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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曾温柔了我的岁月

2019-05-17陆小寒

家庭生活指南 2019年5期
关键词:宿舍火车

文/陆小寒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

老旧日子

李静芜过着老旧的日子。

早上七点骑自行车上班,途经早点铺,取走一袋豆浆,一个青菜香菇包子。

单位离家三站公交,一幢老式的市政府楼,年代久远的红砖外墙。向阳的那一面爬满了爬山虎,那砖的红,也就显得更加斑驳了。

她的工作也是老旧的,纸媒式微,他们的杂志社做着本市的最后一本文学杂志,几乎没有人看。

年后辞职大潮,大家都骑驴找马,只有静芜,还有两个快退休的老同事耐得住寂寞,留了下来。

这一天,和平日里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两样。

静芜总是第一个来的,开了木窗通风,去水房打两满瓶热水回来。又开始拖地,把水磨石的地板擦得锃亮。

这时候,同事也差不多来齐了。她拿出她铁罐子里的茶叶,泡了浓浓的一杯,放在手边。打开嗡嗡响的台式机,开始审稿。

这一天不会比往常更有意义,更悲伤或者是更喜悦。

如果朴园没有出现。没有在不咸不淡联络着的五年后,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心有喜悦

你也有过这样的朋友吧。

静得像一只冬日里的猫,卧在你的通讯录里,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逢年过节却有一两句礼貌疏离的节日快乐。

对陌生人,我们是不在意的。难过的是,这个人,曾与你彻夜长谈,好像有一生说不完的话。

门卫大爷上来说“小李,门口有人找。”的时候,静芜以为是客户。

咚咚咚踩着楼梯跑下楼,却见朴园两手插着口袋,立在老旧铁门下。

门旁有院子里长出来的紫藤花,热热闹闹地挂着。

那一面后再没见到他吧,却好像没什么改变。还是清瘦疏朗的样子,还是学生时代的打扮。

旧的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有岁月感的白球鞋。他不是时髦的人,墨守成规般守旧。

朴园看到慢慢走过来的女孩,招了招手,朗声喊道:“李静芜,这里!”

“李静芜,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李静芜,你这两年一点都没变。”

他是这样的,喊她的时候总是连名带姓,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间断,总是一口气说很多。

真好,五年了,她虚长了几岁。从他乡回到故乡,再见着他,还是心有喜悦。

她仰起脸,笑:“你怎么来了呀?”

“我来请你吃饭,一顿欠了好久的饭。”他低头看她,温和地,也笑了。

美丽邂逅

静芜一直记着她和朴园的相遇,是在一辆夜行的绿皮火车上,直到现在她都留着那张车票。

那时她大一,寒假回老家,第一次赶上春运,排了大半夜的队,抢到一张徐州回无锡的普快火车票。

只是没有座位,要站八个半小时。同行的另两个女孩在车站向父母打过电话,转而去买飞机票。

李静芜咬了咬牙,要了票。反正年轻,吃点苦算什么。

然而上了火车才知道自己多天真。车厢里不仅座无虚席,连过道都被像她这样买站票的人挤满了。

春运期间,农民工回乡团聚,背上的行李半人高,竟然还有人在行李里藏了两只老母鸡。

鸡受到惊吓,突然飞了起来,把静芜吓得连忙捂脸。

这时,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同学,你坐我这里吧,我们轮流坐一会,夜晚还长着呢。”

这就是五年前的朴园,头发较现在长一些,脸更苍白些,有些书生气。

鸡没有飞起来之前,他在看一本汪曾祺的书集,怀里是薄薄的行李。

静芜一上车就注意到了他。想不到他如此善良,连忙道谢,一屁股坐下。才站了一个小时,她已经觉得吃力。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先是说朴园手里看的书,说到书中汪老写的吃食:“半块熏鱼、几只油爆虾、两块豆腐干。要了一两酒,用手纸擦擦筷子,吸了一口酒。”

这么一聊,两人都饿了。恰好火车开到滁州,车站上有人在卖叫花鸡。朴园说:“我下去买一只来吧。”

静芜有些不放心:“万一赶不上火车怎么办?”

香喷喷的叫花鸡买来,两人大块朵颐。你一个鸡腿,我一个鸡翅,邻座的小孩馋嗒嗒地看着他们,静芜就掰了一只鸡腿给他。

过了午夜,车厢里反而热闹了起来。喇叭里放着去年春晚的歌,有人打牌有人嗑瓜子,一团和气。

这一晚,也不那么难熬了。

近天亮,快到苏州,朴园要下车了,喊醒昏昏沉沉睡着的静芜。

他轻声说道:“我要下车了。你再坚持一下。不要睡了,看好自己的东西。到了报声平安。”

静芜点点头,忽然很舍不得他走。这样的萍水相逢,这样的温馨快乐,好想这辆车永远不到站。

还好留了联系方式,还好知道他在山东念大学。

山东、徐州离得也并不远,要有心见面,总是见得到的。

寂静欢喜

然而他们这一面,却好像总是少些天时地利。

那一个新年过后,他们时常有通信,偶尔打电话。

朴园打电话来的时候,静芜总是很高兴。躺在宿舍上铺的铁架床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喋喋不休地讲着她学校里的日常。

朴园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于是静芜说得更热络了。

同宿舍的姑娘洗完澡回来,笑嘻嘻地对她挤眉弄眼,她不好意思,只好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又和那个火车上给你让座的小哥哥通电话呢?”

静芜红着脸蒙住了被子。

姐妹们调戏了她一会,陆续也就走了。

今天是周三,学校的多媒体教室放电影,她们都有男朋友,打扮完都施施然地出去约会了。

静芜一个人待在宿舍,有些落寞,也有些难过。

她寻出镜子,照了照自己,虽然不算大美人,也是相貌端正的江南女子,她也想恋爱。

只是为何,那个令她心动的人,总是对她若即若离呢?

正自怨自艾,朴园发来短信,简短的一行字:下周末去你们学校,要不要见一面。

朴园要来的消息让整个307宿舍的姑娘们都很兴奋。

大家闹哄哄地讨论了几个晚上,一致决定大家都要见见。最好还要一起吃顿饭,费用可以AA,好替静芜把把关。

静芜小心翼翼地跟朴园说了,他也没介意,反而觉得她们宿舍关系好,替静芜开心。

“我请大家吃饭,地方挑你们喜欢的。”他在电话里温和地说着。

听到电话那头压低的齐声欢呼,他又笑了。

前尘往事

他们在静芜杂志社附近找了个小馆子,点了咸菜小黄鱼,丝瓜炒油条,红烧鸡腿,还有一个菌菇汤。

寻常的三菜一汤,价格不贵,味道却是不错。

静芜招呼朴园多吃菜,又为他盛了一碗热汤,尽些地主之谊。

其实她是有话要问他的,比如为何当年约好了一起吃饭,他失约了。又比如为何她去学校找他,在附近的旅馆里等了两天,他还是避而不见。

然而时过境迁,静芜觉得真相好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了,毕竟她现在过得不错。

生活虽平淡,但一切都是在自己的范围之内,不会有太大的变数。如今她只当朴园是个老朋友,坐下来,吃一顿饭。

“静芜,我们好久不见了,过得都好吧。“

“挺好的。”静芜夹过一块黄鱼,细细剔掉上面的刺,道:“你也知道我,不是胸怀大志的人。”

朴园也为她舀一碗汤,放在她手边。“有男朋友了吧,对你也都好吧?”

“都好。上次你没有来,说是心脏不舒服去医院了,现在都恢复了吗?”

静芜记得那次他失约,一周后才打来电话,解释说心脏不舒服,来不了了。

那时她语气平静地要他好好照顾自己,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然而她还记得那一晚,她第一次喝酒,在宿舍小姐妹的怀里,醉得又哭又笑。

不过,那个时候心还没有冷却。少女的心执拗如铁,静芜想不明白为何朴园忽然变得那么冷淡,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认识似的。

她买了车票,赶去他的城市。在他学校门口,逢人就问:“你认不认识朴园?认识朴园吗?”

她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付了学校旁边两晚的旅馆钱,怎么打朴园的手机,都是关机。

最后宿舍小姐妹看不过去,杀到了山东,把她拽了回去。

那是静芜二十年循规蹈矩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奋不顾身。现在想来,像是前尘往事。

“静芜,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其实那一次在火车上的相遇,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心脏有些问题,高中就辍学了。山东那所大学我是编的,所以你去大学找我,我没有勇气向你说出真相,只好躲了起来。”

静芜没有想到会等来这样一个解释,愣愣道:“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来告诉我呢?“

朴园笑,“这些年,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说出来,我自己也轻松了。对不起,李静芜。”

“都过去了,毕业的第一年冬天,你寄来的家乡的腊梅花很漂亮,找了个罐子插起来,活了很久。这么多年每一个节日的节日快乐,也谢谢你,朴园。”

是的,她心里感激他。

毕业的那几年,她漂泊过几个城市,始终只有他在短信箱里静静地陪着她,到了冬天,寄来家乡的腊梅以慰相思。

至于真相是什么,她不在意了。她不震动,一颗心安安静静的。

最后一面

李静芜二十八岁结婚,向单位请了十五天的婚嫁。

没有去度蜜月,每天晚上去菜市场,买新鲜的时令菜回来做一餐可口的晚饭。

这一天,出去早了些,便去新家附近的一家叫“枕草子”的书店转转。

那是一个初秋的黄昏,街头巷尾浮动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就这样,她和他的结局猝不及防地相逢了。

她的目光触及到一本朴园诗集,薄薄的一小本,白色的封皮上一枝腊梅花。

作者的生平简介也是简单几句:朴园,江苏苏州人。一生病痛,诗多作于病榻。于2016年冬离世,享年27岁。

这一条街道还是那么平静,天空高远,桂花的香味如影随形。

静芜的购物袋里有菜市场新上的六只螃蟹,装在小竹篓里,发出咕咕的吐泡沫声音。

秋风起,蟹正黄。她打算回去热一点儿黄酒,再拌上醋、酱油、糖和姜末,这样蘸了吃的螃蟹,一定很美味。

只是静芜走着走着,想起去年和朴园见得那一面。他走时,背影融在暮春的景色里,街上有好闻的咖啡香和新出炉的面包香气。

那是他们一生中的第二面,没有想到却也是最后一面。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

如果那时和他的告别,再用力些,再温暖些,是否此刻的苦意就会轻一些。

静芜蹲下身子,脸埋进膝盖里,眼泪一点点濡湿花裙。

一只青蟹爬出了竹篓,挣扎着爬向车流,脚上沾染了人世间的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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