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霸原是乡下人

张恒

没想到的是，灭霸竟然是个田园诗人。他的人生终极梦想就是一个小国寡民的世界，为此，他几乎奋斗终生。打完那个响指后，他找到一个风景旖旎的星球定居下来，有一所房子，面朝花海，他每天打水、劈柴、看着夕阳落山。复仇者联盟的英雄们准备袭击他时，灭霸正在田地里采摘食物，水已经烧好，是做午饭的时候了。他甚至没有再穿铠甲，而是穿上了粗布衣服，考虑到砍杀灭霸现场并未看到管家、仆人，那衣服很可能是他自己缝制的。反观“复联”，毫无疑问是城市文明的代表，英雄们大都住在人口最密集的纽约，穿戴着现代科技工业最顶级的装备，使用的也只能是在大都市协作下才能制造出来的武器。整个“复仇者联盟”系列，可以视为田园文明对城市文明的反抗。

前几天，日本一班地铁上，就出现了一系列调侃城市生活的广告。车厢里，贴满了我们常见的标语，“提升自我吧。”“努力挣钱吧，给自己买点好东西。”“别吃太多糖。”“吃瓜群众，追明星丑闻吧。”“玩命学英语吧。”“住在城市中心吧。”“感冒也要努力干活呀。”“多购物积分吧。”“做脱毛吧。”“做美白吧。”“成功吧。”“黄金周出国玩吧。”“夏天之前瘦下来吧。”……无疑，我们每天都被这样的广告狂轰乱炸，并且，深受其影响。制作这系列广告的是一家叫轻松熊的漫画公司，他们希望借此提醒人们注意到消费主义是如何改造着我们的生活。

现实中，这种反抗往往不会成功，正如田园诗人灭霸的反抗也注定要失败一样。城市文明早已经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整个世界的乡村，都在衰败。在法国，有个叫贝勒多勒山岭镇的地方，它原本是由两个毗邻的小镇合并而成的，现在，这个小镇人口也在降低，一个直观表现是，学校生源在降低。根据相关规定，这意味着，学校的班级将要遭到裁撤。当地家长们担心，如果班级数量减少，师资力量也会减少，这势必影响教学质量。为了对抗教育部门这种做法，他们想出一个办法，引入15只羊作为学生。学校为它们办理了入学手续。法国学生家长协会（FCPE）成员加厄尔·拉瓦勒表示，国民教育部门只关心数字而不在意镇上的特殊情况。“现在好了，生源数量增加了，我们没問题了。我们现在可以去找督学主张我们的权利，拯救我们的班级了！”

孟加拉国达卡，数百名水果蔬菜小贩在铁轨沿线摆摊。他们与疾驰而过的火车仅有几英寸（1英寸= 2 . 54厘米）之隔。由于不能及时给火车让道，这个铁道沿线市场每年都会发生几起事故。（ @视觉中国 图）

美国奈飞（Netflix）正在制作一部新的剧集，名字就叫《乡下人的悲歌》。这是根据一本同名自传改编的，书的作者叫J·D·万斯。《乡下人的悲歌》是一部很奇怪的自传，作者并非名人，只是一家硅谷公司的管理人员，写这本书时，他也才31岁，根本没到要写回忆录的年纪。但正是这本奇怪的书，成了美国过去两年里关注度最高的作品，比尔·盖茨用“伟大”一词来形容它，《纽约时报》则认为，读完这本书就可以理解，为何美国人最终选择特朗普当总统。简单来说，这本书写的是万斯怎样从美国的铁锈地带——其穷困程度大概相当于中国的凉山地区——考上耶鲁法学院，脱离自己的阶层故事。书中用非常细腻的笔触，描写了那个被遗忘的、作为乡巴佬的穷困白人阶层的故事。这本书带给我的一大震撼是，已经9102年了，世界最强大的美国，同样也有如此破败、衰落的地方——而这，也是令美国精英震惊之处。万斯在书中也写过一个孩子的例子。“他很饿。已经2014年了，在这个全球最富裕的国家，一个孩子连想多吃点东西都害怕开口。主就是这样保佑我们的。”

这个世界上其实存在两种田园世界，一种是真正生活在其中的，正如《乡下人的悲歌》里的生活，一种是精英们对城市生活有诸多不满——拥挤、污染、冷漠、罪恶——于是把田园作为解决问题的心灵寄托。但那只是一种完美想象。就像灭霸一样，他打完响指后，就远远离开，遁匿到一个无人的星球隐居起来。他必须这样做，只有如此，他才能远离那些因人数忽然减半而陷入巨大混乱的文明世界。所谓眼不见为静。如此看来，想象，才是人类彼此隔膜的最大障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