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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记历史,是为了珍视和平

2019-05-23沈寅飞

方圆 2019年7期
关键词:劳工二战日本

沈寅飞

2月4日,大年三十晚上,农历新年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河南籍二战日本劳工李良杰却带着满腹遗憾悄然离世,享年90岁。李良杰14岁那年在田间务农时,被侵华日军强行绑架至日本充任劳工,从事繁重的苦力、遭遇非人的奴役,直至日本战败。回国后,李良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屡建战功,享有国家功臣津贴,改革开放的20世纪80年代初,他把自己享受几十年的特殊津贴全部捐献给了当地福利敬老事业。

就是这么一位高尚而充满传奇故事的老人终究还是在无情岁月中逝去。在此两个月前,与李良杰相识多年的中国劳工民间对日索赔发起人童增和孟惠忠一起去医院探望老人,他还坚强地躺在病床上。虽然已经不能说话,但是听到童增等人鼓励他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后,希望他能够参与到一部关于二战劳工的电影筹划中时,老人不禁动容,眼角滚烫的泪珠再也忍不住,一颗接一颗地流了下来。

从20世纪90年代初到现在,童增接触过的大多数二战劳工注定避不开与岁月的交锋,随着年龄增加而离开人世,孟惠忠手头的那份在世劳工名单也随之一个个减少。而每一个二戰劳工的经历都是一段令人心酸的血泪史。时至今日,劳工的故事,正在被慢慢风化。随着一个个劳工的逝去,那段历史的亲历者、见证者自此一去不回。

活着的劳工就是最大的证据

二战中国劳工,是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日军强制掳往蒙古、中国东北三省、日本、南洋等地,为当地企业工作或从事军备工作的中国劳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大量从国内征兵,以致本国劳动力短缺。为弥补劳动力严重不足,日本内阁于1942年11月27日正式通过了从中国“输入”劳工的决定,采取“以战养战”的政策,作为维持战时的经济体系的解决方法。

1943年至1945年,日本在中国占领区先后强征了近4万名中国劳工赴日本35家企业的135个作业场所从事无偿繁重的非人苦役。日本最新出版的档案汇编中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劳工每天劳动10至12个小时,有的长达16个小时。这些中国劳工平均5个人就有1人被夺去了生命。据日方资料统计,仅在日本死亡人数就达6830人。在被奴役关押期间,中国人遭受到种种非人折磨,很多人累死、冻死、饿死,而处理方式就是一把火把尸体烧掉,或者扔到野外喂狗。有的劳工因不满非人待遇而挑起暴动,遭到日军强力镇压。

事实上,日本官方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都一直在否认强掳劳工行为。抗战结束时,日本外务省曾组织人员对135个战时作业场所作了一个调查报告,这里面就涉及劳工名单。1948年,日本政府决定将这些资料销毁,但是当时有些日本人认为这个资料很宝贵,就悄悄拿出来一套,尽管有些遗失,但基本上是完整的。名单拿出来之后,却始终不敢公布。直到1994年,才公布了这份劳工名单,引起一片哗然。

2010 年9 月15日, 山东省高密市, 200 多名山东籍受害劳工以及受害劳工遗属联合起诉日本加害企业。( 吕廷川/ 摄)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二战劳工这一页的历史还依然近乎空白。二战劳工分散在各个省市,而这些年相互交流的信息大多是,某时某地有一个劳工又去世了。“在世的劳工越来越少,哪一天再没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说明他们都走了。”孟惠忠叹息地说道。

童增和一些志愿者在2006年曾为生活艰难的劳工们举办过一次募捐,当时接受帮助的劳工统计后有2000多人。“目前我了解的在世二战劳工还有赵宗仁、闫玉成……”十几年后的今天,接受《方圆》记者采访时,孟惠忠掰着手指,在世劳工的名字现在她用两只手的手指就能数过来。据中国民间对日索赔联合会不完全统计,在20世纪90年代在世幸存劳工数量还有5位数,而如今已剩下100人左右。

关于二战劳工,曾有人向史学研究部门寻求帮助,希望他们能提供一些相关资料,但得到的答复令人失望。据一位专门研究安徽地方史的教授告诉记者,目前文字资料中能查到的只局限于劳工这个词,至于更详细的关于安徽二战劳工的资料基本上没有记录。安徽的有关部门曾经试图从史学研究的角度,寻找安徽二战劳工,但是由于线索太少,这项工作最终没有开展下去。

70多年过去了,许多二战劳工已经从历史的记忆中消失了,即使还健在的大都是风烛残年,他们能等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安徽绩溪县,二战劳工幸存者高迁在被问到有没有保留一些当年的被日本人抓去做劳工的证据时,高老说了句话让人感慨万千,他说:“我活着就是最大的证据!”

需要的只是一个道歉

李良杰虽然走了,但是他的五个子女都很出色,李良杰晚年几乎没有为自己的生计发过愁,在他病重的时候把他送到北京好的医院去救治。更让他欣慰的是认识了一个又一个与他有着相似经历的劳工朋友,他们还成立了一个被掳劳工联谊会,由李良杰的5个孩子每人支持了10万元作为联谊会的活动基金。

事实上,这些劳工们之间的感情,有些亲如兄弟,更有些如有心灵感应一样。在李良杰去世前两天,同样在北京的劳工赵宗仁跟儿子说,年前一定要见见李良杰。此前不久,赵宗仁在自家门口骑三轮电动车的时候摔了一跤,以至他只能勉强地拄着拐走路。赵宗仁的儿子想劝劝他不要乱动了,他却感觉“可能两个人就是见最后一面了”。后来,赵宗仁的儿子辗转打听到李良杰出院后的住处,两个90岁的同龄老人才得以见了面。不料,这一次见面后就成了永别。

赵宗仁的晚年生活也还算安逸,在北京郊区的一处院落内,房子干净亮堂。他的儿子悉心照顾,让他享受着天伦之乐,只是一个又一个劳工朋友的离开让他时常痛心。

相比李良杰、赵宗仁,有一些二战劳工的晚年生活却是凄凉。李良杰和赵宗仁当时是14岁就被掳走的,他们都算是年龄比较小的,其余在世的劳工都在90岁以上了。有志愿者曾亲眼见过在河北的一个小县城内,一位二战劳工住在一处低矮的小房内,有一面墙上的窗户竟然是用尼龙纸糊起来的,冬天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往里面灌,老人在里面穿着破旧的棉袄围在炉子边上还瑟瑟发抖。志愿者看不下去了,想找他的儿女说说,可是后来才知道,老人的子女都已经去世多年了。

还有一位贵州的劳工,今年94岁,从日本回来之后成了一名矿工。多年的高强度劳动导致他身上到处是伤,现在则长期躺在医院里勉强维持着生命,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说话也不清楚了。唯一幸运的事,现在有医保和矿业公司承担着他住院维持生命的费用,而他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偶尔孙女来探望探望他,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坚持活下去的信心。

事实上,无论现在生活条件好坏,这些劳工们心里都装着同样一件事情,他们都希望自己被掳去日本做劳工的历史能被承认,能得到一个道歉。

在安徽省淮南市八公山区的一栋老式旧楼里,当初被强掳至日本、遭原三菱矿业等奴役的中国劳工闫玉成老人便生活在这里。身体硬朗的闫玉成老人老伴去世多年,由于生活孤单,加上子女们不放心,白天老人大多回到儿子家中,和他们一起生活,晚上则回到自己的住处。下午,偶尔出去和其他老人打牌或者下棋,有时也会在小区里走走。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对闫玉成老人来说,晚年的生活已经没有多少牵挂,但有一件事情却耿耿于怀。

“我们都是难兄弟,去年的7月到这里。我们都是穷苦人,下窑坑挖煤近400人,在那黑暗的窑洞里,到处辛辛苦苦地鉆进去,在那皮鞭的威胁下,忍辱耐劳地干下去,吃不饱,受饥寒,还有那野人打骂咱,浑身疼,泪涟涟,你我常相叹。我们都是中国人,每个人心里都想早把祖国回,只要机会一来临,我们就和他拼一拼。”70多年了,闫玉成一直没有忘记这首难兄难弟们一起唱过的《劳工歌》。

这些年童增见证了劳工们的最后生活。在北京阜成门外的一处办公楼内,接受《方圆》记者采访的童增也已经是华发丛生,额头上也布满了皱纹,这个20世纪80年代的北京大学法学硕士生在不断收到劳工们陆续逝去的消息中,自己也步入了中老年。帮助劳工们讨回一个公道,是这些年童增坚持做的一件事,也是他觉得十分有意义的一件事。“讨回公道绝不是为了制造民族仇恨,当加害者谢罪的时候,这些创伤才能抚平。”

劳工们已经等不起了

在日的中国劳工开始陆续回国,然而有些人已经魂归异乡,永远也回不来了,有些人即使回归,也是拖着被折磨致残、致病的躯体。经历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后,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国民间的索赔意识逐渐萌发。掳日中国劳工代表在日本提起诉讼,要求日本政府及加害企业承认加害事实、谢罪赔偿。作为受害劳工代表,赵宗仁先后在中日两国间奔波了八个来回,但由于日本相关方面对解决掳日中国劳工问题的消极态度,赵宗仁数次努力,却一无所获。

“我认为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现在没有多少日本人了解和承认那段历史,有些人认为我们主要是去要钱的,因此都非常傲慢,甚至对受害人不屑一顾;还有些日本人认为中国劳工对日方提出的诉讼已过时效。但事实上,二战劳工问题从本质上是个国际性问题,应该基于国际上已确立的规范,基于国际人道法、国际人权法,进行国际性解决。”经历这些年在日本进行的劳工索赔诉讼之后,中国律师康健最大的感触是,“败诉不是输在法律上,而是因为日本政府始终不能拿出自己的诚意和责任心来面对当年的侵华战争”。

“中国的受害者所提出的赔偿诉讼,并非像一些日本右翼人士所说的已经错过诉讼时限。而且,日本也有法律规定,即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的权利才能起诉,如果不知这个权利,诉讼时效就应该中止计算。”西南政法大学国际法教授潘国平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关于劳工维权,无论是诉讼还是和解的进程都太慢了,那些劳工们已经等不起了。

在日本的诉讼如马拉松一样漫长,却让很多劳工们重新认识了日本民众。20年来,一个由日本民众组成的“日本长崎县历史真相调查会”给劳工们提供了免费的律师,承担了一部分劳工及劳工遗属去日本打官司的全部费用。调查会中的大部分人来自饱受美国原子弹袭击的长崎小岛。经历过战争创伤的他们极度渴望和平,他们成立调查会,帮助二战期间被强制劳动的劳工。

日本律师小野寺利孝主动来到中国向劳工们表示,自己愿意垫资为中国受害者打这场官司。这位日本律师在参观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后,脑海中忘不了森森白骨的遗迹。此后,他接触了多名二战中国劳工,他对自己说,“如果转过身去,背向受害者,那似乎是背叛了至今的自己。”

虽然诉讼很复杂,但是成果也有一些。2016年6月1日上午,经过多方努力,96岁的阚顺、89岁张义德和87岁的闫玉成代表所有接受日本三菱综合材料公司谢罪并同意与其达成和解协议的被掳劳工或遗属,与该公司代表木村光签署了协议,接受三菱材料的谢罪并达成和解。三年前,几位劳工与三菱公司签署的和解协议签字用了两分钟不到,但这条路,他们却走了二十多年。

“对于这些古稀之年的老人而言,并不在乎能够赔他们多少钱,他们更看重的是日本政府以及相关企业的谢罪。”孟惠忠向记者感叹道。

留住那段历史

近年来,随着二战中国劳工的一个个逝去,悲伤的同时,人们也越来越觉得这些老人的弥足珍贵,更应该抢救性地挖掘现存劳工的一手资料,留住那段历史。只有铭记历史,才能更好地面向未来。

在民间,有像童增这样,为了劳工们想要的日本政府以及加害企业的一句“谢罪”奔波了多年的志愿者,他们自己不求任何回报,只是觉得“劳工们这些年心里太苦了,离开人世前应该得到一些安慰”;也有像摄影师吕廷川那样,多年以来关注劳工,抓紧时间来记录幸存劳工的最后生活,来为二战劳工那段不堪岁月提供一些稀少而珍贵的历史影像。

在天津烈士陵园里,有一座巨型浮雕,再现了中国劳工被强掳、苦役、回国、遗骨送还等全过程。浮雕上还镌刻着被强掳到日本花冈的986名受难劳工的名单。

为了更好地记录历史、教育后人,天津市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于2014年11月至2015年6月,先后行程1.8万公里,途经6省市,耗时半年多,采访了当年被掳日劳工幸存者58人及相关专家、学者、劳工遗属68人,“保存幸存劳工的影像来诉说那段历史,是我们的责任。”天津市烈士陵园负责人高增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们采集了58位还在世的劳工的口述材料,这次以影像资料的形式呈现日本军国主义如何迫害压榨被掳中国劳工,就是真实地还原历史。

同样,2018年9月18日下午,一场特殊的展览在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举行,展览的主题是“不忘历史 为了和平——中国劳工血泪史特别展”。用近200张真实的历史照片、图表、50件实物展品,详细记述了日本侵华期间中国劳工的血泪史。

其中“摆鞋活动”作为展览开幕式的重要组成部分。6830双黑色布鞋整齐地摆放在那里,以此纪念二战期间在日本遇害的6830名中国劳工。当年这些被强掳到日本的中国劳工并没有鞋穿,今天将象征着维护遇难者尊严的黑色布鞋,一双双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既是对遇难同胞的怀念,更是要让中日两国人民铭记历史,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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