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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桑镇的“老狐狸”

2019-05-28芦雨菲

少年文艺 2019年5期
关键词:老狐狸诺诺担子

芦雨菲

大家都说,落桑镇上曾经来过一只“老狐狸”。

1

如果这时候我还在路上,那只要再跳过二十三块青白色的石板,就可以到家,哦,不,是二十块。离我家门前不远处的那三块石板,爬上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我可不想哧溜一下直接滑进家门里,然后像只翻不过身的天牛,在地上挣扎个不停。

我想着我是不可能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的,傅宇说,这是因为我胖的缘故。我是不会承认自己胖的,因为我本来就不胖呀,只是身上肉多了一些而已。我比较喜欢傅宇的婶婶,每次瞧见我,她都会说上这么一句:“我们家诺诺,长得刚刚好,不胖不瘦的。不像别人,有的像竹竿子,有的像大水桶。”傅宇说,他婶婶造的比喻句都比我造的好。

我很不喜欢傅宇,超级不喜欢。

可我每次回家都会经过傅宇家门口。每次,我都踮起脚尖悄悄地溜过去。傅宇家隔壁住着丁爷爷,他有时候会坐在大门前的竹椅子上,手里抱着一只水烟袋。他的手都快抖成风里的树叶了,可是做着从烟仓里拿出烟丝放进烟管,又擦上一根火柴把烟丝燃上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却一点也不拖沓。有时候,我会看得入神,都忘记了回家。在我心里,丁爷爷就像个会变戏法的魔术师。

“哎哟喂!”我的耳朵被拧了一下,痛得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

“写了几个字啦?你再不认真学,我就把你赶回城里去了。”奶奶的手劲很大,我耳朵上的红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的。

我把本子往桌子那边推了推,“要是城里没有学校,那我是愿意回去的。”

奶奶伸出手,又把本子挪到我跟前,“一天到晚尽想些没用的东西。你看看人家傅宇,多好的一个孩子呀!跟人家学学。”

我想到傅宇脏兮兮的衣襟和不小心踩进水沟里变得臭烘烘的鞋子,“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这完全跟好孩子不沾边嘛。再说了,我的成绩在班上还能排得上前五呢,甩傅宇好远的。可是奶奶不管,她只管她看得到的。

我咬着铅笔头,轻轻地跺了几下脚。这时门外传来傅宇的声音:“胖诺诺,胖诺诺,快出来,跟你说个秘密!”

2

傅宇说:“落桑镇上来了一只‘狐狸。”

落桑镇原来是不叫落桑镇的。

奶奶说,很久以前有一个有钱人喜欢上一个姑娘,那姑娘喜欢桑树,他就在镇子上的每个胡同口都种上了桑树,可是最后,姑娘并没有和他在一起。

我怀疑这是奶奶自己编的故事,落桑镇上,除了我们这个胡同口有一棵两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桑树之外,我还没见着其他桑树呢。但其实我也只熟悉这一个胡同而已。奶奶倒是带着我去过其他几个胡同转过,但也只有那么几次。

落桑镇的胡同,七拐八拐,指不定会拐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出不来。我每天都很小心地走着从学校到我家门口的那一条石板路,从来不会在胡同里瞎晃。

可是现在,我恨不得再长出几条腿来,在每一条大的、小的胡同里转悠,去找找傅宇说的那只“狐狸”。我还从来没见过活的狐狸!

想来想去,我还是绕到了傅宇家。

傅宇正被他爷爷揪住修渔网呢,脸耷拉得跟苦瓜一样,见我来了,顿时扬开了眉头,“胖诺诺,你来找我啊?”

“什么胖啊瘦的,好好说话!”傅宇的爷爷用梭子猛地敲上了傅宇的脑袋,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叶家姑娘啊,让这小子带你去转转啊。”

我看着地上一团乱糟糟的渔网,想着傅宇的爷爷让傅宇帮忙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按傅宇的性子,他只会帮倒忙。

“你来找我有何贵干?”傅宇挺着胸膛,努力做出一副很威风的样子。可是他太瘦了,这样只会让他看起来很滑稽。

“我是来找狐狸的。”我可不想拉下面子说我是专门来找他的。

“可是,胖诺诺,‘狐狸并不在我家呀。”傅宇的嘴一下子咧开了,顺手揪住了我头上被风吹起来的一簇乱发。

我狠狠地拍开傅宇的手,有些生气,“那我回去总成了吧。”

“行吧,看在你这么好学的分上,我就带你去瞧瞧。”傅宇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我生怕跟丢迷了路,也快步跟了上去。

傅宇停在了一个胡同拐角的地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竹竿挑着的货担。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是货郎担子,上面可是一点儿吃的都没有。

“狐狸呢?”我着急地看着傅宇,难道狐狸藏在了那货担里不成?

“看那个老头儿啊。”傅宇又往前指了指。

老头儿坐在担子旁边的小凳子上,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他的眼睛紧紧地眯着,脸上的皮皱得厉害,把眼睛、鼻子、嘴都往一个方向挤,看上去确实有些像图画书上的狐狸。

“哦。”我压低了声音,“傅宇,你是说,那个老爷子是狐狸变的?”

傅宇白了我一眼,“胖诺诺,你这胖脑袋瓜里一天到晚装的都是些什么啊,真笨!”

3

那个老头儿,是个锔碗的。

大家都叫他“狐狸”,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狐狸了。他也不恼,整天乐呵呵的,我还没见过这么令人喜欢的老头儿。

我不知道锔碗是什么意思。傅宇说,就是把破的碗用线缝起来。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破的碗用线怎么缝?

今天,“狐狸”把担子抬到了我们那个胡同口。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并没有刺眼的光线,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是眯着眼睛。

“狐狸”的生意好像很不好,我没看见有人在他的小担子前面停過,连看热闹的都没有。

这几天我很想摔坏一个碗,当然,我并不是一个坏孩子,我只是想看看“狐狸”到底是怎样用线把碗补好的。他肯定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

以前我可是没少摔碗,我的十个手指头上的指纹全是簸箕,没有一只螺。奶奶说,这样的手指纹不好,抓不住东西。可是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打坏一样东西了,连筷子都没有碰掉在地上过。

总之,这几天我一听到什么哐当啪嗒的声音都异常激动。

终于让我等来了一只碎茶壶。

那是奶奶在收拾桌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在地上的。这可是爷爷最喜欢的茶壶。我跑进屋里,看到奶奶蹲在地上抱着茶壶碎片直叹气,我的眼睛都快冒出花儿来了。

不过,我可不会承认这几天碗啊、盆啊、杯子啊、壶啊都特别靠近桌子边缘全是我搞的鬼,虽然我知道这样并不好。

“给我,给我!”我奔上前去准备抢过奶奶手里的碎瓷片,却被奶奶躲开了。

“小孩子不能碰,划破了手可怎么办!”奶奶护着我,不让我靠近。

我急了,“奶奶,咱们去缝,把壶缝起来,还能用的。”

奶奶这才想起来我们镇子上来了个锔碗的“狐狸”。她利索地把所有碎片都捡了起来,包在一块碎花布里,并再三跟我讲,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磕碎了。

4

“狐狸”的担子前面,还是没有一个人。

他已经待在这儿一个星期了。他好像一直和他的担子待在一起,也不知道吃饭、睡觉怎么解决的。

“狐狸,哦,不,狐狸爷爷,锔碗……锔茶壶!”我把手里的碎花布包放在他的担子上。

“狐狸”的眼睛终于张开了小小的缝隙,只不过他的眼珠很奇怪,像是在看着我,又不太像。很快,他的眼睛又闭上了,隔了一会儿,又张开了一些。

他的手试试探探的,终于摸到了我的碎花布包,可是哆哆嗦嗦的手怎么也打不开奶奶系的那个结。我看着都心急,三下两下就把结给解开了。

他又开始仔细摸索每一块碎片,过了一会儿,才从担子里拿出一团线和一个像钻子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我不认识的小玩意。

他又摸索了好久,才把我带来的碎片拼成了一个茶壶大概的形状。茶壶碎得不是很厉害,只碎成了三片,“狐狸”拼得可是够久的。

“哟,叶家姑娘,怎么,修茶壶呢?”是我们镇上的小混混。奶奶说,他心肠不坏,但嘴巴特别坏,看到了别搭理他就是了。

我故意扭过头假装没有看他。

他转到“狐狸”跟前,拿起那支钻子,冲我笑了笑,“叶家姑娘,这壶坏了,扔了就扔了,一个瞎眼老爷子修不好的。”

瞎眼?我终于明白了“狐狸”为什么一直在用手摸索,原来他看不见呐,那可还怎么缝呢?

我伸出手在“狐狸”面前晃了晃,果然,对他手里的动作压根儿没什么影响。他的眼睛依旧眯着,微微露出一点的眼珠连转都没有转一下。

“丫头啊,老爷子我会把你的茶壶修好的。”“狐狸”微微抬起头来,盯着我,好像知道我站在什么地方一样,“来,帮我把那绳子拿过来。”

小混混觉得无趣,放下钻子,“嘁”了一声走了。

“狐狸”拿到绳子后,手突然变得飞快,他固定了茶壶的大致形状之后,摸索了个位置,对着那个位置来回拉动那根线,不一会儿钻头就在碎片上钻出了个滚圆滚圆的小洞来,随后他又拿起小槌子把什么东西打进洞里。连续打了好几个洞又补了好几个洞之后,“狐狸”往茶壶上抹了什么东西,又用布擦了擦。

“丫头喜欢什么花?”“狐狸”突然问我,把我吓了一跳。

我想了想,说:“桃花。我喜欢吃桃子。”

很快,茶壶裂开的地方被“狐狸”敲敲打打一阵,竟然绽出了一朵小小的桃花,特别简单的桃花,可是在茶壶上却是这么好看。

“好啦。”“狐狸”叹了一口气,“老啦,都快生疏了。”

“狐狸”没有收我钱,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客人。

5

奶奶捧着那只修好的茶壶,笑得眼睛眯成了像“狐狸”一样窄窄的缝。我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糯米糖糕,可真甜。

“奶奶,茶壶能借给我一下吗?”我咽下了嘴里的糖糕,“就半天。”

“行。”奶奶很干脆地答应了。

我抱着茶壶走到傅宇家门前,傅宇在把他家屋子旁长得正旺的竹叶子一片一片扯下来当飞镖玩。可是它们太轻了,并不会飞得很远。

“傅宇,你看!”我把茶壶举到傅宇跟前。傅宇手一挥,差点又把它碰掉了,幸好我躲得快。

“那个‘狐狸补的,他可看不见哦,是个瞎子,厉不厉害?”我紧紧地把茶壶抱在怀里,生怕它再摔个粉碎。

傅宇往我怀里瞥了一眼,“看不见怎么拿绣花针啊?”

“他可不是用绣花针缝的,这上面不是线,哈哈哈,傅宇,你才笨呢。”

丁爷爷正巧坐在门前,他抱着我的茶壶看了好长时间,又进屋拿起老花镜戴上看,边看边不住地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推销的功劳,等我再次看到“狐狸”的时候,他的担子前面围满了人。那个小混混也抱了一只破瓷碗排着队,急得抓耳挠腮的。

傅宇说,他去那里转了好几次,都挤不进去。等他家的碗哪天摔碎了,他也去排队,看“狐狸”到底是怎么变这个“法术”的。他爷爷听了,又用梭子在傅宇头上敲了一下,骂了声“混小子”。

傅宇的心情一定和我当初一样。我们第一次这样盼望自己家的锅碗瓢盆都砸个稀巴烂,反正“狐狸”会修好的。

6

奶奶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出来一只青红色的旧酒杯,都裂成十几块了。当我抱着酒杯碎片经过傅宇家门口的时候,甚至都听到了傅宇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知道傅宇这是在嫉妒我,就像我以前嫉妒过傅宇的手上有十个手指螺一样。

“狐狸”的担子前面还是围满了人。我坐在胡同口的那家杂货店前面,无聊地看着杂货店门口的串珠帘子来回晃着。

“這老爷子也真是怪,人家给多少钱他收多少,不给也罢,当自己是救世主呢。”杂货店老板莫名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看他,又朝“狐狸”那里看了一眼。一向都很小气的张家奶奶笑嘻嘻地抱过来鼓鼓囊囊的一个包裹,哗啦一声,堆在了“狐狸”面前。

我看了看手里的包裹,突然一点儿也没有了想要“狐狸”去修的冲动。奶奶给我的钱被我紧紧地抓在了掌心,都快濡湿了。我突然觉得心里烦,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

“喂,你是叶家姑娘吧?喏,没人了,你去修吧。趁着等的工夫,你可以回去多收拾点破碗破罐子来,反正修多少都只要随便给些钱。”杂货店老板推了推我。

“哼。”我昂着头径直走向了“狐狸”。我不喜欢杂货店老板,他好像比傅宇还自以为是!

“爷爷,这个酒杯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修了。”这次破损程度比上次严重多了,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少掉一块。

“狐狸”笑了笑,一边摸索一边说道:“上次的小丫头啊,多亏了你呀!人家都说,瞎老头把叶家姑娘的壶修好了,还好看。这不,好多人来呐。”

“我也没做什么。”我都不好意思了。

“狐狸”也没再说什么,他拿起那几片碎片,试着拼凑了几下,最后还是放下了。

“老啦,老啦,眼睛还瞎了,修不了啦。丫头,爷爷这回可帮不了你喽。”“狐狸”张开嘴笑了笑。我看见了他嘴里稀稀落落的几颗牙,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掉下来一样。

“没关系。”我看着“狐狸”手里的碎片,“下次要是有好修一点的,我还来找你修。”

“好,好,我等着呢。”“狐狸”摆了摆有些发颤的手。

我又抱着一堆碎片走了回去。远远地,我看到傅宇坐在他家门前。他好像也看见了我,但只看了这么一眼,就转过身去钻进家里了。

7

奶奶没有把我赶回城里去,可是我娘却要把我接回去了。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傅宇了,他在躲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原来男孩子的心思比女孩子的还难捉摸。

当我再次回到落桑镇的时候,已经隔了好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学校到我家的那一段胡同该怎么走了。因为有太多其他的事情要记,我的脑袋里装不下了。

我是带着一大堆碎杯子、碎碗来的,都是偷偷摸摸从妈妈准备丢掉的垃圾袋里捡回来的。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傅宇,向他炫耀我的“战果”。傅宇好像长高了一些,可是他好像也不太愿意理我了。

“你找那只‘狐狸啊,他早就不来了。”傅宇看了看我手里的包裹,又瞥了我一眼,飞快地把目光转走了。

“为什么不来了?”明明说好了等我去修的呢。

傅宇好像有些不耐烦了,“就突然不来了呗,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是那瞎狐狸!”

眼前的傅宇变得好陌生,我的心里升腾起了一丝委屈。傅宇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自个儿咧嘴笑了笑,又把头扭了过去。

我拖着那个大包裹一路丁零当啷地回家,快走到门前的时候摔了一跤。我都没想起,过这么长时间,青苔肯定已经又长得好好的了。

后来我想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那一跤,可是一点也不疼的。哭就哭了吧,能怎么办呢。

我老是会想起“狐狸”那张脸,还有他眯着眼睛的时候,嘴里像念咒语一样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語。

“狐狸”说,老行当是不能丢的,丢了,拾起来就难了,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去拾,大家都太忙了。

这句话,“狐狸”说了不下六遍,我记得比课文还清楚。

现在我懂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我从小就喜欢一些老旧的东西,后来才知道,这些老旧的东西,静的叫 “古物”,活的叫“老行当”。它们穿过历史长河,小心翼翼地把先人的智慧一点点积攒起来,自豪地诉说曾经的辉煌。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它们已因为“无用”而变得岌岌可危。

当我看到以“……老行当并没有消失”抑或者“……古物保存完好”为主题的新闻时,会很开心,知道有很多人还在默默地守护着、珍视那些过往,就像文中的“狐狸”爷爷一样。

往后的日子里,我还会继续把从“老旧的东西”身上读到的故事,慢慢讲给你们听。如果你们愿意聆听,那么,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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