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韵书《方音韵谱》及其声母系统

王毅力，曾庭豫

(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方音韵谱》是一部反映20世纪初粤方言的韵书，全名《新体通俗方音韵谱》。书前封面题“台山梅乔甫编”。梅乔甫(1884-1946)，号淳迺，广东省台山人，毕业于广州光华医学专科学校，长期在台山端芬镇西廓墟及大同市行医。梅氏在书前《叙》中称自己“素习虫鱼之学，喜涉考据”，遂“时阅十年，稿凡五易”。1923年《方音韵谱》撰成，1929年由广州光东书局印行出版。

一、《方音韵谱》编撰目的、内容和体例

(一)目的

《方音韵谱·凡例》云：“本书专就吾粤方音编辑而成，以求切合一方民俗适用而设。俾普通识字者检查形体若音义，可与字典相辅而行。叶韵检音，按音检字，较字典为易得，易于记忆，利于辨认，读音想无错误之弊，且检一得多，有闻一知十，事半功倍之效。”可见编撰的主要目的是供粤人查检粤音、依粤方音查字。《凡例》又云：“我四邑人读字每多求正反错，如葬之读臧，而不读庄，……，是皆有悖正音，且不合方音。是书亦力纠此弊，导俗归正。”显然编者还希望该书的出版能达到规范字音的效果。

(二)内容

《方音韵谱》的内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包括作者自叙、凡例、韵目便览、检音索引等。自叙和凡例交代了本书的编写目的、定音标准、参考文献、编写体例；韵目便览列出了全书45个韵部，并标出了各音在正文中的页码；检音索引则详细罗列了各韵的韵目。第二部分是韵书正文，共255页。本书“得字万有五六千之数，注凡三十余万言，分音一千八百，括韵四十加五”(《自叙》)。作者在《凡例》提到“本书首重音读，次则形体”。同时还明确交代了该韵书的性质是“本书专就粤方音编辑而成……本书编者为台山人分韵汇音不免略偏台山方言”(《凡例》)，《方音韵谱》中除正音外，还有“土音、转音、俗音之称”，详加搜罗。韵书还非常重视新字、新义、俗字的收入，“新字新义则广为搜罗，择要编入。其俗字之有用者及形体的错误者，……概行更正”。第三部分包括练习四声法、跋、切音声母系统表、练习反切定音法表及编者启事。此外本书最后还有“音读辨异”一文，帮助读者辨认难字的读音。

(三)体例

《凡例》介绍了该书的编写体例：“略仿《洪武正韵》之例，以韵为纲，以音为目，分别部居，错综类附。”全书分上中下三卷，前两卷分韵30部，以平声为韵首，上、去二声逐音附之，下卷列入声韵十五部。“本书每于音首字下仿《广韵》之例，加以贴切”，即于小韵首字下附有反切。全书收字约15 000个，注释中特别注意标明异读、俗音、土音等，“凡读字有形体同而音义异者，除详注本音之义外，仍加又音某字字样。阅者取义定音，最宜注意其余正体、俗体、破体同字异形者，咸为分辨注明”。“本书定音，有正音、土音、转音、俗音之称。……是书不嫌烦复，故于此等字每多重出，务使阅者知所分辨。” 选字注释中特别重视俗字的采录，“阅者取义定音，最宜注意其余正体、俗体、破体同字异形者，咸为分辨注明”。

二、《方音韵谱》反映的声母系统

《凡例》：“本书专就吾粤方音编辑而成。……本书编者为台山人，分韵汇音不免略偏台山方言。”表明《方音韵谱》是一部粤方言韵书，侧重反映台山方音的特点，其音系具有混合性。

据统计，全书共有反切1751个，使用了223个反切上字。利用反切系联法求出26个声类，进而归纳出21个声母，并参照韵书体例与今粤方言①为它们拟出音值(为行文方便，文中国际音标一律省略方括号[]，次清声母中的送气成分用“h”标记)。

表1 《方音韵谱》反切上字表

《方音韵谱》声母系统的语音特征分析如下：

1.端、定母和影母一二等字相混。《方音韵谱》中古端母、定母和影母一二等字合流，称“都”母。反切中出现大量端母和影母互切的现象，多数是端母切影母：“都陇切，瓮邕鼻；都蟹切，矮唉欸；都歌切，阿婀屙；都他切，鸦鸦雅呀阿丫亚哑娅桠；都休切，欧讴沤区抠呕熰鸥；都各切，恶。”也有影母切端母：“亚炭切，丹；亚晚切，笪。”亦有定母和影母相混的例子：“地吓切，桠。”这些影母字多是一二等字。今粤方言古影母一二等字读零声母，古端母字多读t，粤方言中只有四邑片的部分方言点如台山、开平、鹤山等古端母、定母仄声读零声母。由此看出，端、定与影母的混切反映了作者母语台山方音的特点。

2.透、部分定母字与溪、晓、匣母字相混。《方音韵谱》古溪、晓、匣母字混切，溪母字“去”切溪母字“康乞胋气”、晓母字“喜欣血呷”、匣母字“蟹效夏豪旱”。这些溪、晓、匣字在今粤方言中多读h。该韵书中透、定母平声字和部分上声字，也与这类读h的溪晓匣母互切：溪母切透、定母字，如切上字“去”切“梯体挑托贴吐/田定”、切上字“气”切“铁忒”；晓母切透、定母字，如切上字“希”切“摊坦天帖他吞添/廷定”；透、定母切晓、匣母字，如“徒”切“哄巷行墟开痕恨”等。根据系联，《方音韵谱》古溪晓匣母字、透母、部分定母字构成一个声类，称“去”母。据邵慧君、甘于恩，把来自中古透母、定母平声和部分上声字读成喉擦音h，是四邑片粤语的共同特点。[1]

3.日母与疑母相混。《方音韵谱》里古日母字和疑母字合并为一类，称“鱼”母字。韵书中大量日母和疑母互切例子，如疑母切日母：切上字“鱼”切“韧膶认忍闰荏人”等小韵字，“遇”切“二尔”等小韵字，“宜”切“惹攘壤让染冉”等小韵字，等等；日母切疑母字：“二”切“彦迎月疟额逆业”等小韵字，“而”切“皑眼研砚牙瓦迓”等小韵字，“我”切“咬啱”等小韵字，“如”切“疑阮俄”等小韵字。粤方言中广州话古疑母字分化为两类，一二等字为一类，读作，三四等字和日母字合流读作j-。而四邑片除江门、鹤山外，古疑母字和日母字合流，都读g。[1]《方音韵谱》中日疑母合流的现象，反映的当是编者母语台山方音的特点。

4.古精组声母与知照组声母对立。广州话的声母系统古精组和知照组合流，读作ts、tsh、s。通过反切系联分析，发现《方音韵谱》中声母做与支、徂与池、苏与是分属不同的声类，形成对立。其中“支”“池”“是”主要来自古知组和照组声母，知组和照组合流为一类；“做”“徂”“苏”三母主要来自古精组声母，并不与古知照组相混。今四邑方言的台山话、开平话和鹤山话，精组声母和知照组对立，前者读作t、th、，后者读ts、tsh、s。[2]通过对比可以看出《方音韵谱》的知组和知照组声母的对立，反映的当是台山方音的特征，故将“做”“徂”“苏”拟作t、th、，“支”“池”“是”分别拟作ts、tsh、s。

5.舌根音分圆唇和不圆唇两套。舌根音声母分为k、kh和kw、kwh两套，是广州粤语音系的一项特征。《方音韵谱》中居和姑，其和枯分属不同的声类。姑母、枯母主要来自古见组的合口字，居母、其母主要来自古见组的开口字。某些多音字的反切，例如陌韵剨小韵，其下注有渠鈪、枯鈪二切，反切下字相同，则反切上字“渠”和“枯”必不同类，此亦反映出该韵书有两套舌根音声母的对立。詹伯慧等指出，今台山方音只有一套舌根音，并无圆唇舌根音，但其周边方音如江门、新会话有圆唇舌根音kw、kwh,鹤山话也有准圆唇舌根音kv、kvh。[2]《方音韵谱》舌根音分两套的现象，反映的是省城广州话或周边方言的语音特点，还是九十年前台山话的实际读音，仅据该韵书中提供的信息尚难遽下定论。

综上，梅乔甫《方音韵谱》是一部重要的粤方言韵书，具有完整的体系，是研究民国粤方言重要的历史资料。运用反切系联法和历史比较法，发现其声母系统反映的主要是台山方音的语音特点，如古端母定母字读同影母、透母与部分定母字与溪晓匣母字相混、古精组声母与知照组声母对立、日母疑母相混等。因此了解该韵书的音系对探讨近代台山音系的演变有一定的意义。

注释：

①今粤方言(包括次方言)的声母系统及音值主要依据詹伯慧等著《广东粤方言概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