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中的库兹巴斯——阿曼·图列耶夫的离任与克麦罗沃州的发展前景*

C·比留科夫



转折中的库兹巴斯——阿曼·图列耶夫的离任与克麦罗沃州的发展前景*

C·比留科夫**

阿曼·图列耶夫在克麦罗沃州州长的位置上坐了21个年头。2018年3月末发生在该州的一场火灾，成了其下台的导火索。图列耶夫当政期间，在库兹巴斯创建了特殊的政治秩序与经济关系。当前，该州处于转折时期，不仅是政治人物发生了更替，经济领域也需要转型。无疑，煤炭行业过去是、今后也仍将是库兹巴斯的经济支柱。

俄罗斯地区政治经济 库兹巴斯 克麦罗沃州 阿曼·图列耶夫

2018年3月25日，俄罗斯西伯利亚联邦区克麦罗沃州的商贸-娱乐中心“冬季樱桃”发生火灾。根据官方数据，死亡60人，其中41名儿童。这场悲剧触发了库兹巴斯①大规模的政治转型，也终结了近21年的阿曼·图列耶夫（Аман Тулеев）时代。②2018年4月1日，阿曼·图列耶夫宣布辞去州长职务。③

对这一剧烈的政治波动，大多数库兹巴斯人，无论是主张阿曼·图列耶夫继续任职的支持者，还是希望其退位的反对者，实际上都没有预料到。名义上和形式上，是图列耶夫主动提出辞去州长职务，因为3月25日的悲剧，使其本人深感愧疚，有巨大的“道德负担”。鞑靼斯坦前总统沙米耶夫、巴什科尔托斯坦前总统拉西莫夫在离职之前，已经钦定好了接班人。图列耶夫则没有这么从容，他只能在离别演说中强调库兹巴斯的积极变化——是他和库兹巴斯人一道，把克麦罗沃州从经济的深度衰退和长期停滞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④但同时，他没有为“冬季樱桃”悲剧事件道歉，没有承认自身的责任。这引发了库兹巴斯居民复杂的情感反应。⑤

而这场发生在克麦罗沃市的大火，实际上还是西伯利亚地区50万人口以上的所有大城市中，从未有过的。⑥克麦罗沃州的这场大火，在火灾等级上为三级。克麦罗沃州启动了联邦级别的紧急程序。火灾面积也非常大，为1600平方米。在死亡人数上，这是当代俄罗斯历史上第二大的火灾。最严重的是2009年彼尔姆州“瘸腿马”（Хромая лошадь）夜总会的大火，当时造成了156人死亡。俄罗斯联邦委员会在对克麦罗沃大火的调查过程中，查出了一系列严重的违规行为。普京总统抵达克麦罗沃后，将此事件的原因归结为前所未有的疏忽和腐败。⑦

为了更好地明白事态发生的原因，需要进一步探讨库兹巴斯地区的特质，及其在俄罗斯政治和经济版图中的地位和影响。

克麦罗沃州成立于1943年1月26日，当时正值卫国战争时期。成立该州，是为了加速发展煤炭和冶金工业。从2000年起，克麦罗沃州并入俄罗斯西伯利亚联邦区，也是“西伯利亚协议”跨地区联合会⑧的成员。克麦罗沃州面积9.5万平方公里，2001年的人口为296万，2017年为271万⑨，城市人口占87%。克麦罗沃州有20个城市，46个城镇居民点。克麦罗沃州位于西西伯利亚的南部，北向、西北向接连托木斯克州，西面是新西伯利亚州，西南面是阿尔泰边疆区，南面是阿尔泰共和国，东连哈卡斯共和国，北临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克麦罗沃州的行政中心是克麦罗沃市，其他的大城市（地区层级）有：新库兹涅茨克、普罗克里耶夫斯基、基谢列夫斯克、列宁斯克-库兹涅茨克、安热罗-苏真斯克、别罗沃和梅日杜列琴斯克。

克麦罗沃州从成立之日起，就是俄罗斯联邦的一个大型工业生产基地。目前，该州是西伯利亚地区工业发达的联邦主体，特别是煤炭工业、黑色冶金工业和化学工业。这些工业领域，不仅在西伯利亚地区，在俄罗斯全国都有着重要的一席之地。⑩

库兹巴斯经济

如果仔细分析克麦罗沃州的所有权结构和股份分配，可以发现，库兹巴斯的大部分工业股份，以及贸易、建筑和运输领域的股份，不在在本地区生活和工作的劳动者手中。此外，库兹巴斯近一半的生产性股份属于大型的控股公司。其中有上市公司“耶弗拉兹集团”（Evraz Group，世界钢铁巨头，总部在英国）⑪、“梅切尔”（Мечел，俄罗斯矿业巨头），以及克麦罗沃州的“焦炭”公司（ОАО «Кокс»，俄罗斯最大的冶金焦炭生产者之一）、“西伯利亚煤炭能源公司”（СУЭК，俄罗斯最大的煤炭公司）、“库兹巴斯露天煤炭”（Кузбассразруголь，俄罗斯第二大煤炭公司），当然，还有“天然气工业公司”（Газпром）。

总之，库兹巴斯经济的主体部分是大型工业，并且主要被本地区以外的控股公司所掌控。这样的纵向集中，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库兹巴斯主要的经济领域，就是煤炭开采、冶金、能源和化工⑫，大型的投资者对此趋之若鹜。而且，只有他们在俄罗斯拥有庞大的资源，这里指的主要还不是金融资本，而是行政和政治后盾。⑬所有的这些投资者与克麦罗沃州政府部门，都有着长期、密切的关系往来。他们利用州政府的政治支持和私人关系，谋求利益。州政府还在联邦层面为这些投资者充当利益游说者。反之，如果州行政部门认为哪个投资者是“不受欢迎的”，那么他几乎就休想进入这个地盘。

这样的政治经济关系，显然是不健康的，也由此带来了克麦罗沃州整体经济中的问题。根据业内专家的看法，库兹巴斯地区经济发展中长期以来积累的主要问题有：（1）经济多元化程度低，该地区实际上高度依赖三个主要的工业领域。（2）主要工业产品的生产成本不断提高。比如，开采1吨煤炭的成本，年均提高20%。如果不对产能进行大规模的技术更新（为此需要大量的投资），这个问题无法解决。（3）运输成本高，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克麦罗沃州煤炭和冶金产品的主要需求地，在克麦罗沃州方圆4000-5000公里以外。（4）黑色冶金工业所需的原料，当地储量不足，需要从其他地区进口。（5）加工领域内的企业（纺织、服装、皮革及其制品、木材加工等）出现了运营危机。克麦罗沃州工业生产持续下降（该州的中小城市，除了极少的例外，都处于去工业化的状态）。（6）创新企业和创新产品的比重低。（7）职业教育的体系与成果，不符合市场需求。克麦罗沃州一个紧迫的问题是，中级水平的专家和技术工人数量不足。处于劳动年龄的人口外流，使形势更加恶化。此外，还有一些负面因素，影响着库兹巴斯的地区发展。比如，行政部门对地区内的商业经营，包括中小型企业，加以严格的监督和控制；库兹巴斯没有被列入到俄罗斯政府发展远东和西伯利亚的规划之中，导致一些俄罗斯大型的投资者离开克麦罗沃州，转向远东地区和哈萨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共同建设统一经济空间，并且不受西方制裁）；在可见的未来，库兹巴斯无力吸引大规模的投资，没有资源投入到地区经济的结构改革之中；无力构建库兹巴斯统一的经济空间：在实力雄厚的南部地区（新库兹涅茨克工业集群、舍列格什市⑭周围的旅游区）与北部的去工业化地区和部分农业地区之间，差距和隔阂不断加大。

一个公认的看法是，当前，库兹巴斯的经济处于深度的停滞。⑮问题的解决，需要通盘考虑，否则改变不了什么。⑯多年的衰退，需要坚决果断的措施。克麦罗沃州新任领导人谢尔盖·齐维列夫（Сергей Цивилев）⑰的举措，能否激活库兹巴斯，取决于新的工作团队（我们希望能够大幅度地更新）能否为了人民的利益而工作。⑱

根据克麦罗沃州税务机关的数据，从2017年年初到2017年10月，收到了193家库兹巴斯企业变更的申请。这些企业从库兹巴斯撤离，转到临近的新西伯利亚州和托木斯克州，或者是去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和阿尔泰边疆区，也有去首都和中心城市——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同期在克麦罗沃州注册的企业数量是91家，不到外流数量的一半。相比之下，2017年的企业外移数量还算是好的。2014年是198家、2015年是263家、2016年是260家。虽然外移企业的数量多于新注册的数量，但是就其占库兹巴斯总企业数量而言（共有5万多家注册企业），仍然是微不足道的。然而企业选择离开库兹巴斯的原因，非常值得注意。在2017年选择离开该地的企业中，近一半的企业称，离开是因为“经济原因”：地区经济形势差，不公平竞争，需求低（消费市场有限），居民可支付能力低，厂房租赁费用高，贷款难。⑲

需要指出的是，针对上述情况，库兹巴斯政府多次提出，要系统解决地区社会经济发展中的长期问题。克麦罗沃州制定过两个相互关联的政策文件：《2025年前克麦罗沃州社会-经济发展战略》和《2007-2012年克麦罗沃州经济与社会发展计划》。这些规划的目标，都是提高地区经济竞争力，并在此基础上提高居民福利。同时，对于长期发展前景，也设定了两种可能，一种是惯性发展模式，一种是积极发展模式。惯性发展模式，依托是该地区的原料生产行业，扩大对煤炭工业和冶金工业的投入。这意味着，不会有经济多元化的可能。也意味着，克麦罗沃州将高度依赖原料市场的行情（会有周期性的高低起伏），这使得克麦罗沃州的经济不会有实质性的突破，只能继续依靠原料行业。积极发展模式，依托的是技术和人力素质的提高，以及多元化的经济，建立新的生产单位和经济领域，对原料进行深加工。

但是综合分析目前的各种因素，积极发展模式实际上是无法实现的。因为积极发展模式需要有配套机制：另一套地区政策与政治模式，另一种地区政权、中央政府和金融工业集团的关系模式。惯性的发展模式也需要外界对库兹巴斯工业进行大规模的投资，能否实现这个目标，同样令人怀疑。库兹巴斯更可能的发展模式，是规划中没有、也不会提及的：长期持久和深度衰退的模式。

与新西伯利亚州不同，克麦罗沃州没有机会在《新丝绸之路》战略框架内，签署新的基础设施项目协议。但是在发展与西伯利亚邻近地区（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阿尔泰边疆区、新西伯利亚州和托木斯克州）之间的关系方面，克麦罗沃州有一定的机会。但是为此需要激活《西伯利亚协议》这个跨地区联合会机制。该机制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期，曾经发挥过积极的作用。同时，也需要改变库兹巴斯政府部门与大型企业之间的关系模式。

克麦罗沃州的煤炭工业：现状与前景

需要记得，库兹巴斯是世界上最大的煤炭储藏地之一。库兹涅茨克储煤盆地位于西西伯利亚的南部（主要是在克麦罗沃州）。库兹巴斯贡献了俄罗斯一半以上的煤炭开采量，在这个意义上，该地区在俄罗斯占有独特的经济地位。在库兹涅茨克盆地，目前有58个地下开采企业和36家露天开采企业。开采方式逐渐倾向露天。⑳

库兹巴斯地区开采出来的煤炭，主要是用于克麦罗沃州、西西伯利亚地区、俄罗斯欧洲部分的需要，以及出口（近40%）。除了库兹巴斯，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雅库特、图瓦和哈卡斯，也都有煤炭开采。但是库兹巴斯在俄罗斯煤炭工业中的地位和作用，是无人能及的。其他的大型煤炭储藏地，主要都是在西伯利亚交通不便的地区（如雅库特）和永久冻土地带。这加大了开采的难度，提高了开采成本。而库兹巴斯是大陆性气候，适宜大量人口的居住，有利于煤炭工业大规模、精深化生产。

俄罗斯目前是世界上最大的煤炭生产国之一（占世界煤炭总产量的5%）。俄罗斯大部分的煤炭都是在库兹巴斯开采的。在可见的未来（除非该地区的发展模式有彻底的改变，发生去工业化、去煤炭化的现象），克麦罗沃州的煤炭份额不会实质性地降低。[21]而且，库兹巴斯煤炭的质量相当高，近40%用于出口（主要是欧洲）。多年来，库兹巴斯煤炭一直是政府财政收入的稳定来源。根据库兹巴斯煤炭已经探明的储量和克麦罗沃州的劳动力资源，可以认为，目前的开采水平远未达到极限。如果有充足的投资和销售渠道，库兹巴斯的煤炭产量，在十年内至少可以翻一番。

在克麦罗沃州的工业领域中，矿业是主导性的。主要的矿业公司有：“库兹巴斯煤炭”（Кузбассуголь）、“库兹涅茨克煤炭”（Кузнецкуголь）、“普罗克里耶夫斯基水煤”（Прокопьевскгидроуголь）和“库兹巴斯露天煤炭”（Кузбассразруголь，俄罗斯第二大煤炭公司）。同时，克麦罗沃州还有铁、锰等矿业开采，以及黑色冶金、有色金属冶炼、化学肥料、采矿机床和金属加工等与矿业相关的工业产业。

库兹巴斯煤炭行业有很多特殊之处。首先是高度集中和垄断，四大煤炭开采企业的市场份额在60%以上，而且每家企业的市场份额都比较稳定。其次，在煤炭定价方面四大煤炭企业逐步达成协议。第三，盈利率不高，缺乏资金购买新的设备。第四，在煤炭的加工和运输方面，存在问题和困难。[22]

克麦罗沃州煤炭工业目前面临着许多困难。俄罗斯国内对煤炭的需求下降，迫使煤炭行业要面向出口。同时，基础设施落后，在勘探新煤田、发掘煤炭工业生产潜力等发面，都有困难。生态环境问题，迟早会被提及。目前，俄罗斯对于生态问题的关注程度还不高，但是已经逐步成为一个新的衡量标准，而煤炭传统上就被认为是污染性强的燃料。人才缺乏也是一个重要问题。近十年来，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矿业大学的毕业生，没有一个到库兹巴斯矿区工作。库兹巴斯矿业工程师清一色来自克麦罗沃州本地的大学，即便如此，缺口还是很大。煤炭公司很难招到合适的经理、总工程师和专家，这是常有的状况。同时，库兹巴斯对当代投资的吸引力，还有待提高。在库兹巴斯煤田，实际上没有新煤矿的开辟，目前运营中的，都是在苏联时期建设的。意外和事故，可想而知。2008-2009年，对库兹巴斯煤炭市场曾有过调研，其中的一些结论是：库兹巴斯的煤炭市场是封闭式、排他性的，新的公司完全无法进入，都被既有的、老的企业挡在门外；为数不多的几个超大型企业形成垄断，市场高度集中；兼并和收购是煤炭领域内广泛存在的特征。[23]

关于克麦罗沃州的煤炭行业，主管煤炭与能源的副州长马拉霍夫（Андрей Малахов）有着很清醒的认识，“库兹巴斯每年会积累下来近400万吨的低质量的煤炭，运输这些煤炭的费用，几乎与开采的成本持平。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煤炭。”“仓储的增加，与需求和价格的下降，直接相关。但缩减开采量，并不是解决之道。”马拉霍夫指出，库兹巴斯煤炭行业的出路，是发展煤炭深加工和煤炭化工，开发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新产品。“库兹巴斯煤炭的成分独特，燃烧比高，污染度低（灰分低、氮和硫含量低 ），因此有广泛的用途。”“在世界上，使用煤炭可以制造出500多种产品：汽油、塑料、机油、润滑油、化工产品等。日本从我们这里购买的煤炭，不仅用于发电，还进行深加工，制造高附加值的产品，利润丰厚。”[24]

库兹巴斯煤炭仍有发展前景。根据俄罗斯发展西伯利亚的相关政策文件，在能源领域将逐步提高煤炭的使用比例，这有望成为库兹巴斯经济发展的新推动力。[25]

综上所述，库兹巴斯煤炭开采的前景，取决于俄罗斯国内和国际市场的需求。可以预计，一旦天然气的价格上涨，俄罗斯国内的煤炭需求就将增加；在世界能源市场上也是如此。但是，对煤炭需求的增长速度（与天然气和石油相比），受制于更多的因素：运输成本高，以及环境问题（煤炭燃烧产生的二氧化碳，是天然气的1.7倍）。克麦罗沃州的经济，基本上是以库兹巴斯煤炭行业为支柱，总体而言，现状与前景并不乐观。这其中，既有客观因素，也有管理方面的问题。

阿曼·图列耶夫在库兹巴斯的20年州长生涯——俄罗斯1990-2000年代中央与地方关系转型背景下的治理特点与总结

对于政治学中的地区研究而言，特别重要的是研究地方精英：其来源、组成、地位、政治倾向和政治功能等。根据一般的定义，政治精英指的是一个内部集团，他们是重大战略决定的制定者，并拥有相应的资源。[26]在20世纪90年代的大规模转型期间，在俄罗斯所有的联邦主体内部，都形成了地区性的政治阶层，其中还包括各种利益集团，他们共同构成了精英团体。同时，精英团体的存在和影响，并不局限于一地一区，还有着各种横向、纵向的延伸。实际上，俄罗斯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也可以看作是中央精英与地方精英的关系。在俄罗斯，正在形成一个“纵向”的精英团体，他们不仅在联邦中央，而且在地方层面，都有自己的代表和游说者。当然，如同俄罗斯政治学者加曼-戈卢特维娜（О.В. Гаман-Голутвина）所指出的，俄罗斯地区之间的经济、社会和其他方面的差异巨大，以至于实际上无法形成一个大一统的政治压力机制，约束各个地区。但是按照她的观点，一个整体的趋势，还是可以观察到的。

（一）俄罗斯地方精英的发展阶段

地方精英形成的关键机制，是选举和任命。即，那些有着相当权力资源同时/或者具有相当经济资源的人物，因其与地方领导人有着共同的政治和经济利益，有着共同的亲缘或地缘关系，以及共事的经历，而被推选或者任命到地区或者市级行政或者立法部门的高级职位上。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庇护关系（патрон-клиент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虽然政治制度、政治文明的程度在发展和提高，但非正式的机制和关系仍然在起作用（领导人偏好、保护主义和贪污腐败等）。

地方政治精英的晋升途径，是进入联邦或地区的行政机构，包括强力部门、联邦机构的地区分支、地方政府，联邦、地区或地方的大型企业；其他稍弱一些的途径是，加入政党或公共组织，进入媒体，科学、文化和教育部门等。目前，地方精英的补充和更新，主要有三条渠道：进入地区和联邦层面的政府部门、大型商业部门，以及政党。

可以认为，俄罗斯的地方精英群体，是一个稳定的政治和经济集团。其纽带是共同的政治和经济利益，并且通常是团结在地方行政机构领导人的周围（存在着对领导人个人的依附关系）。在俄罗斯地方层面，对精英团体特别是对地方领导人个人的忠诚，是精英内部团结的最重要的非正式机制，也是新精英加入的首要条件。

作为一个背景参考，需要认识转型时期（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的前十年）俄罗斯精英内部变迁的一般逻辑和大致走向。俄罗斯学者叶利扎罗夫（В.П. Елизаров）[27]把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精英变迁，划分为四个阶段。

1985-1989年，是潜伏期。在这一时期总体政治环境的逐渐变化，为苏联党政和经济精英（特权阶层）向新的形式过度，做了预备和铺垫。

1989-1991年，是转换时期。此时特权阶层准备积极参与新的经济与政治制度构建。严格地讲，这是确定新游戏规则的阶段，也是构建新精英共同体的时期。苏联精英的意识形态共同体渐次逝去，对立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团体集结登场。作为全新现象的公共政策和商业领域，开辟了加入精英团体的新路径——从事商业。同时，特权阶层把自身的地位转化为经济和政治资本。

1991-1993年，是冲突阶段。这一时期的特点是政治分化，其实在上一个时期，就埋下了政治分化的种子了。苏联的解体，加速了这一进程。“8·19事件”之后的国家政治制度设计，以及向市场转型的经济路线，都推动着政治分化。新的经济制度要求有大量的经济主体，才能正常操作和运行。政治上的分野不断加大，导致不同精英团体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在联邦层面以及地方层面都是如此。新“引进来”的民主原则，其实只是“表皮”，没人真正遵守，激烈的冲突才是这一阶段的本质。结果是，俄罗斯国内开始分成两派，精英团体也分列两队。从地方精英来看，向俄联邦总统和联邦政府表示效忠的一派，更具战略优势。

1993-1998年年初，是稳定阶段。在强力引入新的游戏规则之后（1993年“十月事件”以及1993年宪法通过），确立了新的力量平衡关系，不允许任何一个精英团体占主导地位。在该阶段，俄罗斯很多地区有一个明显的趋势，即，威权政治的治理模式。另一个趋势是联合的愿望和需求，是在地区层面上的联合（不是全国性的）。其基础是地区性的“契约”，通常是建立在消极共识的基础之上，即，不得不联合，但仍然有利于地区政治制度的稳定（不过冲突仍然存在）。[28]

俄罗斯政治学家、《消息报》政治评论家波尔沙科夫（Сергей Поршаков），进一步总结了21世纪初（2000-2002年）俄罗斯地方政治精英的形成过程和趋势[29]：精英的联合与分裂过程并存；新的精英加入进来（“新鲜血液”）；政治和经济精英融合；金融工业集团的扩展，以及地方政治精英内部对此的不同态度；联邦中央对地方的政治进程和地方精英的影响加强；地方精英团体和政治体系稳定。

（二）阿曼·图列耶夫在库兹巴斯的政治遗产

作为叶利钦时代的“左派”反对派，阿曼·图列耶夫顺应了上述的趋势，并在某些方面有所超越。他在克麦罗沃地区担任了20余年的领导人（1997- 2018年），建立了一套该地区的管理体系，保障了地区的稳定，以及其本人在历次选举中的胜利（高票当选）。图列耶夫时代被“冬季樱桃”商业中心的一场大火终结。事发后，成千上万人集会，要求他辞职。继任州长齐维列夫需要建立新型的克麦罗沃州政、商、社会之间的关系。[30]下文重点分析图列耶夫的政治遗产。

就其特征和实质而言，阿曼·图列耶夫所建立的制度是单中心式的，他是中心，是庇护人，其他精英则围绕在其周围。具体而言，有如下的特征：

削弱地区政治机构（地方行政、议会和市政部门）的影响和“分量”，仅赋予这些机构以辅助性或者点缀性的功用；在任命高级权力机关人员时，把对州长个人的忠诚视为关键的标准；

建立地区内部的权力垂直结构，其中包括城市和区一级行政机构领导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先由州长推荐，尔后被选举上来的；

把联邦性的议会政党在克麦罗沃州的分支机构，转变为州长在该州的政策执行工具，做法是任命那些对州长忠诚的人，做分支机构的负责人，把那些不忠诚的负责人从该州排挤出去；

地方行政部门对库兹巴斯公共空间进行无条件的控制，同时，不允许地方行政部门散播任何不利于其声誉和库兹巴斯形势的信息；对进入克麦罗沃州土地的大型私有企业进行筛选——只有那些同意承担一定社会责任的联邦金融工业集团，才被允许获得该地区的生产性资产；

个人化的社会政策（很多是以州长名字命名的，以及由其倡议的计划），如养老金、退伍军人、低收入家庭和多子女家庭政策等；

把所有地区内部的冲突都放到“背影处”，用非公开的方式和非正式的关系解决；州长成为地区范围内唯一的政治角色，以及面对联邦中央时唯一的本地区利益的游说者；废除地区议会的自主权，并且使支持州长的“大多数”不断充实，他们的角色是充当州长意志的传达者；

绝大多数库兹巴斯的公共活动家，包括政党和社会团体，避免遭受排挤和边缘化的唯一选项，是接受“庇护”。这种单中心的庇护制度，是图列耶夫在1998-2001年间塑造成型的。此后，在联邦中央针对地方的政策和战略不断转型的情况下，图列耶夫同意执行联邦机构的政治路线，由此换取他在库兹巴斯建立的治理体系和社会经济模式得以维系。

图列耶夫之所以能在1998-2001年间建立起个人权力制度，有一系列的因素。首先，是前任州政府的政治和经济破产。其次，煤炭工业局面恶化，需要大规模的私人投资和联邦中央的支持。第三，社会领域的深度危机，致使该州大规模抗议情绪弥漫，可能触发严重的社会动荡。第四，克麦罗沃州政治文化水平不高，公民社会机制薄弱。最后，地区精英层力量薄弱，无论是在组织上，还是在人员能力上，都无力保持自主地位。

与此同时，2018年3月25日的悲剧（造成了大量儿童的死亡），不仅挑战着库兹巴斯内部建立起来的垂直权力架构，也使图列耶夫本人颜面扫地。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负责任的领导人，那么他就应该为所发生的事故承担个人责任，并且向库兹巴斯人民承认失职。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么他本人，以及库兹巴斯整个政治体系，都将令人生疑。实际的情况是，他没有这么做，最终导致其辞职无可避免。

继任的代理州长（后被正式选举为州长）齐维列夫，曾是雅库特共和国一家大型煤炭公司“科尔马”（Кольмар）的负责人。他向库兹巴斯人民承诺，将采用更为公开和对话式的治理模式，并要在社会经济领域取得突破性发展，把库兹巴斯打造成外乌拉尔第一州。[31]新官上任的言辞可以理解，但是显然，前任州长图列耶夫的政治、社会和经济遗产的转型，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三）图列耶夫在克麦罗沃州的执政风格

作为中立的研究者，难免会提出如下的问题：图列耶夫现象的起源，及其特有的“政治长寿”的原因。即便按照俄罗斯的尺度，图列耶夫的执政现象和周期之长[32]，都是非常独特的。

直到2018年春天，图列耶夫曾多次扮演过“扶大厦之将倾”的角色，同时，他还有敏锐感知民众情绪的本领，并能做出政治上的调整，因此可以长期受到社会的追捧。作为政治家，他的主要优势在于，把强大的个人魅力同政治实用主义结合了起来，进而确保在面对各式各样的政治挑战时，其政治生命能够存活下来。

阿曼·图列耶夫不仅仅是一个政治家，更是在库兹巴斯这块独特的政治“土壤”上成长起来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传统上，库兹巴斯人有一种边缘人的心理感受：无用、被遗弃。[33]因此，许多库兹巴斯人需要一个同情和理解他们的政治家和领导人；同时，该政治家也应该参与到他们的命运与生活之中，并愿意解决他们积存已久的难题；最后，库兹巴斯人需要的是一个光明的、有人格魅力且拥护“直接民主”的斗士。阿曼·图列耶夫正是这样的一位领导人，深深契合库兹巴斯人的心理诉求。图列耶夫此前是克麦罗沃州铁路部门的负责人，在1989-1991年动荡的洪流中，进入政坛。在很多人原有的生活基础被摧毁的时候，他坚定宣称自己是“小人物”的保护者。此外，作为政治家，在20世纪90年代一系列的政治斗争（与前任州领导、与“反人民”的改革路线、与寡头、与不作为的政府官员等）中，其声望与日俱增。

图列耶夫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仕途历程几乎一样：都曾是苏联旧体制下鲜为人知的职员，都在政治动荡时期迅速进入政坛，都是魅力型领袖，都有几乎能够充分表达民众期盼的语言能力、都是精干的实用主义者和管理者、都能高超地驾驭各种权力资源。[34]

从意识形态倾向来看，图列耶夫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保守型的政治家，其思想根植于俄罗斯千百年来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学者们通常认为他更多的是一个左派保守主义者，但同时兼具左派和右派的价值观。将库兹巴斯州长的意识形态倾向，定位在走中间路线的左派保守主义，是合理且有依据的。这种理念主张社会正义、爱国主义，以及创新发展（但仅仅是在技术层面，与后现代的生活方式无关，思想上仍是保守的）。[35]

图列耶夫独立于左派的政党机构[36]，但他一直被认为是左派政治家[37]，这一点清楚地反映在其推行的政策中：对于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商品，限制价格。这种做法和风格，赢得了民众对州长的忠诚。同时，图列耶夫推行的地方政策模式，发挥了减震的社会功能（联邦中央制定的一些社会改革措施，给地方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图列耶夫在库兹巴斯创建的不仅是一套独特的政治制度，更是一个基于特定政治文化之上的政治秩序。这种政治文化，如果说得再宽泛一些，是一个新的政治认同和意识形态。库兹巴斯集体认同的形成，是基于如下的一些原则：忠诚、有意识的非政治化、对共同成就和命运的自豪、诚实劳动、以及积极进取。这种新型的地区共识，并不完全是由宣传造势而成的。库兹巴斯的居民能够忘记苏联晚期和俄罗斯独立初期的动荡，能够忘记煤炭工人的大罢工，还真的需要感谢阿曼·图列耶夫。在那些动荡年间，从采矿区出来的英雄人物，都被忘却了——当然，除了图列耶夫本人。

关于图列耶夫当时的声望，只要回顾一下20世纪90年代时的情景就足够了。他当时是俄罗斯最知名的反对派政治家，持社会民粹和左翼爱国的政治思想，与叶利钦总统、与盖达尔和切尔诺梅尔金政府的政策，针锋相对。在当时的背景下，这样的定位使图列耶夫在克麦罗沃州得到了广泛的欢迎和支持。在俄罗斯全国范围内，他也得到了认可。这是库兹巴斯其他政治家，甚至是联邦层面的政治家，都不敢奢望的。然而，随着叶利钦的离职、普京的继任，俄罗斯进入了政治“转折”的时代。在持守“左翼”理念和融入新体系之间，图列耶夫选择了后者。他给出的理由是，为了保护库兹巴斯和库兹巴斯人的利益。

图列耶夫1997年正式就任克麦罗沃州长之后，充分利用了其前任州长基斯柳克（Михаил Кислюк）[38]留下来的“烂摊子”，这给了他很大的回旋空间。进入21世纪，俄罗斯联邦的政治秩序和政治发展趋势，出现了与此前松散格局不同的变化。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图列耶夫预先感知到了这种态势，并率先在克麦罗沃州建立起了新的政治秩序。[39]在克麦罗沃州，权力集中、非政党化政治等措施的执行，连贯且彻底，严格程度远超俄罗斯其他的联邦主体。甚至可以说，图列耶夫在库兹巴斯营造了一个十分独特的政治空间，他在其中有相当大的决策权限，能自由做出各种制度设计。无论是在地方、地区，还是国家层面的选举中，阿曼·图列耶夫本人及其支持的政治团体和独立候选人，都能够得到预期计划好的结果。这是很能说明其掌控能力的现象。

关于图列耶夫的1997-2018年间的执政路线和风格，其支持者有如下的总结：

工作思路务实、求稳。在与联邦中央的关系上，以及在解决地方问题上，阿曼·图列耶夫采取务实路线。自其就任州长以来，克麦罗沃地区的长期稳定，一直都是不变的目标。为此战略任务，他动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个人、行政、政治、社会经济以及信息资源。

管控危机娴熟、老练。图列耶夫在执政期间，成功地应对和处理过各类危机和冲突（要知道，库兹巴斯是一个煤矿工人聚集的地区），他是克麦罗沃地区唯一的、首要的政治中心人物。库兹巴斯地区在其治下，没有发生过政治危机，经济也稳定发展。因此，在克里姆林宫的眼中，图列耶夫是最有效、称职的州长之一，是西伯利亚联邦区稳定的一个主要依托人物。

优先关注煤炭工业。图列耶夫视煤炭工业为地区经济的核心。对于库兹巴斯煤炭工业中的问题，图列耶夫很清楚，无法通过一次性的财政输血来解决，而且也没有足够充足的财政资源。为此，图列耶夫成功地向联邦中央游说，获得了联邦政府对库兹巴斯煤炭企业私有化的支持。

坚守社会保护政策。在很多方面，库兹巴斯都保持着社会保障体系，由此也造成了地区预算赤字。即便如此，克麦罗沃地方政府仍不减少社会支出。俄联邦政府官员多次批评克麦罗沃州的做法，但是图列耶夫坚持不退让。

确保粮食自给自足。20世纪90年代末，库兹巴斯出现过农产品的严重短缺。图利耶夫在克麦罗沃州的一个主要任务，是保障该地区的粮食安全，扶持当地的农产品生产者。地方财政预算一直补贴库兹巴斯的农业领域。虽然农业财政预算支出持续下降，但是私人投资，特别是大型金融工业集团对农业的投入在增加。对农业进行投资，也可以说是进入克麦罗沃州的金融工业集团的“政治任务”。

（四）图利耶夫时期的政商关系

在克麦罗沃地区内部实现稳定发展的情况下，大型企业来到库兹巴斯，他们得到的保证是，可以在此地稳定工作并享受优惠政策，条件是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在克麦罗沃地区的联邦层级的企业有“耶弗拉兹集团”、“西伯利亚煤炭能源公司”，以及俄罗斯铝业联合公司（Русал）等。也有地区层级的企业，如“西伯利亚商业联盟”（Сибирский деловой союз），曾得到过图列耶夫的庇护，目前在克麦罗沃州有几家矿山、有大型的工业企业，还经营克麦罗沃机场、酿酒厂和建筑公司等等。该公司的负责人费佳耶夫（Михаил Федяев）被认为是最接近图列耶夫的人士之一，但他（费佳耶夫）现在支持的是新任州长齐维列夫。

逐渐地，大型企业不是成为“国中之国”，就是变成拥有半自治特许权、对外封闭的“网络”，但是前提是要对图列耶夫州长有政治忠诚，并且要实际参与到州长倡议的地区发展项目之中。克麦罗沃州的一位博客、“开放城市”基金会主席、全俄人民阵线活跃分子乌奇瓦托夫（Максим Учватов）认为，这种行政方式、这种政商关系是效率低下的。换句话说，在这样的模式下，大型企业并不会真正参与和履行社会责任，因为没有竞争和监督。“根据与政府达成的协议，矿山开采企业是在修路，但是没有招标、没有竞争。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监督。”[40]图列耶夫一上任，就明确表示，我们只需要大型的企业。我们这里开采煤炭，需要冶金工业，就是这样。一位企业家彼得·芬克（Петр Финк）忆及：“企业家等于投机者。他们的做法很简单：在社会需要的方面扔点儿钱，然后地方政府就同意他们可以离岸注册。”而那些真正想从事生产经营的人，在如此的环境之下，无心与这些投机企业争竞，宁愿选择到新西伯利亚去。

进入21世纪以后，由于国际市场行情的波动，克麦罗沃州陷入了长期的衰退。由此造成了州财政预算的大规模赤字，以及在社会领域支出的大幅下降，进而引发克麦罗沃州居民对阿曼·图列耶夫的支持率逐渐降低（虽然没有达到极低的程度）。

图列耶夫建立的社会保障体系，是在1997年创立的：贫困人口能够得到一小部分社会福利，矿工被授予地方奖章。由于实施了一系列专门的社会-政治战略措施，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都不稳定的库兹巴斯，成为俄罗斯最稳定的地区之一。此前，工人组织工会，罢工抗议，他们的诉求不只是在物质方面，他们需要以往（苏联时期）所受到的尊重和政府的在意。图列耶夫重拾传统的做法：补贴和勋章。[41]在图列耶夫的治下，年满70岁的退休人员、军人的妻子、多子女家庭，都可以得到额外的补助。老年人可以领到专门的拐杖（用于健身行走锻炼），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在毕业的时候可以得到自行车和专门的服装，等等。[42]

由于图列耶夫推行的地区非政治化，他本人成为库兹巴斯唯一的公共政治家、首席公关专家、理论家和政治战略家。事实上，他垄断了所有这些地位。其余想担任政治职务的人，必须进入他的庇护之下。有许多这样的人（主要是靠财政吃饭的），他们在动荡的20世纪90年代，被剥夺、失去了社会地位和尊严。图列耶夫也愿意向他们提供庇护，其实也是一种补偿，不仅是物质上的，也是象征意义上的（精神上的）补偿。

图列耶夫在克麦罗沃州的垄断地位（包括信息垄断），一直延续到2016年11月。从那时起，一系列克麦罗沃的丑闻被联邦媒体报道了：两名副州长（阿列克谢·伊万诺夫和亚历山大·丹尼尔琴科）被拘捕，煤炭界的亿万富亚历山大·舒金被指控敲诈勒索。另一个被高调卷入调查的人物，是俄联邦克麦罗沃州侦查委员会的负责人谢尔盖·卡林金（Сергей Калинкин）。所有这些丑闻在联邦层面的报告，标志着图列耶夫及其领导的克麦罗沃地区“形象豁免”的终结。[43]

（五）图列耶夫时期的选举

在克麦罗沃州立法机关（议会）中，议员大部分是国家公务人员，而不是政治家。在42名议员中，有40名来自统俄党，1名来自公正俄罗斯党，1名来自自由民主党。图列耶夫在议会中安插国家公务人员的做法，早于其他地区。而且，国家公务人员形成了绝大多数，领首的是图列耶夫本人。议员的选择标准，就是站在图列耶夫这一边。根据俄罗斯商人报的信息，“这些议员不是政治家，他们完全被控制，并且顺从命令来投票。”按照统俄党克麦罗沃州地区分部主席、现任副州长阿列克谢·西尼岑（Алексей Синицын）的说法，议员的候选名单是“垂直一体化的，与选区无关”，这就是议会的组成。

一位前克麦罗沃州行政官员指出，“选举结果是事先计划好了的，没有人会告诉你实际的结果。”在2015年的州长选举中，投票率为92%，阿曼·图列耶夫获得了96.69%的选票。在俄罗斯各地区中，只有车臣领导人卡德罗夫的得票高于这个数字。针对这一现象，阿列克谢·西尼岑认为，这不是因为民主被压抑，而是库兹巴斯州长的个人声望高：图列耶夫为选举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票点非常热闹：到处洋溢着节日般的气氛，有丰富的贸易活动，还有可能得到知名医生的诊疗，配有背景音乐，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人们就都来到了投票点！全俄人民阵线克麦罗沃州地区总部成员马克西姆·乌奇瓦托夫（Максим Учватов）回忆道，“在2015年的选举现场，他整个人的96%都被吸引进去了，显然，眼前的一切令他忘记了现实。”

回到1997年，在当时的州长选举中，图列耶夫就获得了94%的选票。这说明了当时库兹巴斯人高涨的反抗情绪：反对叶利钦。上文提及的企业家彼得·芬克指出，从20世纪90年代初，图列耶夫就一直能够娴熟地利用库兹巴斯动荡的政治局面：此地煤矿工人的反抗精神，在俄罗斯家喻户晓。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铁路工人的反抗，是图列耶夫手下的人组织的。彼得·芬克是前州长米哈伊尔·基斯柳克的支持者。在20世纪90年代初，图列耶夫作为克麦罗沃州委员会发言人，与基斯柳克州长之间矛盾重重。

同时，图列耶夫建立地区政治制度的一个逻辑是，他原来的战友也可能变成不受欢迎的人（这符合“精英流动”的特殊方式）。这件事发生在俄共（克麦罗沃州）地区委员会前书记尼娜·奥斯塔尼娜（Нина Останина）的身上。在支持政党（俄共）和忠诚于个人（图列耶夫）之间，她迟疑了许久。最终，她选择了支持俄共。图列耶夫认定此举是背叛行为。之后，奥斯塔尼娜在各种非正式的和直接的行政压力下，失去了俄共克麦罗沃州委会第一书记的职位。谢尔盖·涅韦罗夫（Сергей Неверов）也有同样的经历。当他被州长（图列耶夫）怀疑有占据其宝座的意图后，他就被排挤出克麦罗沃州的政治之外了。阿曼·图列耶夫在2007年表示，“涅韦罗夫一点儿都没有支持到库兹巴斯的煤炭行业。他两次从库兹巴斯被推选到国家杜马，他的立法议案在哪里？这也不单是我说的，统俄党的人也对他说：涅韦罗夫先生，您走开吧，您没有尽到对煤矿工人的义务。”结果是，谢尔盖·涅韦罗夫被迫离开克麦罗沃州，此后，他是从阿尔泰边疆区被推选为杜马议员的。图列耶夫处理涅韦罗夫的方式，没想到后来被用到了他本人身上。[44]2007年，克麦罗沃州准备推选“库兹巴斯露天煤炭”公司经理阿纳托利·普利斯塔夫卡（Анатолий Приставка）进入国家杜马。但是不知是谁对图列耶夫说，普利斯塔夫卡觊觎地区领导人的位置。普利斯塔夫卡立刻成为图列耶夫的敌人，媒体也开始批评他。此人被迫离开克麦罗沃，之后，他所有的奖章被收回。马克西姆·乌奇瓦托夫指出，州长的敌人，“要么离开权力场，从媒体中消失；要么远去莫斯科。”

渐渐地，作为公众人物的图列耶夫远离了公众，其把握大众情绪的能力也不如往昔。2010年，克麦罗沃州拉斯帕德斯卡娅煤矿（Распадская）发生爆炸事故，致91人死亡。煤矿工人封锁了跨西伯利亚大铁路，要求改善劳动条件。图列耶夫州长宣称，封锁铁路闹事的，不是遇难者家属，而是犯罪分子。值此民众不满情绪高涨之际，如此言论，显然失算，是对其公众形象的严重损害。

以图列耶夫州长为中心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网络，渗透到了克麦罗沃地区的整个生活之中。该地区实际上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其他权力中心。这种庇护关系长期的单中心特征，把库兹巴斯与邻近地区（如新西伯利亚州、托木斯克州和阿尔泰边疆区）的多中心制度安排截然区分开来。

图列耶夫通过庇护机制建立起了一套独特的“选举机器”，结果是任何在克麦罗沃州的选举（无论是地方、地区还是全俄罗斯层面的），他都会取得压倒性的胜利。而且，任何选举都最终会演变为对库兹巴斯州长个人信任的全民公决。2016年9月18日的选举结果，公布在了《俄罗斯报》网站上（Газета.ру），鲜明地反映出了库兹巴斯州的投票模式。许多专家公正地把克麦罗沃州的选举结果，与该州州长本人及其在选民中的崇高威望和影响，联系了起来。[45]当时全俄罗斯平均投票率是47.81%，而库兹巴斯是86.80%（仅次于车臣共和国的投票率——96.33%）。俄罗斯公民社会发展基金会（ФоРГО）[46]的研究和评级结果显示，图列耶夫在克麦罗沃州的政治领导地位具有稳定性。在政治稳定方面，2016年，“彼得堡政治”基金会[47]把克麦罗沃州列入俄罗斯最稳定的地区行列（超过了8分，为8.4分），这个高分值在此后数月连续不变，[48]虽然库兹巴斯工业产品的主要出口市场发生了危机，克麦罗沃居民在生活质量方面（2015年）在全俄罗斯仍然稳居中游的水平（40.99分，居第51位）。[49]

（六）小结

如此，阿曼·图列耶夫在克麦罗沃州长的位置上坐了近20年，直到2018年3月的悲剧事件发生。在俄罗斯各地区中，图列耶夫是“政治寿命”最长的领导人之一。在这20年中，他走过了不平坦的政治道路：从20世纪90年代的一个“全俄罗斯”党左翼反对派政治家，转变为统俄党阵营内的一名大佬，最终成为普京政治路线的追随者。同时，他本人在库兹巴斯的领导权威、库兹巴斯整体上社会政治的稳定局面，都延续了下来。[50]

阿曼·图列耶夫在克麦罗沃州政治体系中“独揽大权”的过程，以及普京在俄罗斯全国范围内类似地位的确立，被许多批评家认为是威权趋势发展的结果。[51]不过，在我们看来，把俄罗斯以及库兹巴斯的复杂政治进程，简约为威权趋势，是片面的，没有考虑到一系列客观的因素。

首先，与那些自由主义批评家的观点相反，图列耶夫并没有篡夺库兹巴斯的政治权力。因其前任领导人政策的失败，政治权力实际上是“掉在了”他的手上。当时，库兹巴斯地区的政治精英力量微弱，因为能干的人都去莫斯科搞“大政治”了，他们把莫斯科作为一个更有职业发展机会的地方，不愿意留在克麦罗沃，但图列耶夫留了下来。政党更虚弱，他们提不出任何连续的、像样的政策来，相比之下，图列耶夫州长的政策更可行。但图利耶夫建立的单中心权力体制，也日益成为该地区发展的障碍。

其次，阿曼·图列耶夫并没有彻底地清除“库兹巴斯的民主”（如同他的一些反对者所确认的那样）。需要理解，由于缺乏必要的社会经济基础，库兹巴斯的制度形式还并不完善。

第三，图列耶夫确实把其前任基斯柳克时期的地区精英排挤出了政治舞台，但是在其他方面，他并非有意为之。比如，前库兹巴斯立法机关发言人菲拉托夫（А. Филатов）、知名的演说家兼永恒反对派人物谢尔加切夫（Л. Сергачев）、“新民粹主义者”丘涅科夫（Ю. Чуньков）等人，他们离开政治舞台，完全是因为这些反对派、极端民主派（主张经济冒险主义）的政策失败造成的。

第四，正因为图列耶夫所拥有的政治“分量”和权威，他才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克麦罗沃地区完成一系列重大的工作。这些工作反映和符合库兹巴斯不同“利益群体”的利益和诉求，具体而言，包括如下几个方面：

——他要求驻扎在库兹巴斯的联邦官员和金融工业集团的代表，必须充分履行自身的社会责任（在全俄罗斯范围内，普京总统也是这么要求官员和大型商业企业的）；

——地方政府确保本地区的社会政治稳定，为大型金融工业集团和联邦职能部门在当地的工作创造良好的社会经济环境；

——接受自然垄断行业（煤炭）提出的诉求；

——解决尖锐的社会经济危机。

同时，随着阿曼·图列耶夫接近其权力生涯终点，在库兹巴斯建立起来的单中心、庇护式的社会和政治模式，其负面效果越发明显地表现出来：

——“手动”管理模式，造成了行政效率低下；

——地区政治进程僵化，降低了政治参与的机会；

——把公共政策压缩到最低限度，并削弱反馈机制，显然让地方政府的决议难以执行；

——地方政治官僚体制内部潜在的分化，逐渐形成了暗自竞争较劲的团体，滋生政治密谋和不负责任的决定，而且影响范围日益扩大；

——由于州长健康恶化，他时而整段时间（一个月甚至更长）不在办公场所，逐渐失去了对各层级官员的有效控制；

——协调社会团体利益的过程，完全是在暗中操作；

——系统性的（渗透到所有地区治理的层级）腐败，对商业活动的行政压力不断加大，导致一系列公共丑闻的发生和执法机关的犯罪行为；

——正式的制度机制不断弱化，地区局面逐渐失控；

——在外部环境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各地区之间的竞争加剧，联邦中央的地区政策方向转变），以及在内部效率低下日趋明显的背景下，库兹巴斯地区经济中的行政掌控与行政分配的模式，仍然固化不变。

因此，随着图列耶夫个人风格的审美疲劳、个人管控能力的下降、官僚作风的盛行以及行政寻租的普遍，执政功能紊乱，丑闻和内部冲突就无可避免了。

依托其在库兹巴斯地区内部构建的体系，以及在联邦层面的广泛关系，图列耶夫在2008-2009年，以及2014-2017年整体经济危机的情况下，还是把控住了克麦罗沃州的地区经济免于崩溃。但是发展退化的趋势仍在继续：州级城市的去工业化，年轻人、有能力的人才外流，克麦罗沃州很多地区的困难局面，等等。即便图列耶夫使出浑身解数（动员和游说的能力），恐怕也无济于事。解决这些系统性的问题，需要对库兹巴斯地区进行大规模重组，但前提是行政和经济模式先要改变。而这又牵涉到众多方面，不是图列耶夫一个人说了算的，还要看俄罗斯联邦中央、大型金融工业集团（在库兹巴斯地区）的立场。

2018年3月25日发生在“冬季樱桃”购物中心的悲剧，导致了众多儿童死亡。此事件在全俄罗斯人民面前，以及在普京总统个人面前，暴露了当地政府面对紧急状况时的瘫痪无能，挑战着图列耶夫的个人权威，成为他个人形象的“陷阱”，令其左右为难。如果他真的对发生在库兹巴斯的每件事负责（这是作为州长的责任），那么他就应该为发生在“冬季樱桃”的悲剧承担个人责任（至少是部分责任），向库兹巴斯人民谢罪。但是，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么地方媒体多年来营造的“库兹巴斯：友善之疆”[52]的形象，将受到质疑。遗憾的是，图列耶夫的做法是把民众的注意力，转移到“街头反对派”的破坏活动上（通过媒体报道），试图以此来凝聚库兹巴斯人。但是显然没有效果，州长最终只能辞职。

总结

综上所述，阿曼·图列耶夫在任内取得的社会-经济成就，未能避免大规模挑战的出现，也未能缓解既有问题的加深。对此，上文描述的“图列耶夫体制”，无法胜任。自2005年以来，克麦罗沃州发展中的尖锐问题，主要是经济方面的，其一直存在着，没有得到解决。这也是俄罗斯全国的弊病。由于俄罗斯国内市场有限，以及从哈萨克斯坦进口煤炭的竞争，加上“自然垄断行业”关税的增加，特别是俄罗斯联邦政府近年来对该地区提出的“去碳化”的发展要求，致使煤炭这个库兹巴斯的支柱产业，发展前景不明。在库兹巴斯，一度被广泛谈论的话题，是“技术超龄问题”。在不同的行业领域内，平均有50%-80%的固定资产存在老化和超龄。对其进行现代化更新，需要大规模的投资，需要引入新的高科技和环境友好技术工艺（尤其是在煤炭开采和加工行业）。同时，许多库兹巴斯企业的财政状况不稳定，大约700家库兹巴斯的企业处于外部管理的模式之下，400家是共管型的。另外，应该承认，财政状况的不稳定，与完全可靠的产权保护的缺位，是有关系的。这也是俄罗斯全国的问题。在图列耶夫管理期间，库兹巴斯经济的原材料性始终没有得到克服。为此，需要大规模的重建，建设新的生产领域，实现中小企业的全面发展（在危机之前的2003年，中小企业仅占库兹巴斯地区总产值的9%，此后占比一路下降）。

俄罗斯大型金融工业集团（俄铝、耶弗拉兹集团、俄罗斯兴盛银行[53]、北方钢铁[54]、西伯利亚-乌拉尔铝业[55]等）的功用，无论是在俄罗斯全国的层面，还是在库兹巴斯的社会经济生活中，都很模糊。一方面，在库兹巴斯的工业中，以及在俄罗斯全国的实体经济领域内，大型资本和现代化的管理，其到来都是助益。集团控股的经营模式，有完整的生产链条，符合当代的需求，能够提高投资效益和产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同时，也需要明白，金融工业集团本身的“企业自私性”，在没有相应的约束和制衡的情况下，可能给国家和地区的利益带来伤害：社会领域局面复杂化，地区统一经济空间薄弱化。最鲜明的一个例子，是以耶弗拉兹集团为一方，以马格尼托戈尔斯克钢铁集团、北方钢铁为另一方，两方之间的“势力范围”之争。2002年初，双方围绕着“库兹巴斯煤炭”（Кузбассуголь）公司出售一事，争得不可开交，造成出售工作中断，后来是在地方当局的介入下，才得到了解决。图列耶夫执政20年期间，库兹巴斯地区还有一个真正关键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地区经济如何进入稳定、稳健发展的轨道。这个问题的解决，库兹巴斯，乃至整个俄罗斯，都需要建立完整意义上的市场机制（银行、证券交易所、审计和咨询机构，以及信息支撑系统等），还需要制定可以切实执行的长期经济发展战略。这些工作在库兹巴斯，从1997年到2018年，都没有做成功。

进入21世纪以来，库兹巴斯诸多问题的一个主要的外部原因，是全球铝产品、金属产品和化工产品市场的危机。库兹巴斯的工业巨头曾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坐享着良好的外部市场环境，并成为其“人质”。在环境恶化的时候，便束手无策了。全球范围内的铝制品产量过剩，导致价格下跌，产量随之急剧下降。“俄罗斯铝业”作为全俄最大的铝制品生产商，在2000年代初期宣布大幅裁员，缩减社会性的项目支出。不独铝业公司，一些冶金巨头也走到了大规模危机的边缘。化学工业也很悲惨：己内酰胺[56]产品的国际市场价格，在2000年代中期下降了40%，生产此类产品无利可图。加上，许多订单被来自印度的竞争对手所截获。俄罗斯最大的石化集团“西布尔”（Сибур）、俄罗斯第二大氮肥公司“新莫斯科氮肥”（Новомосковская акционерная компания «Азот»），以及其他的化工企业，都面临着没有投资者的困境。

库兹巴斯的煤炭人，如前所述，也属于俄罗斯国内自然垄断行业的“人质”。俄铁一直叫嚷着提高煤炭的运费（要求提高26%），并最终提高了14%。即便如此，目前的运费还是大大提高了库兹巴斯煤炭的成本，致使其对地理遥远的用户没有“吸引力”。而且，对于正在运输途中、尚未出售的煤炭，俄罗斯铁路部门要求预付40%的款项，用于出口的煤炭需预付50%。因此，增加煤炭产量的计划，遭遇了高运价的压力。

国际经济形势的恶化，并不是库兹巴斯遭逢艰难的主要原因，而是暴露了库兹巴斯的老问题：市场机制不完善、投资不足、大部分企业设备老化（近年来的工业增长，主要是使用旧有的设备，没有技术现代化更新），以及中小企业没有得到充分发展（中小企业可以为“长期不足”的地区预算提供额外收入，也是安置就业的有效途径）。

在我们看来，图列耶夫的继任者、新州长谢尔盖·齐维列夫（Сергей Цивилев）需要解决的任务清单很长：

首先，要提高地区垂直权力机构的可控性，以及地区行政部门的工作效率（改善人员构成和结构），以确保社会和经济政策的有效执行；

其次，需加紧努力，在库兹巴斯建立更良好的投资环境和现代化的基础设施。为此，需要政治形势稳定、政府行为可预见，以及法律法规高质量。

第三，需要提高工作能力，有效地处理与库兹巴斯大型投资者（耶弗拉兹集团、俄铝等）之间的关系。政府的主要工作任务，是为这些大企业的生产经营创造良好的条件，以此要求其对自身雇员、地方财政和地方社会领域切实担负责任，不得只顾榨取库兹巴斯的资源。

第四，加强政府部门与学术界的联系，更积极地把克麦罗沃州的科研人员纳入到决策过程之中，共同研制地区发展战略。库兹巴斯特别需要在不断变化的经济环境下，更新和调整其社会经济发展的战略规划。

第五，需要更加积极地扶持中小企业，不能忽视这种经济形态的力量：能够在短时间内创造就业岗位、补充预算收入。

第六，激活各种形式的社会-政治互动，包括：地方政府更加积极地与政党和其他公民社会组织之间展开合作；制定法律规范，创造条件，以提高地方自治机构的作用；鼓励和吸收来自民间的、自下而上的各类建议。

在我们看来，这些举措有望推动库兹巴斯社会经济的突破性发展，向更好的发展模式过渡。新一届以齐维列夫（属于技术官僚）为首的政府，能否完成这些任务，很快就会见分晓。一个良好的开端，是在2018年9月9日的选举中，外来的齐维列夫获得了84%的选票。

（翻译 肖辉忠）

①克麦罗沃州通常也被称为“库兹巴斯”，因为克麦罗沃州是俄罗斯最大的煤炭产地——库兹巴斯所在的地区。根据作者在原文中的表达，本文交叉使用库兹巴斯与克麦罗沃这两种用法——编译注

②Александр Братерский. «Уходить надо, когда тебя помнят хорошим мужиком». Почему губернатор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Аман Тулеев ушел в отставку. 01.04.2018. https://www.gazeta.ru/politics/2018/04/01_a_11702696.shtml

③阿曼·图列耶夫是俄罗斯知名的政治家。参加过1991年第一届俄罗斯总统选举，获得了7%的选票，位列第四（在叶利钦、雷日科夫和日里诺夫斯基之后）。1990-1993年任克麦罗沃州人民代表苏维埃主席；1994-1996年任克麦罗沃州立法机构主席、俄罗斯联邦委员会成员；1996年被任命为负责独联体事务的部长；1997年7月1日，被叶利钦任命为克麦罗沃州行政负责人；1997年10月19日，在克麦罗沃州州长选举中获胜，正式就任州长职务，直至2018年4月1日——编译注

④Николай Петров. Тулеев и контроль над Кузбассом. 13 апреля 2018. http://polit.ru/article/2018/04/13/tuleev/

⑤Рубцов А. Поборы и смерть: как система создала условия для пожара в Кемерово// РБК. 29 марта 2018.

⑥Пастушин А, Макаров О. Как бизнес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Зимней вишни» сказался на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БК. 26 марта 2018.

⑦Путин отчитал мэра Кемерова. Lenta.ru (27 марта 2018). Архивировано 29 марта 2018 года.

⑧“西伯利亚协议”跨地区联合会（МежрегиональнаяАссоциация «Сибирскоесоглашение»），这是一个西伯利亚地区各联邦主体之间的协调机制，成立于1990年10月2日，主要是为了应对当时的社会经济危机。“西伯利亚协议”的签署地点是克麦罗沃市。目前（2018-）该联合会的主席是图瓦共和国行政领导人绍尔班·卡拉-奥尔（Ш.В. Кара-оол）。参见http://www.sibacc.nsk.su/mass/——编译注

⑨年初人口，参见Население субъек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1 января// демографи -ческийЕжегодник России. 2017.

⑩Кравченко А.С. Проблемы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развития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Проблемы современной экономики: материалы IV междунар. науч. конф. (г. Челябинск, февраль 2015 г.). Челябинск: Два комсомольца, 2015. С.114-116.

⑪2006年，罗曼·阿布拉莫维奇（Роман Абрамович）收购了该集团，成为实际控股人。2017年，该公司的钢铁产量为1400万吨——编译注

⑫Рябов В.А. Промышленный комплекс// Кемеровская область . -Новокузнецк: КузГПА, 2012. С.124-152.

⑬Объективная концентрация// Бизнес-портал Кузбасса. http://www.avant-partner.ru/arti cles/2450

⑭舍列格什（Шерегеш），位于克麦罗沃州南部，是俄罗斯的滑雪胜地——编译注

⑮Бирюков С. «Кузбасский прорыв». Не углем единым / С. Бирюков// Деловой Кузбасс -новый век. 2011. №.5-6.

⑯Грязнова М.А. Тенденции и направления развития экономики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 М. А. Грязнова// Актуальные проблемы современного города: сборник научных трудов. Новокузнецк, 2010. C.25-38.

⑰2018年4月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颁布总统令，任命齐维列夫（Сергей Цивилев）为克麦罗沃州临时州长。2018年9月9日，在克麦罗沃州州长选举中，齐维列夫以81.29%的得票率获胜。2018年9月17日，齐维列夫就任克麦罗沃州州长职务——编译注。参见https://sergeytsivilev.ru/biography/

⑱Почему бизнес уходит из Кузбасса? 20 Октября 2017. http://vse42.ru/articles/27526522

⑲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ситуация в России и Кузбассе. https://vlavajir.livejournal.com/149818. html

⑳Динамика развития угольной промышленности Кузбасса. 01.07.2014. http://stud.wiki/ geology/3c0b65635b3bd69b5d43a89521316d37_0.html

[21]Микельсон А.Ю. Топливно-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ий комплекс региона : проблемы и тенденции (на примере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А.Ю. Микельсон, И.В. Ольницкий, С.С. Русляков. Кемерово: Кузбассвузиздат, 2004.

[22]Верещагина И.Л. ОсновныеПроблемыИособенностиРазвитияугольнойОтраслиКузбассаВпериод2008-2011Гг.https://mining-media.ru/ru/article/anonsy/1548-osnovnye-problemy-i-osobennosti-razvitiya-ugolnoj-otrasli-kuzbassa-v-period-2008-2011-gg

[23]Верещагина И.Л. ОсновныеПроблемыИособенностиРазвитияугольнойОтраслиКузбассаВпериод2008-2011Гг.

[24] Проблемы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развития угольной промышленности Кузбасса на современном этапе. https://studbooks.net/517064/geografiya/problemy_perspektivy_razvitiy a_ugolnoy_promyshlennosti_kuzbassa_sovremennom_etape

[25]Динамика развития угольной промышленности Кузбасса. 01.07.2014. http://stud.wiki/ geology/3c0b65635b3bd69b5d43a89521316d37_0.html

[26] Гаман-Голутвина О.В. Определение основных понятий элитологии// Полис. 2000.№.3. С.99.

[27] Елизаров В.П. Элитистская теория демократии и современный российский политический процесс// Полис. 1999. №.1.

[28] Гельман В.Я. Консолидация региональной элиты и местная демократия в России: Санкт – Петербург в сравнительной перспективе// Социальные и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ориентации 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й элиты. СПб, 1998.

[29] Поршаков С. «Вращающаяся дверь» установлена. Какие метаморфозы происходят в региональной элите»// Известия. 2002. 17 марта.

[30] Андрей Перцев. Назад из СССР. Как Сергей Цивилев начал менять систему власти в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23.07.2018. https://www.kommersant.ru/doc/3689724

[31] Стратегия развития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 2035// http://xn---2035-3veg1c0a7eat.xn--p1ai/

[32]图列耶夫在克麦罗沃州执政20年，其周期之长，仅次于别尔哥罗德州州长萨夫琴科（Евгения Савченко），后者从1993年12月任州长至今——编译注

[33] Мертон P.K. Социальная структура и аномия// Социолог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1992. №.6. C.33-34.

[34] Тулеев А.Г. Долгое эхо путча. Как жить дальше? М.: Палея, 1992. C.107-122; Тулеев А.Г. Преодоление. Кемерово: Кузбассвузиздат, 2009. С.366-374; Тулеев А.Г. От легенды к были. Кемерово: Кузбассвузиздат, 2003. С.35-106; Тулеев А.Г. Жить одной судьбой. 1997-2004. Кемерово, 2005. С.253-254.

[35] Тулеев А.Г. Преодоление. - Кемерово: Кузбассвузиздат, 2009. С.366-374; Тулеев А.Г. От легенды к были. Кемерово: Кузбассвузиздат, 2003. С.35-106.

[36] 曾是俄共成员。在1999年的杜马选举中，图列耶夫虽然仍在俄共的名单之中，但是他此时在库兹巴斯支持的却是统俄党。2003年，图列耶夫进入到统俄党的地区名单之中，此后，图列耶夫正式加入统俄党——编译注

[37] 图列耶夫曾于1999年7月拒绝接受叶利钦总统颁发的荣誉勋章，理由是：我无法从一个让人民陷入贫穷的政府手中接受勋章；不过，2000年9月，他从普京手中接受了同样的勋章——编译注

[38] 1989-1991年，基斯柳克是库兹巴斯工人运动的主要领袖之一；1991年8月27日，基斯柳克任克麦罗沃州州长，1997年7月1日辞职。他是俄罗斯最后一个未经选举而担任州长职务的人。

[39]Тулеев А.М. Ради благополучия кузбассовцев. Кемерово, 2005. С.12-16; Ульяна Скойбеда. «Амана Тулеева съело общественное мнение»: почему на самом деле ушёл в отставку хозяин Кузбасса. 01 Апр 2018. https://www.kp.ru/daily/26813.5/3849385/; Бирюков С.В, Мельниченко Е.В. Феномен Тулеева// Век Сибири. 2001. №.42. С.12.

[40] Назад из СССР. Как Сергей Цивилев начал менять систему власти в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https://www.kommersant.ru/doc/3689724

[41] Назад из СССР. Как Сергей Цивилев начал менять систему власти в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42]Скойбеда У. Последний советский губернатор// Комсомольская правда.2018.3 апреля.

[43] Кузбасс в неприглядном разрезе. 18.11.2016. http://kuzpress.ru/old/politics/18-11-2016/49179.html

[44] 图列耶夫辞去州长职务后，统俄党克麦罗沃州负责人发言反对图列耶夫进入该州的立法机关，参见Артем Елиеев. Как Сергей Иванович обиделся на Амана Гумировича. 09.04.2018. http://www.moscow-post.com/politics/kak_sergej_ivanovich_obidelsja_na_aman a_gumirovicha26709/

[45]Карта выборов-2016: как голосовали россияне. 19.09.2016. https://www.gazeta.ru/info graphics/vybory_v_dumu.shtml

[46]

[47] Фонд «Петербургская политика»

[48] Рейтинг Фонда «Петербургская политика» за июнь 2016 года. 7 Июль, 2016. https:// fpp.spb.ru/fpp-rating-2016-06

[49] Рейтинг российских регионов по качеству жизни – 2015. 25 февраля 2016. https://ria. ru/20160225/1379773088.html

[50] Бирюков С.В, Мельниченко Е.В. Феномен Тулеева// Век Сибири. 2001. №.42. С.12.

[51] Поршаков C. Ориентация в политическом дурмане// Известия. 2001. 26 января.

[52]“库兹巴斯：友善之疆”（Кузбасс-территория добра）行动，于2011年3月启动。当时图列耶夫州长把个人的收藏品（武器）进行慈善拍卖。所得款项用于资助一些儿童昂贵的治疗费用。图列耶夫州长的个人榜样，演变成俄罗斯全国性的慈善接力，得到了社会名人、团体和普通库兹巴斯人的支持。除了昂贵的药物外，孩子们还得到了玩具和甜蜜的礼物等——编译注

[53] МДМ банк

[54] Северстали

[55] СУАЛа

[56] 己内酰胺是重要的有机化工原料之一

This article deals with the socio-economic and political features of the Kemerovo region as a subject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in the context of the analysis of the results of the 21-year reign of Governor Aman Tuleyev, who recently left his post due to the fire which broke out in this region at the end of March 2018. During his reign, Tuleyev established special political order and economic relations. At present, this region is at a critical turning point both in political and economic fields. Undoubtedly, the coal industry was, is and will still be an important economic anchor for Kuzbass.

Russian Regional Politics and Economy, Kuzbass, the Kemerovo Region,Aman Tuleyev

【Аннотация】В статье говорится о социально-экономических и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особенностях Кемеровской области как субъек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контексте анализа результатов 21-летнего правления губернатора Амана Тулеева, недавно покинувшего свой пост. Рассматривается политическое и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е наследие бывшего губернатора, особенности выстроенных им в Кузбассе политического режима и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порядка. Анализируются состояни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ная динамика структурообразующей для региона угольной отрасли, оцениваются состояни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кузбасской экономики в целом.

【Ключевые слова】Политическая экономика российских регионов, Кузбасс, Кемеровская область, Аман Тулеев

D751.2; F151.2

A

1009-721X(2019)01- 0117(29)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基地重大项目“中俄经贸合作的理论与实践模式研究——基于对两国毗邻、非毗邻地区和支点城市的企业合作调研”（项目批准号：16JJDGJW005）的阶段性成果。

**C·比留科夫（С. Бирюков），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研究员、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专任研究员、俄罗斯克麦罗沃州国立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 肖辉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