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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通过强制绝育手术救济法:真诚道歉还是更深伤害?

2019-05-23徐鹏霖

看天下 2019年13期
关键词:顺子佐藤保护法

徐鹏霖

 4月25日,日本东京,一项针对当年受害者的救济法在日本国会参议院全体会议上获得一致通过(东方IC 图)

“我的苦痛难道只值32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9.5万元)吗?”4月25日,74岁的渡边数美通过媒体向日本政府发出了质问。

当天,日本国会参议院全体会议一致通过了一项法案,根据该法案,日本政府将向因《优生保护法》而被强制绝育的受害者“反省和道歉”,并给予每位受害者320万日元的一次性补偿。

正在欧洲访问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发表书面声明,称“政府也将认真反省,由衷地表达歉意”,并强调“为防止此事再次发生,政府将努力建设一个不歧视残障、相互尊重人格和个性、实现共生的社会”。

但受害者并不买账,“我要继续斗争到底,直到国家认清责任,给我们正当赔偿。”渡边数美说。

“我的整个人生都被偷走了”

1963年,16岁的饭冢顺子被带到日本东北部的一个诊所里,医生给她做了一个小手术。“打了麻药之后,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数年之后,偷听到父母的谈话,她才震惊地发觉“小手术”的真相:因为被诊断为“遗传性弱智”,根据日本政府的《优生保护法》,她被实施了绝育手术。

“后来我多次去医院询问能否使我正常生育,”饭冢顺子哽咽地说,“但这是不可能的。”

被《优生保护法》改变一生的,并不只是饭冢顺子一人。

1948年,日本国会参议院议员谷口弥三郎提出一项法案。该法案提议,政府可不经本人同意就针对患有认知障碍和身体残疾的人士实行“强制断种”。谷口弥三郎认为,日本迫切需要“提高人口素质”,“为了不让低劣的基因传给国民,这是必要之举”。

二战后的日本,正因经济困难和生育潮面临众多社会问题,于是这项名为《优生保护法》的法案很快获得通过并实施。据日本政府统计,自1949年至1996年《优生保护法》被宣布失效,约有2.5万人被实施了绝育手术,其中至少1.65万人是在“并未得到本人同意”情况下进行的——日本共同社对宫城县的统计数据显示,该县被施以绝育手术者中最小的时年9岁,且未成年人占比超过一半。

父亲后来告诉饭冢顺子,是当地官员当时一再地“催促”下,他才签字同意了那个绝育手术。

由于天生有些智力障碍,饭冢顺子在14岁时就被父母送到了收留智力残障儿童的机构。16岁时,她被要求进行了智力检查。检查结果上,“智力”一栏写着“愚笨”,而结论是,“有进行优生手术(结扎)的必要性”。

如今,56年过去了,当说起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时,顺子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我现在经常性的腹痛。我的整个人生都被偷走了。”

“那就是犯罪” 

强制绝育手术,给受害者带来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创伤。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整个日本社会几乎遗忘了这一群体。

2018年1月30号,六十多岁的佐藤由美首先站出来起诉日本政府实行的《优生保护法》严重侵犯人权。据日本媒体报道,这是首个被强制绝育人士向政府提起诉讼的案例。

佐藤由美表示国家未通过立法等举措对她进行救济补償,因此向政府索赔11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67.2万元)。

与饭冢顺子的遭遇类似,佐藤由美因为被诊断为“重度智能障碍症”,在15岁的时候遭到了强制绝育。尽管她此后一直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因为没有生育能力,在相亲时不断被拒绝,至今依然未婚。

一起住了四十多年的嫂子美智子向媒体表示,佐藤能帮她照顾孩子、给孩子换尿布。“即使是她没有完全独立照顾好自己小孩的能力,但是剥夺她生育的权利,那就是犯罪。”

2018 年1月30日,日本仙台,强制绝育受害者和律师举行集会游行,要求日本政府道歉和赔偿(@视觉中国 图)

更让佐藤愤怒的是,她的智力障碍并不是源自遗传,而是在1岁时进行唇腭裂的修补手术时,因麻醉剂的影响而导致。

据日本《每日新闻》报道,事实上,佐藤20年前便已开始向政府索赔,日本政府则以《优生保护法》“在当时是合法的”为由,一直未道歉或给予补偿。

而在2018年3月28日仙台地区法院进行的第一次听证会上,日本政府代表依然以“该法律在当时是合法实施”为理由,要求撤销诉讼。不过这次听证会之后,优生法实施48年给日本造成的实际影响,逐渐为更多人所知,一些社会团体和律师开始介入,也有更多沉默多年的受害者,加入到要求日本政府赔偿、道歉的诉求中。

据俄罗斯卫星通讯报道,一位化名为大来佐武郎的上诉人称,自己在14岁时被迫做了绝育手术——阉割。

“有人告诉我,说我身体有问题,就把我带到了医院。我被放到手术台上,在后背打了一针。医生说,我患有某种疾病,实际上是在欺骗我。”佐武郎也是宫城县人,父亲再婚后他去了收容所,但在收容所中的遭遇是他没有想到的。“没有人问我是否同意手术,对手术也没做任何解释。术后15-20天,我艰难地爬到厕所,然后几乎一周无法站立。术后5年里,我一直痛苦不已。”

尽管后来有了一份建筑工作并且成婚,但两人一直未能生育。到妻子临终时,佐武郎才向她坦白。“她默默地听着,我想,她可能要说点什么,但她仅是悄声道‘你要及时吃饭,然后就走了。”

按照姐姐的建议,佐武郎也决定将日本政府告到法院。他的律师马上行动,开始寻找手术书面证据,但没有任何记录保留下来。“不得不去找医生,来证明确有阉割的痕迹。”佐武郎的律师关矢尚人说。

2014年4月16日,德国奥拉宁堡,二战时期的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对外展示了一批当年纳粹实施绝育手术的档案(@视觉中国 图)

“这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

根据《救济法》规定,320万日元赔偿的对象是仍然在世、曾接受过手术的受害者,不包括已去世者及家属——日本官方统计当年约有2.5万人接受了绝育手术,但目前只有3079名接受手术者通过记录得到了确认。

即使相关记录不复存在,如果能够通过他们自己或他人的证词来确定他们的身份,受害者也将能够获得赔偿。但根据法律,以考虑到受害者的隐私为由,政府并不会通知受害者“自证身份”——换句话说,很多受害者可能因信息不畅而无法获得赔偿。

但佐武郎承认,至少对他来说,物质补偿并不重要,“我想讓那些给我做手术的无良者承认手术事实,并向我道歉。其它的,对我来说都是不需要的”。

与此同时,对于《救济法》提出的解决办法,多数接受媒体采访的受害者都表达了不满。据日本共同社报道,国会审议中并未听取受害者的意见。在各地的国家赔偿索赔诉讼中,原告方面要求的最大赔偿金额超过3500万日元,与一次性补偿的320万日元差距较大。

“这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感觉自己再次被冒犯了。”渡边数美还对媒体指出,《救济法》中提到“进行反省和道歉”时,用的主语是“我们”,“这个‘我们到底指的是国家还是议员,根本没说明白”。

除了对赔偿金额不满之外,《救济法》并未涉及当年法令是否违宪问题,也没有提及政府的法律责任,一系列诉讼预计在该法实施后仍将继续。

事实上,曾实施类似“绝育法案”的并不止日本一家。

1933年7月,纳粹德国政府颁布了臭名昭著的《绝育法》,要求对所有患有精神或肉体疾病的病人强制实施绝育手术——受此法影响的接近40万人。而另一个欧洲国家瑞典,也曾被曝出在1934年到1976年间实施一项所谓的“优生法案”,6.3万患某些疾病和属于“劣等族群”的瑞典人接受了绝育手术。

但德国和瑞典都对受害者公开道歉并进行了赔偿。而面对这一历史“污点”,日本政府似乎仍然在逃避。

“当前日本存在一些针对残障人士的仇视言论和做法,包括2016年日本神奈川县护理中心大量残障人士被杀案,而这些问题的根源便是与《优生保护法》类似的歧视观念。” 生物伦理学博士松原洋子在接受《日本时报》采访时称,“日本政府必须认真反思过去存在的歧视问题,此举不仅是为维护受害者的利益,更是为了整个社会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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