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驼铃声
2019-05-28碧小家
碧小家
“古城子”,是丝绸之路新北道的重镇。
清代时,北疆古城子交通位于“五路要冲”,一度是商务枢纽,是东路都会,号称“旱码头”,一直是绥新驼道重要的驿站,“富庶之区,山北州县,推为第一”。
那时,河北、山西商人,苦于关税重重,多联盟驼队,从归化城出发,经蒙古草原到达古城子。此路途平坦,无盗贼之害,无关税之烦,又是一条捷径,商客都愿走这条路。每年5月到8月,“斯时骆驼阵阵,连云蔽野,殊为奇观”,驼队不绝于道。
当年,“山西帮”驼运经营的货物有茶叶,其次是针头线脑、洋布、大布等日用百货。“天津帮”运入的货物有丝绸、洋布、海味、瓷器,以及少许日用品,往来于此道的骆驼约2000峰左右。其情形正如管子说的那样:“其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继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所以,他们不惜埋骨异地,“年年逐利西复东,姓名不在县籍中”。
秋高气爽时,在茫茫戈壁,隐隐可见一条长满蒿草的小路蜿蜒曲折,依稀留有驮队商旅的遗迹,那就是古老的“骆驼路”。
一链子一链子的驼队被悠远低哑的驼铃引领着,走出古城子,它们在沙丘山脊上昂首向前,走过一座沙丘,前面依然是一座沙丘。
古城子的驼商,通常将古城子至哈密的东路驿道称“下八站”,将古城子至迪化的西路驿道称“上八站”。
大草地,是指从古城子出发,经旱沟、芨芨湖,老君庙、羊圈湾,越过北塔山,沿着蒙古草地到绥远或张家口的道,驼队一年只能往返一趟,沿途设有站口,驼队逐水草而行,风餐露宿。只因沿途水草茂盛,因而驼商们称之为“大草地”。这条道匪盗亦较少,沿途又可与蒙古人交易,故而驼商乐于走此道。
小草地,是指从古城子出发,向东经旱沟、芨芨湖、四十里井、大石头、巴里坤、石门子、上马崖,越过大戈壁,穿过星星蛱,过安西到肃州凉州,到达太原的路。这条道比“大草地”略近,但水草不好,马崖至星星峡一段,有8天路程没有水,驼队往往要备水而行,一年内只能往返一次,因而得名为“小草地”。沿途匪盗很多,驼夫们只好结队而行,这条道沿途有店房驼圈。光绪年间,“小草地”之道较为繁忙,外蒙古国独立后,“大草地”不能通行,驼商们只好由此道而行。
前营,指的是蒙古国的乌里雅苏台。蒙古国未独立之前,属于中国领土。从古城子北道桥出发向北,沿着沙漠边缘,过元湖、达布苏,越北塔山,经银牛沟,然后向东北方向,再行15天左右,即可到达前营。这是一条短途之道,一年可行数趟。沿途设有客店。
后营,是指蒙古国的科布多,清代曾驻有满营兵。此道也经北道桥,与前营同道,出银牛沟后分道,一直向北越过阿尔泰山,再行10天左右即到后营,一年可行数趟。沿途水草茂盛,设有驿站客店。直至民国三十三年(1944)前后,每年秋季,蒙古商队至古城子贸易。
古城子曾经是商埠重镇,也是交通枢纽之地,它沟通了内地与伊犁及中亚的商业往来,连结了天山南麓及阿尔泰山地区的经济贸易,正如清代诗人史善长描述的那样:“山通南北套,地接上中台。日落明驼走, 风生驿骑来。”道出了古城子驼道的繁忙情景。驼道促进了商业,商业繁荣了驼道,驼道是早期古城子“旱码头”商业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20世纪初,芬兰探险家马达汉(后为芬兰总统)途经古城子时,碰到迎面走来的一支足有500余峰的庞大骆驼队,他在《穿越亚洲之行》一文中记述道:
古城位于从内地入疆的两条道路的交叉。一条是从北京通过兰州入疆的大道,另一条是从北京通过呼和浩特和乌里雅苏台(蒙古)入疆的驼队驮运小道。俄国商品的销售额,大约是每家商店5万两银子。除了营销到附近的蒙古人和阿尔泰地区的柯尔克孜人那里之外,古城和塔城之间的商业往来也十分繁忙。粮食生产不仅自给有余,而且大部分还销售到高德铺、乌里雅苏台和达库兰。
古城的小麦、玉米、白面和油,玛纳斯的大米,源源不断地驮运到这些地区。小麦在古城子卖2两银子一石,在乌里雅苏台卖到6两一石。古城子有些大的商号在乌鲁木齐和别的地方开设了分店,而别的地方一些商店有派驻代表。新疆各地的汉族商人都从乌鲁木齐和古城的商品批发市场采购货物。北京每年运过来2至3万驮货物,价值约200万两银子。……新疆每年运送1.3万驮货物到内地,包括药材、羊皮、牛皮、俄国工业制品等等。
那时,驼户虽艰辛,一年四季走在孤独的荒原之路上,很少有着家的日子。然而,只要甘于寂寞,咬着牙坚持下来,最终会改变贫穷的日子。
每次起场,驼商和驼户们总要到庙里祈祷一番,希望一路平安。出发时,各商帮的骆驼都要串成链,每链12至18峰,十几个人结伴而行,大家同住一顶毡房。驼户们随身带着一把壶,途中烧茶做饭都用它。歇站时,他们各吃自己带的干粮。有时候也合伙开灶,做几顿饭吃。
每顶房子中都有头人,称“脚户头”。老驼户有经验,常常能避开税卡,偷偷携带一些烟土金货什么的,到古城子再悄悄卖掉。
一链子一链子的驼队摇响着驼铃,走出古城子。在风雪弥漫的驼道上,驼户们躲在骆驼的身后,闭着眼,抱着头,任凭风雪肆虐,却不肯停下向前的脚步。驼铃声声,在荒原中,在沉寂的驼道上单调地响着。一队高大而沉默的驼队,载着日落后的艰辛,迎着风雪,上路了。數月后,驼队又披着晚霞和一身的疲惫和尘土,回到了古城子。
从古城子到外蒙古大库连,贩运着瓜果和面粉。几个驼户搭伴,拉几链骆驼,在渺无人烟的大戈壁上穿行。白天,他们顶着炎热赶路。夜里,为防止瓜果腐烂和面粉霉变,他们还要把骆驼背上的驮子卸下来,把瓜果和面粉摊开在地面上晾上一夜。
去归化的驼队,一般有一个领队的管家,一个管账的先生,一个抓锅的(炊事员)、一个帮锅、15个驼户。
那时,驼商苦于关税,走的多是草原道。每年5月到8月,他们揽运客货,由古城子穿越蒙古草原,到归化城卸货。然后,再由归化城运货返回。当时,一个商人若能养驼百峰,一年下来可获利五七千元。民国九年以前,每年由关内运往古城子的货物主要有茶叶、布匹、五金、卷烟、纸张等,由古城子运往关内的物产主要有驼绒、皮毛,还有药材鹿茸、枸杞、贝母等。
由于大利的诱惑,口里的驼商也好,古城子的驼商也好,他们不再觉得驼运道路的遥远,他们也不怕遗骨他乡。
这些商贾,驱赶着骆驼,在草原道,在古城子与内地,踏出了一条茫茫驼运之路。这条古老的驼道,在骆驼柔软而空寂的蹄下,逐渐变得坚实。驼铃声声,骆驼在如墓地一股死寂的道路上行走着。当夜幕降临时,又一峰骆驼猝然倒在了路上。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颓然倒下的骆驼在凛冽的漠风中,渐渐变成一堆白骨。
在驼道上,有逝水,也有铭文。
通常,在每年的中秋节过后,天气逐渐凉爽下来。这时,是骆驼最理想的起场日子。在起场前,驼户们不时地给骆驼灌水。茶水是骆驼上好的清热剂。为适应戈壁荒漠之路,驼户还要让骆驼“吊肚子”,即不给草料吃。
骆驼驮着沉重的货物上路了。驼铃叮当摇响于茫茫无尽之路。秋天的戈壁还相当热,通常,驼户们白天放牧骆驼,夜晚启程赶路。冬季,驼户们便改为白天赶路,夜里喂骆驼。因为冬天骆驼在沿途难以觅到所食的野草,驼户一定要带上相当数量的饲料。
驼道沿途,站与站之间约100多里,骆驼在路上走得时间长了,便容易上火,口腔很快溃烂,这需要下潮地的碱草才能治好。
满脸皱纹和胡须的驼户们披着一件赃污而沉重的白板子皮褂,戴着一顶破旧的羊皮帽子,他们走在褐色而高大的骆驼前面。漫漫无际的沙丘起伏延伸,像一片凝固的波浪铺展向遥远的地平线,桔红色的晚霞映红了整个荒原。美丽的霞光从大地退去,夜幕一点一点地吞噬了原野。当一切都没入沉寂之中时,突然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串骆驼,随之,便传来叮铃叮铃的驼铃声。那些高大而坚强的骆驼迈着坚定的步子,沉稳地阔步向前,渐行渐远……
驼队多跑归化城,经新疆戈壁地面逐渐进入蒙古草地,然后到归化城、绥远。这条道水草充足,天氣凉爽,唯有土匪较多,驼队不时被抢劫。
过税卡一般选择在夜晚。离卡子还有一段路程时,驼户先将驼铃摘了。快到卡子跟前时,管家又让驼户用事先准备好的布将骆驼蹄子包起来。你别看那些骆驼是喑哑畜生,当驼户们一旦将它们的铃摘了、蹄包了之后,它们顿时会轻轻地迈动着步子,连大气都不出了。如果让税卡发现了,管家会去说情,他准有办法将税卡上的人摆平,或不上税,或少缴税。
一个驼商的骆驼增至千余峰后,便三路行进,北去归化城,西走迪化、伊犁等地,南到吐鲁番、焉耆等地……
而如今,那些驼运的日子早已远逝,然而,寂寥无声的荒原上,荒凉空寂的大漠之夜,闪烁的星光下,从遥远的天边仿佛还隐隐传来一阵渐渐远去的驼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