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行中追问生命的意义
2019-05-20李琰霞
【摘要】 《红白黑》是海外华文文学领域知名作家陈河的一部长篇著作。这部小说的时代背景跨越了30余年,叙事空间覆盖了亚洲、欧洲、非洲的多个国家,可以说叙事视野开阔,情节一波三折。文章从行走文学的文学形式、跨文化的海外创作视野、对人类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的关注等角度来探讨这部小说的文学价值,对推动文学评论的发展有一定意义。
【关 键 词】《红白黑》;远行;人生;困境
【作者单位】李琰霞,黄河交通学院。
【中图分类号】G23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07.028
近年来,经商之后又重新投入创作的海外华文作家陈河以黑马姿态再次闯入文坛,旺盛的创作势头、独特的人生阅历、开阔的创作视野使他获得了高度关注。陈河创作的作品数量可观、题材广泛,其重返文坛之后的作品题材集中展现了海外华人的历史和现状,如描述海外华人移民生活的《女孩和三文鱼》《西尼罗症》以及追溯海外华人抗战历史的《沙捞越战事》《米罗山营地》等。《红白黑》这部长篇作品奠定了陈河写作的基调,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小说采取双线叙事的方式,使故事人物在空间变幻和时间流动中来回穿梭。横跨亚洲、欧洲、非洲大陆的主人公在远行的旅途中回忆过去、探索未来,同时,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这30多年的风云变幻也以故事背景的形式出现在读者眼前。陈河将当代海外移民的异地求生情境与他们前辈的命运遭际结合,展示了红、白、黑三种势力在历史与现实中的交织纠缠,以及情感纠葛、商业利益等对故事人物人生追求的影响。随着死亡秘密的逐步揭开和个体命运的戏剧性结局,读者追随故事人物的经历一起在远行中追问人生的意义。
一、远行:超越形式
从《红白黑》的原名《致命的远行》来看,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关于远行的故事, 远行不仅是这部小说的主题,还影响了小说的呈现形式。按载体、时代、地域、内容、体裁等标准来划分,文学类别高达几十种。远行是许多小说常见的创作主题,行走文学自古就有,只是没被冠以“行走文学”的名称而已。随着新时代旅游业的发展,行走文学开始流行。人们在远行的道路上,肉体经历挫折和磨砺,心灵愈加澄澈坚定;人们在远行和认识他人、观察世界的过程中,可以自我观照,不断地探索内心。可以说,在小说创作中,远行已经超越了形式,进而升华小说的主题和中心思想。
生命存在的过程就像是一次远行,因此陈河的《红白黑》选择在远行的路途中发掘人生的意义。首先,从作家经验的角度来看,远行对于陈河来说是无比熟悉的经历。1994年陈河离开国家去了海外,经过意大利、罗马等地辗转到达地拉那,开始了在阿尔巴尼亚经营药品生意的华商生活。5年的时间让陈河见识了异国的风土人情,感受了地拉那人民的如火热情,看到了世界另一个角落的落后与贫穷,也接触了许多从事不同行业的人。这一时期,陈河对偷渡生意有了初步了解,遭遇了社会动荡和绑架事件,之后他选择离开地拉那,放弃经商,移居加拿大,重新开始生活,并逐渐回归写作。丰富的经历让陈河收集了许多独特的创作素材,也让他有了更加强烈的表达欲望,他用三文鱼的洄游习性来解释自己的远行与创作,认为“我仿佛像一条三文鱼,只有游到万里之远的大海,写作能力才会成熟。这种成熟的能力就是我开始能够看见内心深处那团模糊的光芒”[1],远行路上的所见所闻是陈河创作的灵感来源,而他在远行路上的所感所思则是他不断挖掘创作深度的动力。“海外生命的移植与沉淀激活了陈河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激情和欲望,正如同诸多当代海外作家一样,生命的重新嫁接让他们蓦然焕发出饱满的异样光彩。陈河说:‘我现在的写作状态得益于我这些年远离故土栖身异乡。远行漫游对于一个文人是件非常重要且必要的事,古代的文人墨客无一不是流落天涯的。在这里,远离带来的是审美的距离,漫游呈现的是自由状态的洗礼。海外华文文学近30年来所形成的精神特质在陈河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陈河的精神优势在于他对历史和人性的重新解读,从东方走到西方,陈河看待历史和生活的视角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2]。
作为一个移民作家,远离国内创作环境,站在两种文化的交界处,陈河像其他海外华文作家一样选择了远行这种艺术创作形式,借助熟悉的生活经历表达想法,表现自我。在《红白黑》中,作为革命者后代的杨虹在异国他乡离奇死亡,草根传奇杨青去部队当兵、遭遇绑架,地拉那的偷渡生意,令人胆战心惊的火拼等故事情节都融入了陈河的个人经历和见闻,这些独特的经历和见闻为陈河的作品增添了独特的魅力,由此,《红白黑》凭借自叙式的传奇色彩,在一众描写华人异乡经历的海外華文作品中脱颖而出。
在《红白黑》中,AC地区的人的集体出国意愿反映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沿海城市的发展变迁情况。除了杨虹是主动出国追寻父亲的革命踪迹,杨青是被动出国安置前妻的遗体,更多的人则是像秋媚一样为了逃离贫困、追求富足的生活而出国。在异国他乡的生存发展伴随着不同文化的碰撞与融合,远行的人们在其他国家主动或被动地接受新文化,被新文化熏陶和改变,在融入陌生环境的同时不得不调整心态,削弱原有文化的影响,转变思维方式,重新思考人生道路。身体里流淌着革命者后代血液的杨虹本着对父亲的崇敬和对革命的向往踏出国门,加入巴黎的一个小团体组织,但陌生的环境、人群和生活逐渐消解了她内心的崇高感,反而她曾经鄙视的在海边小镇做小商贸的生活让她获得了内心的安宁,由此杨虹实现了对生活方式、人生价值的重新定义。商界大佬秋媚早年由于故意伤人事件和对财富的追求前往海外,她白手起家,历经人生的大起大落和无数波澜后收获财富,但因为多方面原因,她还是选择隐退,在非洲偏远之地种植蔬菜,躲避追捕,平淡地生活。然而与AC地区相似的自然环境慢慢点燃了秋媚对故乡的渴望,之后她在冒着危险回归故乡的途中落入法网,接受审判并服刑。秋媚的远行如同一场梦,以终结于边陲的牢狱而告终,在秋媚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经过一场远行,她对异国他乡富足生活的渴望还是让位于对故土的深切思念,对名利欲望的追逐回归到对内心安宁的满足。杨虹和秋媚通过游历异国不断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看似远行,实则回归;对她们而言,远行的意义是探索,是思考,更是追问。
二、追问:人生源归
《红白黑》可以说是一部探索人生意义的作品,作者在远行中不断追问人生的意义。小说以杨虹的离奇死亡为背景拉开故事序幕,从归于虚无的死亡逆向探索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颇有深意。饱经动荡和眼见父亲自杀身亡的上层社会女子杨虹出于感激和自保等原因与平民后代谢青结为夫妻,但婚后二人因为生活习惯和人生追求等不可调和矛盾而分道扬镳。在远离故土的巴黎,杨虹加入了心仪的团队组织,找到了真正的爱人,却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不幸身亡。可以说,杨虹从情感的困境走入死亡的绝境,其死亡对于他者——情人、儿子、朋友来说显得无足轻重,她的情人和朋友在伤痛之后很快将她遺忘,她的儿子则因为年龄太小对丧母的事实缺乏认知——孩子甚至对母亲没有深刻的印象。杨虹在死后逐渐变成一个远去的符号,仅仅存在于与她有情感互动的亲友的记忆中。对这个社会而言,杨虹只是一个在意外事故中不幸逝去的人,并且随着其他事件的发生,她迅速淡出大众视野。唯一一个因为杨虹死亡而改变人生的人是已经和她离婚并失去联系的前夫谢青,他作为杨虹仅存的亲人来到巴黎为她处理后事。谢青一方面出于对杨虹意外死亡的好奇想寻找她真正的死因,另一方面被巴黎的繁华吸引想要改变往日的生活,于是他想方设法留在巴黎,结识了秋媚,走上了草根传奇的人生道路。之后,谢青出乎意料地名利双收,彻底改变了命运。
随着谢青对杨虹死亡事件的揭秘,杨虹父亲自杀的原因也逐步揭开。时过境迁,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当年杨虹父亲和李闪梅副主任为了姜司令的一个秘密而用生命献祭的行为似乎很崇高,但当他们崇高的人生目标被历史消解时,其人生意义也随之消亡,彻底湮没于历史中。杨虹当初认为父亲用生命守护秘密的行为使自己得以脱离底层的庸俗回归神圣和崇高,然而当她真正看清现实,重新审视父亲的死亡时,她发现自己的回归毫无意义,她所向往的神圣不过是披着虚伪外衣的另一种世俗。由此可见,杨虹父女两代人在个体与他者以及个体与历史的纠缠中丧失生命,他们在短暂的一生中并未如愿地实现人生价值。
故事的另外两个主要人物是谢青和秋媚,他们一直经历着人生的无常,谢青踏出国门、走上歧途、衣锦还乡、心灵逃亡……秋媚伤人出国、偷渡经商、非洲种菜、牢狱服刑……他们难以掌控个人命运,在不同的生活中挣扎前行。人生充满偶然和意外,大起大落的传奇人生背后是难以想象的荒诞经历,两人在追求世俗成功的过程中逐渐失去自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终于意识到财富名利和内心安宁不能两全,得到之时亦是失去之时,从追求财富到祈盼安宁,他们的人生重归原点,过程却支零破碎。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存在的价值到底是什么?陈河并没有告诉我们明确的答案,通过几个远行者的经历,我们或许可以这么理解:其一,追求人生意义的过程就是人生的意义,经历荒诞的存在就是存在的价值;其二, 一切都将归于虚无,生死瞬息万变,世事随时颠倒,命运无法掌控。
三、红白黑:混沌世界
当个体在远走他乡不断接近自己的内心时,他们会不断更新对世界的认知。在冲突和碰撞中,个体观照世界,发掘世界的本质,进而对世界里的个体生命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在《红白黑》中,陈河借政治、商业等不同势力的斗争以及相互纠缠表现世界的混沌和人性的复杂,在陈河的笔下,人生遭际的界限是模糊的,善与恶交织在一起,人们往往在命运的裹挟下不由自主地前行。杨虹想和父亲一样回归神圣队伍,重拾崇高理想,摆脱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赋予人生更崇高的价值,却在对父亲自杀身亡秘密的探究中发现父亲的生命不过是献祭给了一个错误,错误可以被纠正,但是生命不能重来;而加入心仪的团队组织后,团员浮夸的高谈阔论不仅没有给她带来归属感,反而让她想逃离这个组织,通过曾经鄙视的小商贸生活获得内心的安宁。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白蔚蔚父母为代表的权势阶层在经历挫折和打压之后重新掌握话语权,而以谢青为代表的社会底层的美梦迅速破碎,重新回到社会边缘;改革开放让财富打破了阶层界限,国内的权势阶层刘学萍和谢青达成合作,于是“底层平民”谢青再次平步青云……历史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前行,故事人物在社会中的地位起伏不定。海外蛇头秋媚等以做生意的方式开展偷渡活动,联合黑暗势力保障偷渡人口的安全,贿赂海关人员运送目标,他们将活生生的人当作物品从国内辗转运向境外,寻找法律的空隙保证一批又一批心怀“海外梦”的偷渡人员不被遣返,以谋取暴利。陈河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或歌颂任何一方势力,而以官员刘学萍的贪污腐败和蛇头“丐儿头”的舍己救人表现人性的复杂,他在字里行间表达了鲜明的观点:个体所从事的职业以及所生存的环境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性,生死、利益等人面临的临界状态往往更能凸显一个人的本性。在陈河的笔下,我们可以发现世界并非黑白分明的,人物也不是非善即恶的,它们紧密纠缠在一起,共同构成混沌的世界。
文学的作用是启示人生而不是指引人生。阅读是一场远行,读者可以借助他者的经历叩问自己的心灵,获得启示。陈河的《红白黑》以一场死亡的秘密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用双线模式架构了一个宏大的叙事场景,迎合读者而不迁就读者,在纷繁的故事表象下潜藏了深刻的人生思考。因此,《红白黑》得到了学界和评论界的高度认同。正如《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所说:“陈河的小说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他的小说不以吸引人为目的出发去讲故事。他通过小说表现属于文学的、属于艺术的、属于人本身的探索性思考,让作品呈现故事之外和故事之下的深度。”[3]
总的来说,《红白黑》的问世及出版有其独特的意义。首先。陈河以一种跨文化的宏大视角向读者讲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这与中国的传统文学作品有一定的区别。其次,陈河以行走文学的形式进行创作,丰富了当代文坛作品的题材和类别。再次,陈河引导读者透过故事的表层深入思考人生,对于读者反抗虚无主义、构建自我意识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吴越. 陈河“天命”还是写作人[N]. 文汇报,2012-10-09.
[2]陈瑞琳. “黑马”陈河[EB/OL]. (2012-04-20)[2019-03-06] . 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bk/2012-04-20/61410.html.
[3]张悦. 陈河:文学、故事与远行[N]. 中国艺术报,2012-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