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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创业致贫的年轻人

2019-05-24龚菁琦

华声 2019年3期

龚菁琦

2019年上班第一天和员工讲什么、不讲什么,陈成庄早已打好底稿。作为杭州一家互联网金融創业公司CEO,他习惯给新年定一个基调,拿一个框把一年的任务框住。

在并不铺张的办公室,35岁的他挠了挠灰白头发,数出三个关键词:不扩张、抗风险、活下来。

2017年底开始创业,他像是坐上滑滑梯,滑过中国创业浪潮的拐点。起点是热闹非凡的融资环境,然后滑向2018年:银行去杠杆、p2p暴雷、股市大跌、无资可融……大批创业公司死在裸泳的沙滩。

既无明星项目,又无一线资本加持,陈成庄将这类创业同行,称为“草根创业者”,或者是“末端创业者”。他们时而被说没有资格创业,时而被捧为坚韧的代名词。在全民创业狂欢之后的寒冬,草根创业者从各路风口最先下坠,着陆在现实之上。

“丐帮”的脆弱

32岁的仇晟也是一名草根创业者,匍匐在创业者链条的底端,他的栖息地在北京的望京。他的公司镶嵌在一堆公司里。一张8人的长桌。能负载四五家公司。相比租金一天就上千上万的大公司,这里租金便宜、精确——每月1000元,一位。座位易主快是常有的景象,上个月旁边还是十几人的团队,到第二天就只有一个人,再过两天东西都收走了。

仇晟苦笑道,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发生。这里是明星创业公司的反面。比如项目并非野心勃勃,都是从小得不能再小的口子切入,比如给租房者找同伴,为高考填报志愿提供参考。

仇晟是逆向思维,看着扎堆的公司,干脆做点小生意:为创业公司拍路演视频,帮忙搭线投资方。仇晟把身边创业者融到的资称为“小钱”。有人靠众筹,5名股东每人凑20万,最多融上百万。而他的公司靠一笔50万的投资,从一年前支撑至今。

也有从未融到过钱的公司。剃着光头、身子单薄的李贝克独自坐张桌子,四周空荡生风。26岁的他与想象中“老板”二字相去甚远。这个给租房者找同伴项目的公司一共4人,3人上街跑业务。CEO李贝克开了十几张信用卡,借40多万元创业。他学会一套资金“腾挪大法”,但至今没有破功。

李贝克把“同桌”也统称为草根创业。如今创业派系多,bat、今日头条、美团……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团队学历也平平,他的学历在团队里含金量最高,211大学。

“叫草根是太客气了,应该叫丐帮。”李贝克不好意思地笑笑,称别的创业者还有件干净衣服穿,而自己什么都穿不上。

幸亏,幸亏

仇晟把大部分草根创业者的烦恼归于——没钱。创业前他很少体会“穷”的滋味。父母是公务员,他从中国传媒大学毕业后,到了国字头媒体工作,这在家乡是金子般的履历。

李贝克正在体会着没钱的惨重代价。有一天上班,发现公司网站无法打开,重要的数据都丢失。一查,黑客在数据库留下一行字,“获得解锁密码,转账0.5个比特币”。按当时兑换标准,大概5000多元钱。没钱,外加有连环诈骗的风险,他做了一个最艰难的决定,数据全弃掉,从头开始。

为了争取投资,李贝克提前几个月谋划,把平台粉丝提高到10万。为此一向“很省”的他还多雇了两个人去街上发传单。

见投资人前他信心十足,10万粉丝的流量,每个月小一万多收入——这对初创公司来说算不错的筹码,何况之前不少人靠一个ppt就能空手套白狼。对于融资,李贝克的印象停留在1年前的浪漫梦幻,一个朋友在上海做路演,讲完后没人感兴趣,而一个年轻妹子觉得他人不错,两三天后就给他账上打了20万元。一位传统行业老板曾投给一位朋友10万元,并不是项目好,而是想了解互联网玩法,花钱让他带着见识下。

杭州一家创业孵化器的副总潘杨欢每年要看不少项目。去年底一次投资机构圈子聚会上,人们互问2018年投了多少项目,有的投了两家,最多的三家,而之前的数字是乘以倍数。大家感叹幸亏,幸亏,这两年的项目几乎全军覆没,2018年能活下来的更少。

潘杨欢把时间从2015年的双创潮算起,杭州的海创园、梦想小镇从“要为人先”的欲望里长出来。孵化器越做越大,梦想小镇地下停车场一个车位要停两辆车。她把“3年”看作一个商业模式的成型期。从2015年到2018年正好是一次检验。从过往死掉的项目里,她总结团队、技术、现金流是成活的关键。

自救&回归本质

钱是赚不到了,只有自救一条路。

为了不拖累合伙人,李贝克想尽早放他们去找工作,他们常年领3000元左右的月工资,靠花呗度日。

36岁的创业者何成航(化名)没钱后,从老公那里断断续续拿走30多万元填给项目,都来不及走公司的帐。掉入无底洞之后,2018年11月,她收到一张法院的传票,原来她公司的微信号一年前转发一篇没有注明出处的文章,对方索赔3000元。

李贝克毕业后创业至今,没有给家里寄过一分钱,又遇上母亲生病,他感到很难受。要真急着要钱,李贝克不排斥卖掉项目,但越着急肯定卖得越便宜。

资本从来不是雪中送炭,只会锦上添花,寒冬里,仇晟悟到这个现实。“过往大家都依靠融资活下去的惯性思维,只会让项目死得更快。”

当然,穿过寒冬层层困阻,也有一小撮幸运儿成功过渡。陈成庄算是一位,他创业始于一笔3200万元的融资。故事最可说道之处是,作为一家创业一年多的互联网金融公司,成功跨过了2018年杭州p2p雷区。

2017年底,他的公司p2p业务有几个亿,摸到资管政策缩紧的讯息。他决定压一压规模,从小微商贷到车贷,一点点停。到暴雷时,规模只有几千万。

压缩、减少,在形势大好时刹车并不简单。在陈成庄看来,之所以人会被创业控制,是本能地认为创业必须做大,不接受小,压力和焦虑都来自妄念。他一直以来,性格谨小慎微,这也使他对风险敏感。如今他的另一大改变是,爱问员工一些“大”问题:“你到底应该做什么?”“你能创造什么价值?”提问场景包罗万象:可能是下属征求他新年送客户礼物的意见;递来的年会预算策划;买一把椅子的报销单等。

向“本质”发问是他的目的——到底什么是创业公司应该关注的。

他眼里送礼的本质是情谊,年会的目的是反思,只要与本质无关的,大手笔哗哗往下砍,毫不心软。如此。年会预算从五六万元直接砍到1万元左右,而一把椅子超过500元就会心疼。在他看来,回归本质,是寒冬里最重要的事。他并不打算融资。“冬天来了,肯定是少动,窝在家里荞着,这时候怎么能出去跑步挨冻呢。”

摘编自撞狐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