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兰笔记（二十二）

文/宁 锐

（本文作者为作家、画家）

人间美味是清欢 2013 年4 月16 日

早春的早晨格外美好清新，友人所赠各色礼物也随春风而至。赵晔寄来明前龙井，王谦赐端砚一方，小祝夫妇携来油滴建盏一对，老沈赠民国十三年制紫砂调色盘一个，漆木四君子砚屏一组，小菖蒲两盆。

小妹自故乡归京，带回父母上山采挖的各种野菜：蒲公英、苣荬菜、苦菜、野藠头、三角菜，还有山里红和皂荚树的嫩芽。人间美味是清欢，亲自下厨，炒芦蒿、蒜薹，油焖春笋，再斟老酒三杯。多年不曾尝到家乡野菜的滋味，今日终于大快朵颐。

餐后几盏龙井，看茶尖将杯水染绿。把玩茶几上的春兰翠盖，更觉神清气爽，春天合当如此。

春风上巳天 2014 年4 月19 日

春风上巳天，寻梦牡丹亭。蒙石小梅先生之邀，赴北大观演，京都路堵，寻梦不易，及抵，杜丽娘已与柳生“忍耐温存一晌眠”矣。昆曲之美，如江南月色入户，安安静静、悠悠曼曼，不扰人而人自无眠。

石先生之人，一如其所扮巾生，一派男儿潇洒磊落。其弟子小司马，亦颇义气，昔日石先生为拙著《勾阑醉》作序，小司马代为逐字敲打成篇；又素喜兰，乃抱荣宝斋老宣数刀见赠，欲请畹庐之老种翠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固如是也。

北大校园里槐花绚烂，香飘满园，家中名蕙半开半落，花事将了。下江南才数日，北京之夏就这样来临，思绪仍如巨石下压抑的春草，杂乱不安。

浩然气 2016 年4 月15 日

有客问梅兰竹菊何以为花中四君子。

余答四卉并称君子，不全在花叶之美，风韵之雅，墨客所托，在乎此四者之为物，独有士气存焉，即孟子曰“浩然之气”也。梅能傲雪，菊能凌霜，竹寒暑长青，兰四时吐芳——士不可以不弘毅，此其所以为四君子也。

然群芳之中尚有品格高绝者，莲脱俗而性净，蒲文质而喜洁，水仙绝尘而清发，芭蕉怀幽而拿云，谓之释道可也，谓之雅人可也，谓之隐者可也，却无浩然之气在。至若余众凡卉，何须言尔，气质精神一望可知矣。

谈幸福 2012 年4 月23 日

近日闭关写作。刘恒老师偶至，心下大悦，与刘师一起临字帖、喝新茶、赏初开的兰花，刘师又给妹妹讲授剧本创作之法，这一天过得惬意而温暖。与相知的师友在一起，心情是轻松的，交往是简单的，感觉是愉悦的，气氛是温馨的，这就是幸福吧。

关于幸福，张爱玲说：“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俗话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张氏讲得更文艺，貌似有理，其实是个悖论。不妨可以这样理解：幸福不是实物，只是一种感受，“接近幸福”这件事本身才是幸福，一旦患得患失了怎么还能叫做“幸福进行时”呢？她以为幸福就是拥有，所以犯了错。

倘若拿兰来作比，也许更恰：人们总是在接近兰花的时候倍感幸福，在养兰过程里却患得患失呢！因为兰花是物，物对于人而言，总要有个念想才好，所谓梦寐以求。一旦占有，为其辛苦为其忙，养活养不活都成了负担，幸福感自然打了折扣。但这就是过程，就是爱的代价，苦尽甘来最是可堪回味。当你面对第一朵自己心血浇灌的花开，那真是幸福啊。

黄昏，天弓石斛放花了，其色素雅非常，浅紫鹅黄；姿态尤为动人，茎条悬垂，如瀑布一般。可以想见其苗壮蕾盛时景象，真可谓天花乱坠，洋洋大观也。这便也是一个朴素的念想，为了它，努力幸福下去！

时光倒流 2014 年5 月4 日

夜色中独对此花——竹叶石斛 ，株型似柳，茎叶如竹，缀以蜡梅般的花朵，金黄点点，馨香阵阵。一草而兼具四清，独有此物。

怀想当年，汉华寄花，新华寻植，吾二人持斧逡巡和平里树林之间，伐木丁丁旁若无人者，光阴荏苒，真恍然如梦耳。光景不再，初心依然乎？但知斛兰香气氤氲如旧，时光仿佛倒流。

兰石 2016 年4 月28 日

别西溪，忆西泠，望西湖。又是杭州的雨季，会故友，夜宵麻辣烫，重温旧时光；晨观窗外米氏云山，白鹭自眼底悠悠荡过；聿之发来当年西泠百年盛会四海道友欢聚照片，转眼十数载，诸人满脸稚气尽脱矣，老夫堪发少年狂？

京华干燥，江南湿冷，归途遂感风寒。回京一日，晨起打坐，行导引术半晌，热汗交面，身体稍适，提笔作《兰石双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