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扶贫是一个战场上的两场战役
2019-05-27耿国彪
文|本刊记者 耿国彪
脚下,泉水淙淙,水潭遍布,头上,古藤缠绕,浓绿蔽日。在这片生长在石灰岩上的水上森林里,身穿仫佬族传统服装的银桂梅每天要往返穿梭数十次。
银桂梅是“水上相思林”景区的导游,也是广西罗城仫佬族自治县小长安镇罗东村的建档立卡贫困户。由于丈夫身患残疾,作为六口之家唯一的劳动力,银桂梅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月工资2000元已经抵得上原来仅靠二亩薄田的年收入,还能就近照顾家中老小。
“附近五个屯子的村民吃的用的都是这片水源林里流出的水。”银桂梅告诉记者。青山碧水哺育了世世代代的仫佬族儿女,如今,银桂梅的幸福生活也寄托在了这片绿林。
从贵州南端的独山县城出发,沿着蜿蜒的盘山路驱车一个多小时,记者到达海拔1200多米的紫林山村。
“山高路远、少数民族聚集。”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驻独山县紫林山村第一书记曲佳这样向记者描述村里的特征。这里曾是整个独山县最贫穷的村庄之一,贫困发生率达42%。
如今,在紫林山村,很多农田里种植着一种浅黄色低矮作物。曲佳告诉记者,这是一种在当地被称为海花草的植物,具有碳汇和经济双重效益。
“以前种水稻,一年劳作下来也赚不了多少钱。改种海花草后,每亩可收入4000多元,如今全家一年有两万多元收入,生活条件得到了很大改善。”紫林山村贫困户吴良刚告诉记者。
村民收入提高之后,不少年轻人开始返回紫林山村。截至2017年年底,全村贫困发生率由42%降至18.2%。
俗话说,“靠山吃山”,但受限于交通、观念、人才等因素,很多山区、林区并未在我国过去几十年的经济发展历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跑道,发展水平持续落后。这些贫困地区大都存在生态脆弱与生产落后高度重合、生态治理与脱贫攻坚任务相互叠加的问题。一方面大量贫困人口收入微薄,另一方面林业生态保护修复任务繁重,需要大量的维护人员。
生态扶贫是在一个战场进行的生态建设与扶贫攻坚两场战役,是“双赢”之策,要在山水上做文章,加大贫困地区生态保护修复力度,让绿水青山变金山银山。
生态护林员实实在在脱贫路
生态护林员是龙胜县泗水乡龙甸村贫困户石显奉颇为骄傲的一个身份:“一年一评,这个工作可不是谁想要就能有的。”自从去年被选上生态护林员,“每月833元的工资到点就发,大女儿上学的生活费可以不用愁了。”而石显奉要做的是每星期在村里的千亩林地巡视一遭,查看有无火灾、病虫害、滥砍乱伐等情况。
有了生态护林员这份收入当“靠山”,石显奉看起来很有干劲,他笑着告诉记者:“去年试着种了5亩红心猕猴桃,没想到挣了3万元!只要我继续把水果种好,脱贫肯定没问题。”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西省定南县老城镇下池村,生态护林员陈建明正骑车奔走在村内各个小组,宣传防火知识,巡查林区火情。
曾经,陈建明是一个贫困户。去年2月,陈建明被村里选聘为生态护林员,每年有一万元的管护补助,用辛勤付出逐步走出贫困。
广西龙胜辖区总面积2538平方公里,其中山地面积占87.2%,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属滇桂黔石漠化片区县。为了加强森林资源管护,从根本上减轻生态环境的压力,2016年开始,中央财政每年下达龙胜1500万元用于选聘建档立卡贫困人口担任生态护林员。如今,“山有人管,林有人护,火有人防,责有人担”,同时贫困户守家在地也有了一份固定收入。截至目前,龙胜全县已有1500户贫困户共5250人直接受益。
2014年,龙胜县出台天然林及旅游沿线可视一面坡禁伐、484条大小河流全面禁止采砂等措施,保护珠江源头生态安全。据统计,与30年前相比,龙胜县森林覆盖率提高了32个百分点;活立木蓄积量达1537万立方米,增加了3.4倍,林业总产值达49亿元,增长了300多倍。
守护林地,村民生活有了制度保障。罗城县制定了《自治县森林生态效益补偿基金实施方案》和《生态护林员扶贫方案》,明确补偿范围和管理责任,落实生态护林员扶贫项目。“每个月833元准时打到卡上,一年能有一万元。”罗城县四把镇里乐村贫困户覃木刚说。
在龙胜、罗城两县,像覃木刚这样的护林员有数千名。许多人甚至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能当上护林员,欣慰中饱含责任。平日里,他们定期巡山,防范火灾和病虫害,牢牢守卫家门口的“绿色银行”。
“目前,通过生态扶贫建立了长中短相结合的多元增收渠道,提高了贫困人口的补偿、就业、财产等收入。”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局长张建龙说,160多万贫困户享受退耕还林还草补助政策,平均每户增加补助资金2500元;对实施禁牧和草畜平衡的农牧户给予禁牧补助和草畜平衡奖励,农牧民年人均增收700元;全面深化集体林权制度改革,赋予贫困户承包经营山林的更多权益,依托林地林木增加财产性、经营性收益,贫困地区集体林权流转面积达1亿多亩。
“生态扶贫取得了实实在在的脱贫效果和惠民成果。”张建龙介绍,生态护林员选聘规模稳步扩大。截至目前,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会同财政部、扶贫办,以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为重点,累计选聘建档立卡贫困人口生态护林员50多万名,带动180万贫困人口增收脱贫。“生态护林员实现了山上就业、家门口脱贫,老百姓在保护绿水青山中享受金山银山带来的实惠。”
找准产业激活内生动力
精准脱贫不能一味依靠“输血”,只有靠自身充分“造血”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要强化“造血”机制,就要激活产业支撑的源头活水。
在贵州黔南州荔波县黎明关水族乡永康集镇太吉村的黄金百香果产业扶贫示范基地,绿色饱满的百香果挂满枝头。柏柱洋(福建)生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法人代表陈晟介绍,这个300亩的基地以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东的“三变”改革为基础,采用“公司+村集体+农户+互联网”的经营模式,以务工、土地租金、收益分红带动农民脱贫增收。
“实现脱贫致富和乡村振兴,产业兴旺是关键。”贵州省林业厅厅长黎平说,为加快林业产业发展,实现产业脱贫,贵州省与7家金融机构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支持林业改革投资达4000亿元。2017年贵州省林业总产值已突破2000亿元,带动贫困地区就业135.9万人,林下经济带动12.35万贫困人口人均增收914元。
黎平介绍,贵州创新开展了精品林业助推精准扶贫工程,从培育珍贵林木和高附加值林木基地开始,通过发展林下经济,依托林木特有的药用、食用、香用等高附加值进行森林产品的精深加工,并延长产业链,配套开展森林旅游和森林康养,以实现森林价值最大化为目标,整合资源要素,构建利益联结机制。
为创新金融服务,贵州还开展了珍贵林木单株活立木交易,开创了精品林业期货扶贫新模式。“贵州省罗甸县建立了以降香黄檀、沉香为主的珍贵林木示范基地3万余亩,5~8年生单株活立木交易均价在2万元以上,贫困群众通过土地入股获得了20%收益,今年首期分红总额达到了1000万元,帮助1789户林农增收。”黎平说。
十月中旬,地处龙脊梯田国家湿地公园核心景区的龙胜县龙脊镇大寨村的稻子还未收割,这时间已经比往年晚了一周还多。大寨村村支书潘保玉说:“村民们还要求再延迟一周呢。”
数据显示,2017年,国家4A级景区龙脊梯田吸引游客达62万人次,游客带来的餐饮、住宿、购物等二次消费额近亿元,平均算下来每天营业额接近30万元。“很多村民都在景区里开有民宿、饭馆和售卖点,有稻子就有游客,有游客就有收入,所以大家肯定不想早早收割。”潘保玉告诉记者。
不止如此,大寨村村民以自家的梯田土地入股景区,景区开发公司按照每年门票收入的10%为村民分红,仅去年大寨村266户村民共得到景区分红537万元。同样是种着5亩稻子,65岁的潘应芳去年分红达到了4.7万元,这几乎是单纯靠卖粮食收入的10倍,“明年应该就能脱贫了。”潘应芳老人笑着说。
说起村里的变化,潘保玉深有感触。“90年代我穿着人家捐赠的旧裤子到北京打工,裤腿又肥又长,费了好大的功夫又剪又缝。”潘保玉说,“后来家门口就有了景区,我就再也没出去打工了。”
现在的收入怎么样?“原来10元一根的毛竹没人要,现在切成一节一节做竹筒饭,售价20元1个。”潘保玉给记者举了个“小例子”,“保守估计,我去年大概卖了1万个。”
家中五代人从事木材行业的潘广国,是广西玉麒木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他告诉记者:“储备森林资源是产业发展的基础。但是林木成材周期长,农户独立经营压力大,需要企业充分参与进来。”
2008年以来,玉麒木业通过“公司+基地+农户”的经营模式发展合资造林和订单造林,在罗城仫佬族自治县已累计建成人工林基地20万亩,带动造林50亩以上的农户达到1164户。“人工造林正在向规模化、集约化、股份合作化方向发展。”潘广国说。
造林负担减轻,务工机会增加……当地农户在人工林基地建设中得到了看得见的实惠,潘广国也在谋划木材加工业的转型升级。为提升产业价值链,玉麒木业研发了无醛蛋白胶黏剂,瞄准行业环保痛点;利用生产废弃物开发了环保新能源和新型建筑材料,在循环经济链条中寻找价值空间;与科研单位合作开发智能制造系统,探索未来产业发展航向。
“目前一亩林地的产值一般不过万元,我的梦想就是,未来一亩林地的产值可以提高到十万甚至百万,那我们的林农日子就好过喽!”潘广国说。
“我们坚持政府引导、市场主体,指导贫困地区因地制宜发展木本油料、森林旅游、林下经济、种苗花卉等生态产业;出台了支持贫困地区生态产业发展的指导文件、相关规划和政策举措。积极推广‘龙头企业+新型经营主体+农户’等模式,完善利益联结、收益分红、风险共担机制。”张建龙说,目前,全国油茶种植面积扩大到6550万亩,依托森林旅游实现增收的建档立卡贫困人口达35万户。中西部22个省份2017年林业产业总产值达到3.9万亿元。
张建龙说,通过生态扶贫,贫困地区生态治理不断加强。针对林业草原施业区、重点生态功能区与深度贫困区高度耦合的实际,统筹山水林田湖草综合系统治理,深入实施重大生态保护修复工程。近三年来,将贫困地区天然林全部纳入保护范围,将2/3以上的造林绿化任务安排到贫困地区,安排退耕还林任务近3000万亩,占全国总任务的81%,安排石漠化治理任务279万亩。贫困地区林草覆盖率进一步提高,生态面貌得到明显改善。
生态恢复和脱贫攻坚要齐头并进
“我国生态扶贫形成了健全的工作体系,创新了工作模式。”张建龙说,依托林业草原资源优势,瞄准深度贫困地区、滇桂黔石漠化片区、定点县等重点区域,统筹推进落实生态补偿、国土绿化、生态产业等扶贫举措,在规划指引、资金项目、人才科技等方面统一部署、统一行动。选聘生态护林员、新增退耕还林还草任务进一步向深度贫困地区倾斜,大力推广和组建扶贫造林(种草)专业合作社,打造怒江生态脱贫攻坚区。
张建龙指出,要扎实推进当前和明后两年生态扶贫工作。充分发挥林业草原行业优势,聚焦深度贫困地区和特殊贫困群体,着力推进生态补偿扶贫、国土绿化扶贫、生态产业扶贫三项举措,着力加强定点帮扶,全力做好林业草原生态扶贫工作,为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作出更大贡献。
广西龙胜县和罗城县均属滇桂黔石漠化片区,既要绿水青山,又要金山银山,坚持保护性开发,当地探索走出一条绿色产业促脱贫的可持续发展新路。
对于不在核心景区的村民来说,自力更生,发展林下产业,可以开拓增收新门路。“技术没问题,关键是要考虑土地贫瘠、生态脆弱的地方,适合发展什么样的产业。”罗城仫佬族自治县林业局副局长黄建友说。
在四把镇天霜毛葡萄基地,密密匝匝的葡萄秧从石头缝里钻出来,架子上低垂着一串串紫黑饱满的毛葡萄。这是一种用于酿酒的葡萄,农户自行种植,由县里的企业统一收购。
黄建友介绍,因地制宜发展毛葡萄种植产业,在有效治理石漠化的同时,促进了精准脱贫。目前,全县建立示范基地20多个,共2万多亩。去年,通过种植毛葡萄,治理岩溶面积42平方公里、石漠化面积15.3平方公里,1500多户贫困户受益。
龙胜县委书记周卉坦言,大部分贫困村缺乏资源、资金,主要依靠委托经营分红,收入来源渠道单一,持续增收空间不大。因此,要加大挖掘和培育绿色产业,实现增收渠道的“多点开花”。
原生态林下养殖,是帮助村民“山上就业、家门口脱贫”的有效途径。龙胜县泗水乡龙甸村村民石显周,曾是村里的贫困户。“响应退耕还林政策,现在不种地了,种水果,林地都用来养鸡。”他从1995年开始养土鸡,到去年养殖规模发展到3万羽,一年纯收入18万元,成为县里的龙胜凤鸡养殖带头人。目前,龙胜凤鸡已被列入国家畜禽遗传保护名录,远销贵州、湖南、广东等省份,供不应求。
除了养殖林下鸡,石显周所在的里排屯还积极调整林产种植结构,先后共调出低产田150多亩,坡改梯地250亩,种植了枇把、杨梅、脐橙等12种名特优水果2万多株。到了收获季节,房前屋后四季花果飘香。
短期产业促脱贫,长期产业保稳定增收。油茶是罗城县主导产业之一,也是周家村扶贫示范基地负责人周昌勇口中的“宝贝”。“杉木要过20年才能砍,罗汉果种两年后要翻地,而油茶种下8年后进入丰产期,其间可以套种些花生。”截至去年底,罗城县油茶林面积已近5万亩,挂果面积约3万亩,年产茶油30万公斤,总产值约2000万元。
张建龙指出,鼓励引导国家级龙头企业与贫困县合作创建绿色产品品牌、优势产品生产基地,促进产业提质增效。支持贫困地区创建一批国家林下经济示范基地。明后两年,在贫困地区打造35处精品森林旅游地、15条精品森林旅游线路、7处森林体验和森林养生试点基地。加强与金融机构合作,优化林草金融扶贫产品,引导更多资本投入生态产业扶贫。
12月25日,17家林业企业与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定点帮扶的贵州荔波、独山和广西龙胜、罗城4个县签订了参与精准扶贫合作意向书,意向合作金额达17.5亿元。项目内容涉及木材加工基地和产业园区建设、经济林种植基地投资建设、良种苗木培育、森林康养及森林生态旅游等。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副局长刘东生说,林业在推动精准脱贫过程中拥有独特优势。林业企业科学、合理开发利用贫困地区林草资源,大力发展林草特色产业,是有效增加贫困人口财产性收入和劳务性收入的重要途径。政府和企业双方在精选合作项目、密切利益联结机制、加强贫困地区能力建设、加强产销衔接等方面要积极实践和探索。特别要积极发展林下经济、木本油料、森林草原旅游、优势特色经济林等特色富民产业,让贫困农户精准受益。
“加快实施林业草原重点生态修复工程建设,实现生态恢复和脱贫攻坚齐头并进。”张建龙说,明后两年,每年安排京津风沙源治理、防护林建设等工程范围内贫困县营造林任务500万亩以上,组建一批造林合作社和草业合作社。各地要抓紧建立国土绿化任务分配机制,确保将生态修复任务优先向造林、草业合作社安排。鼓励合作社帮助带动贫困人口积极投身造林种草和抚育管护等劳动,稳定增收不返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