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旧事
2019-05-21安宁
安宁
母亲做赤脚医生这一行当,是跟我一远房的爷爷学的。那时母亲年轻,长得好看,在周围村子里东奔西走,免不了有些害羞。而且她也认识了父亲,觉得女人家每天去外村抛头露面终会让人风言风语,所以干脆将“事业”驻扎在村里,跟做了一辈子接生婆的张婆婆学习接生,并很快接了她的班,成为我们村新一代的接生婆。
接生婆在女人们热衷生孩子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每次母亲花费一晚上接生完后,生了孩子的人家,会在第二天提了一书包的东西来感谢。书包里装了染成胭脂红的鸡蛋、红糖、饼干,或者面餅。在薄薄的鏊子上摊成的面饼,纸一样铺开来,而后洒上红糖或者白糖,卷起来,咯吱咯吱地,香甜极了。吃这些的时候,我完全想不到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还有婴儿家里的悲欢,只觉得那是母亲挣来的好吃的,至于大人们聊起的女婴母亲的哭泣,婆婆的叹息,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若是生的是男孩,母亲这一天也会跟着兴高采烈,说什么都高门大嗓,而且会到大街上走上一圈,像新闻发言人一样,将消息第一个传递给全村的人。一夜没有好好休息的母亲,似乎毫无疲惫,而我也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听她跟女人们聊起接生时种种惊心动魄的细节。生了男孩的人家,给送的礼物要好得多,有时候还会有几尺好的布料,我会央求母亲将布料给我做成短裤或者衬衫,而后跑到学校里炫耀一番。
同龄的伙伴里面,女孩阿秀是我母亲给接生的。我知道很多与阿秀有关的秘密,比如母亲告诉我说,阿秀生下来的时候,瘦得吓人,她妈差点就不想要她了。阿秀上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所有人都盼着阿秀会是一个男孩,结果还是女孩,以致于家人连满月都没给她过,只象征性地染了几个红鸡蛋给母亲送了过来。那时母亲也正怀着我,为了给阿秀的母亲接生,在牛棚里蹲了一夜没有合眼。牛棚里到处都是蚊子,我在母亲肚子里,大概也觉得又痒又困,不耐烦地胡乱踢腾着母亲的肚子,让母亲头晕脑胀,有些支撑不住。
阿秀还没有出满月,我就紧跟其后,来到了这个世界。给母亲接生的当然是母亲的师父。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已被尊为祖师爷一般。那年月大家不怎么相信医院,不像而今,好像生孩子是世界上的头等大事。那时生孩子跟牛生牛犊、羊生羊羔一样,既不稀奇,也不困难。而我的出生,大约因为母亲在给阿秀接生时,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以致于母亲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痛苦,才虚弱地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用母亲的话说,跟阿秀一样也算是难产,差点要了她的命。多亏母亲师傅医术高明,挽救了母亲和我。
在这一点上,阿秀母亲欠我们家一篮子鸡蛋。只是三十多年过去,母亲的师父早已化为尘土,没有考上大学的阿秀不知嫁往何处;而我,则离开村庄,被命运的大风刮到内蒙古边疆,那些生与死的旧事,自此尘封,再也无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