号码，断了来往。

下午5点，当唐慕瑶出现在宋宇面前，宋宇暗暗吃惊，记忆中风姿绰约的旧情人早已被岁月腐蚀，满面风霜。落座后，唐慕瑶讲了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唐慕瑶在和宋宇分手后，没几天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也不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但怀着侥幸心理，她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2007年6月，唐慕瑶的儿子彭朋出生。因为孩子长相随妈妈，而且跟爸爸关系特别好，唐慕瑶想当然地以为儿子就是丈夫的。

一眨眼，时间到了2017年年底。一天，唐慕瑶发现儿子双眼有些水肿，她以为是枕头太低引起的，就没在意。但几天后水肿愈发严重，唐慕瑶立即带彭朋到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让唐慕瑶如坠冰窟：彭朋得的是尿毒症，而且很严重。她给儿子办了休学，开始漫长的治疗过程。保守治疗失败后，医院采用透析治疗。但随着透析时间越来越长，医生建议家属尽快进行肾移植手术。唐慕瑶和丈夫先后做了配型，均以失败告终。

彭军对自己和儿子配型不合表示怀疑，他去问主治医师，医生告诉他：“有一部分父母与子女确实存在配型不合的情况。”彭军这才打消心中的疑虑。而暗藏心事的唐慕瑶偷偷找到配型医生，仔细询问了儿子和丈夫的配型差距。医生告诉她：“两个人几乎没有配位点相符，也就是说两人之间无任何血缘关系。”此言一出，唐慕瑶瞬间明白了：儿子的亲生父亲是昔日情人宋宇。可是已经分手这么多年了，宋宇会承认吗？即使宋宇同意捐肾，这段地下情一旦曝光，到时又该如何面对家人和非议？

那一天，唐慕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家，脑子里一片混乱，担心、害怕、愧疚充斥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犹疑间，日子一天天溜走。

为子捐肾旧情曝光

2018年7月，医生告诉唐慕瑶：“彭朋的透析效果越来越差，需尽快换肾。”唐慕瑶心急如焚，便什么都不顾了，决定找宋宇为彭朋捐肾。“没想到，这些年你电话一直没变。要是换了，我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望着眼前早已陌生的宋宇，唐慕瑶感慨万千。

宋宇沉默着，不停地在办公室踱步。这消息他需要好好消化：自己的儿子，得了尿毒症，需要自己去配型捐肾！这样做会怎样？会将地下情曝光，会亲手毁掉他完美的律师形象，会引发家庭地震，更会影响他的事业，他的脑海乱成了一锅粥。唐慕瑶见他犹豫不决，伤心中撂下一句话：“这是一条人命，更是你的儿子，你若不救，余生能心安吗？！”说完愤然离去。

独自待在办公室的宋宇终于冷静下来。亲生儿子病危，他何尝不想救，只是他不想将家庭和事业置于风暴中心。反复思量后，他给唐慕瑶发去信息：“明天我先去配型，如果成功，到时我们再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宋宇向单位请了假，跟唐慕瑶去医院做配型检查。四天后，唐慕瑶拿到检查结果：宋宇和彭朋的配型完全符合，儿子终于有救了！这对旧情人知道，过去的情事早已随风消散，眼前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当唐慕瑶把结果告诉宋宇时，他们一致决定，捐肾要瞒着另一半秘密进行。回家后，唐慕瑶告诉丈夫彭军：“医院联系到一个外地肾源，配型基本符合，目前正在接洽中。”听完妻子的话，彭军也非常高兴，立即着手筹备手术费用。

为了守住秘密，唐慕瑶找到医院领导，声泪俱下讲了实情，并请求他看在孩子的分上，批准手术期间对宋宇给予特殊对待，请相关医护人员给予保密等。当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时，院长震惊了，表示一定尽力配合。医院安排好后，宋宇向单位请了假，对妻子说要去新疆出差，时间会比较长。韩晓早已习惯丈夫东奔西跑，也没往心里去。第二天，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宋宇来到医院。他以“宋枫”的名字住进了医院。手术前，院长单独到病房看望了宋宇，还让自己的司机小李过来照看。

2018年9月23日上午8点，两台手术同时开始。约五个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彭朋的导尿管里流出了红色的尿液。彭军因为毫不知情，一个劲地感谢医护人员，唐慕瑶则趴在病房玻璃门外紧紧盯着儿子的脸。彭军多次提出想感谢捐肾者，均被医护人员以“肾源来自外地，对方谢绝感谢”为由劝了回去。

手术后，宋宇从疼痛中醒来。他没有一刻不忐忑不安，生怕被妻子发现端倪。不想，在术后第三天，妻子韩晓就发现了异常。她给丈夫发信息，不回;打电话，关机。这让韩晓莫名担心。她将电话打到律所，所长的答复让她心惊：原来丈夫没有出差，只是请假。凭着职业敏感性，韩晓知道宋宇一定有事瞒着她。她不断在朋友中打听丈夫的下落。

第二天，一个熟人告诉她，他们医院泌尿外科有一个手术病人有点像宋宇，但是戴着墨镜，不能确定。韩晓立即请假来到医院，顺着熟人的指引，她进入了宋宇的病房。当时，戴着墨镜的宋宇正在输液。韩晓一眼认出了丈夫，紧步走到床前：“宋宇，你在做什么，为什么瞒着我？”宋宇转过脸，望着韩晓，惊讶得语无伦次，“我……我阑尾炎犯了。”韩晓疑惑地看着他：“你阑尾炎还戴眼镜？”照顾宋宇的司机小李见状，找了借口离开了病房。

韩晓看着输液瓶上的名字，更是不解：“你咋改叫宋枫了？”再看看输液瓶的药，她知道，这一切绝不是阑尾炎手术那么简单。见隐瞒不过去，宋宇脸转向一边说：“你先回家，等我出院后再详细告诉你。”“不行！现在就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韩晓不依不饶。“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还发着烧。”宋宇有气无力地说，这时韩晓才仔细看了看丈夫：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她语气缓和下来：“你先休息，我回家给你煲点汤送来。”“不要来了，不要来了。”宋宇连忙挥手阻止，由于猛地用力引起伤口疼痛，不由“哎呦”一声。韩晓赶紧扶住他。见此，宋宇还是道出了真相，并说：“老婆，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一定要原谅我。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也是一时糊涂……”

虽然他反复强调，自己和唐慕瑶已经十几年没联系过，但韩晓早已听不见了。夫妻恩爱这么多年，她哪里会料到，丈夫会背着她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你，你好自为之吧。”丢下这句话，韩晓踉踉跄跄走出病房。

荒唐过往终得救赎

走出医院，一阵凉风吹来，韩晓不禁打了个冷战，也清醒了许多。本想立即回家的她，突然想到，既然丈夫在此住院，那个“小三”也一定在这医院里。“我的家庭毁了，也不能便宜她！”带着满腔怒火，韩晓再次折回。一番打听，韩晓找到了彭朋所在的无菌病房。唐慕瑶正穿着隔离衣戴着口罩守在儿子身边。

韩晓隔着玻璃，看到一个孩子正在输液，一个妇女给孩子喂流食。女人刚喂两口，孩子就呕吐起来，嘴里的流食喷到女人的身上、脸上。女人顾不上擦，继续哄着孩子多吃点。为了不让孩子吃力，女人一直半弯着腰。看到眼前这一幕，韩晓的心微微触动，怒火渐渐平息。不管这个女人曾和丈夫犯下多大的罪恶，此刻，她已经遭到最残酷的惩罚。正当韩晓转身离开时，病房里那个女人出来了。“找谁？有事吗？”唐慕瑶一边问，一边脱掉隔离衣和口罩。韩晓这才看到女人的全貌：双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全身上下透着疲惫。她心中既鄙视又同情，甚至还有一丝窃喜：这就是她的报应。

“这是你家孩子？做的肾移植手术？”韩晓反问一句，想再确认一下。“是的，你是？”唐慕瑶有些警惕。韩晓怒火涌上来，正要痛骂唐慕瑶，她眼睛瞟到病房里，那个清瘦的男孩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韩晓再也骂不出那些责难，她努力向孩子挤出一丝笑容，说：“照顾好孩子。”遂转身离去。唐慕瑶呆在原地，很快就猜出来，一定是宋宇的妻子。第二天，找宋宇核实过后，唐慕瑶不安地搓着手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你把她单位地址给我，我去找她道歉。”宋宇沉默片刻，答应了。

回到单位上班的韩晓，心里五味杂陈。美满的婚姻露出肮脏的底色，这让她的痛苦不堪，她恨不得将这一切告诉“小三”的丈夫，让她也尝尝家庭破裂的滋味。但想起医院看到的那一幕，她又对唐慕瑶母子充满了同情。她不知道该原谅丈夫，还是果断离婚。孤枕难眠的夜，她想起和丈夫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生子，再到各自事业风生水起，夫妻俩一直是举案齐眉。最让她欣慰的是，儿子淘淘懂事、争气，眼看明年就要参加高考，在这节骨眼上，她怎么能因家庭变故影响他。想到这儿，韩晓决定暂不离婚，等孩子高考后再说。随后，韩晓请了病假，去医院照顾宋宇。在妻子的照料下，宋宇半个月后便痊愈出院。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宋宇明白，妻子并没有真正原谅自己。为了赎罪，宋宇抓紧一切表现机会。妻子上班后，他笨手笨脚地收拾屋子。这些年从不下厨的他，学着买菜做饭，结果手上烫出好几个血泡……

2018年11月初，韩晓正在上班，一个女人找上门来。她定睛一看，女人正是“小三”唐慕瑶。两人走到办公楼下的小花园，唐慕瑶低着头，嗫嚅道：“韩姐，我来是向你道歉的，你打我吧，骂我吧！”她讲起照顾儿子的艰难，联系宋宇的万般无奈，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挣扎，最后，她保证彭朋痊愈后永不再打扰他们一家，对孩子也永远保密。望着眼前泪水肆意的女人，韩晓有些心酸，再想到一個月来丈夫发自内心的悔过表现，韩晓意识到：当初犯下错误的是他们，而今，决定三个人未来幸福与否的却是自己。她可以毁掉丈夫的事业和前程，也可以毁掉“小三”的家庭，可是，那样的自己快乐吗？风渐渐平息，韩晓也终于做出决定：既然错误需要自己来收场，那就选择放下和原谅吧。她平静地问：“孩子怎样了？”唐慕瑶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恢复得很好，身体壮实多了，医生说再过几个月就可以上学了。”“孩子平安就好。”韩晓点了点头。

送走唐慕瑶，韩晓给丈夫发了一条信息：“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家务活不要做了。”宋宇秒回：“我想永远拥有为你做家务活的权利。”韩晓笑了笑，她想：或许婚姻的大河终将沉淀这些碎石和波澜，回到当初的平静。

2018年年底，宋宇如愿当选“优秀律师”，领奖台下，坐着他深爱的妻子。腹部的刀疤还隐隐作痛，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他曾经的荒唐和救赎……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闫新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