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及利亚局势突变

王金岩

2019年4月2日，阿尔及利亚民众庆祝布特弗利卡辞去总统职务。

今年是阿尔及利亚的大选年。1月18日，阿卜杜勒-阿齐兹·布特弗利卡发布总统令，宣布定于4月18日举行总统选举。有意参选者须在3月4日前将相关文件报送至宪法委员会，再由宪法委员会公布合格的总统候选人名单。3月3日，布特弗利卡确认将参选，寻求第五个任期，引发阿民众的强烈抗议。多重压力下，他公开表态放弃参选。4月2日，布特弗利卡“突然”宣布辞职。目前阿局势仍在发酵，未来充满多种不确定性。

局势突变

根据阿尔及利亚2016年通过的宪法修正案，总统任期为五年，只能连任一次。布特弗利卡已82岁高龄，且身患重病，自1999年执政后三次连任至今。他的第四个任期原本将于今年4月28日结束。事实上，他于2013年中风后已鲜少公开露面。民众认为，无论从布特弗利卡的健康情况看，还是依据阿尔及利亚的宪法，他都不应继续谋求连任。因此，自2月底以来，阿尔及利亚境内爆发了反对布特弗利卡参选的示威游行。有超过一半的阿尔及利亚民众参与其中，大部分是年轻人。总体看，抗议活動未干扰正常的社会秩序，抗议者举止文明;警察、军队也没有大规模武力镇压。

重压之下，布特弗利卡起初表示，如果在本次大选中成功连任，将在新任期内提前组织大选，自己将不再参选。但民众对此并不满意，要求布特弗利卡立即下台，国家进入政治过渡阶段。3月11日，布特弗利卡再次让步，宣布推迟举行大选，他本人不再参选，并将组建一个独立的“全国大会”负责大选相关事宜。同日，总理乌叶海亚提出辞职，阿政府随即解散。布特弗利卡随后任命内政部长贝都伊为新总理，并增设副总理一职，任命外长拉马姆拉为副总理兼外长。民众起初欢庆所取得的胜利，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布特弗利卡及其统治集团的“拖延之举”。3月15日，阿全境爆发了一场更大规模的游行，要求布特弗利卡及其统治集团全部下台，彻底改变阿政治体系。此后，各种形式的抗议活动此起彼伏。

多方博弈

在抗议声浪冲击下，布特弗利卡的权威早已有名无实。一方面，其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布特弗利卡就医的医院出具的证明显示其身患口蹄、偏瘫等多种疾病。另一方面，一些布特弗利卡多年的亲密合作伙伴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布特弗利卡已成为历史。”阿执政联盟中的主导党派、布特弗利卡所属的民族解放阵线的发言人赫莱敦也公开表示，民族解放阵线转向民众一边，支持民众的行动。3月26日，阿尔及利亚陆军参谋长兼国防部副部长萨拉赫将军（正职由文官担任）在电视讲话中称，为了保证国家的正常运行，当局势到了无法预计后果的地步时，有必要甚至迫切需要采取一种解决方案来摆脱危机。在宪法的框架下寻找解决方案是政治局势稳定的唯一保障。按照阿宪法第102条，当总统患有严重疾病，长期告病假，无法正常治理国家时，宪法委员会应当宣布总统无能力治国。届时，总统职能将由上议院议长暂替45天。至此，阿尔及利亚军队和执政联盟都与布特弗利卡决裂。

但阿民众认为，政治权力仍掌控在现执政集团手中，后者由执政联盟、军队和商界精英组成。长期以来，他们利用布特弗利卡的声望维护统治地位。起初他们希望以布特弗利卡继续连任的方式维持统治。但随着抗议活动声势日趋浩大，他们调整策略，试图通过让步来维持国家政治稳定，继续掌控政权。一方面，他们令乌叶海亚等部分高官下台，要求布特弗利卡提前结束任期;另一方面，他们承诺进行全面的经济、政治改革，承诺改组内阁，吸收部分民众推举的人选加入新内阁等。但是，新总理和增设的副总理人选都是现执政集团的成员。

新总理上任后数日即出访欧洲三国，以获取更广泛的支持。对于阿尔及利亚局势，不同国家反应不一。从地区国家看，其北非邻国并未对阿事态做出明确表态。事实上，埃及、突尼斯、利比亚等国面临与阿尔及利亚类似的境遇和问题。从域外国家看，法国表示不会干涉阿尔及利亚的独立和主权，尊重阿民众的权利。显然，阿尔及利亚保持稳定符合法国的利益。欧盟委员会发言人表示，期待阿尔及利亚人以和平方式行使权利，并以尊重法治的方式保障这些权利。俄罗斯表示不会干涉阿尔及利亚内政，希望阿各派别举行全国对话，以建设性和负责任的方式解决问题。而美国与阿尔及利亚之间的合作主要集中在反恐领域。美国希望阿尔及利亚保持稳定，以免极端势力坐收渔利。

“蝴蝶效应”值得关注

毫无疑问，阿尔及利亚正在步入“后布特弗利卡时代”，但局势走向仍不明朗。从抗议民众的诉求来看，他们并不接受萨拉赫将军的提议，而是要求彻底改变当前的政治体系，要求包括将军本人在内的现政权成员全部下台，通过民选产生新的执政集团。民众认为，布特弗利卡患重病已数年，早该执行第102条宪法程序，而不是现在启动。而且，军队只是国家安全的捍卫者，不应干预政治。因此，民众或将继续举行抗议示威，且规模和烈度将进一步升级。从现政权情况看，民族解放阵线在阿尔及利亚根基深厚，长期掌控重要部门和关键领域，其势力和地位难以彻底撼动。阿尔及利亚军队一直是政权强大的捍卫力量。在此次抗议爆发之初，军方表示“不会容忍国家陷入乱局”，此后静观局势发展直至3月26日公开表明立场。卡内基中东中心阿尔及利亚籍研究员达莉亚认为，阿军队在政治领域力量强大，此番表态表明当前的政权可能已掌控在军队手中。

鉴于惨痛的历史遭际，阿尔及利亚民众一直秉持“拒绝外部干涉、和平解决争议”的原则。阿尔及利亚在独立前曾遭受法国百余年殖民统治。此次抗议示威爆发后，多国曾在公开场合就此表态。阿抗议民众认为，有些表态是对阿内部事务的干涉，在游行中呼吁“拒绝外部干预”。当前，阿资深外交官卜拉希米充当现政权和抗议者代表之间的斡旋者。但阿国内分析人士认为，他的斡旋效果将不容乐观。与此同时，十年内战给阿尔及利亚民众留下深刻的记忆和惨痛的教训，促使他们摒弃暴力思维，坚持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但达莉亚认为，即使阿尔及利亚人民取得这场较量的胜利，现政权也不会完全崩塌，因为现政权覆盖面极广，其中包括政府高官、高级军事将领和经济界精英。牛津大学研究马格里布地区政治的威利斯教授认为，未来阿政府将被迫做出更多让步，但只要抗议者提出的现政权全部下台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再多的让步也无法真正起作用。因此，阿尔及利亚未来政局发展首先是抗议民众与现政权博弈的结果，即使前者取得胜利，国家未来的政治设计仍然是最大的难题。

阿尔及利亚此番动荡也将对其国内发展和邻近国家的安全与稳定带来影响。自2014年下半年以来国际油价持续低迷，以能源出口为主要支柱的阿尔及利亚经济陷入严重困境，一度濒临崩溃。尽管今年以来国际油价有所回升，但阿尔及利亚经济发展依然面临低增长、高通胀、高失业等问题。而且政局动荡必然影响在阿投资者的信心，使阿尔及利亚经济雪上加霜。与此同时，阿尔及利亚是非洲和阿拉伯世界有影响的国家，且北非多国与阿尔及利亚面临类似处境，阿尔及利亚若长时间动荡，恐将引发“蝴蝶效应”，影响整个北非地区的安全与稳定。 （成稿于4月2日）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