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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江汉路景观中的空间生产

2019-05-16◆黄

长江文艺评论 2019年2期
关键词:步行街武汉空间

◆黄 阙

江汉路,对于武汉人,特别是对于老汉口人来说,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江汉路片区那些原汁原味的或古典或现代的老建筑,那些勾连起老汉口人往日生活记忆的“热干面”“挑水工”等铜像,串联着这个城市几百年的跌宕潮涌,铭刻了中国近代史的一些关键时刻,也让观者心中升起一些疑问: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是在什么时候,被哪些人建成?它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生活过什么样的人们?这些问题,需要我们深入江汉路,了解曾经有哪些力量参与过这个商业街区的形塑与发展。

对城市空间的关注,可以追溯至巴尔扎克与狄更斯,然而真正开启现代都市体验之旅的,则是十九世纪的波德莱尔,他以“都市浪荡子”的身份对都市空间体验进行了细腻描写。进而,在福柯与列斐伏尔那里,空间由一种被时间压制的、超然而静止的存在,变成了一种生产生活方式、一种体验,甚至具有了某种“本体论”意义———空间的这种生动的、敞开的特点,“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其实正是城市明显具备的,也是作为武汉重要地标之一的江汉路所具备的。本文将在列斐伏尔空间理论的基础上,分析新世纪江汉路景观中的空间生产过程。

一、江汉路的升级改造

现在的江汉路,是新世纪初经历了一番脱胎换骨的江汉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初,江汉路的“夜市”是武汉最早的“夜市”,夏日的汉口高温难耐,凉风习习的江边夜市是一个夏夜会友、纳凉的绝佳去处。然而,“夜市”过后的满地狼藉、街边路面被无序占用、治安难题等,让汉口人对夜市又爱又烦。1996年的江汉路“夜市”被整体搬迁,进而,武汉市政府于2000年2月投入1.5亿元对江汉路进行升级改造。9月,南起沿江大道、北达江汉四路口,全长1210米的江汉路商业步行街建成开街。

江汉路步行商业街重新开街后,各类商业门店有183处,涉及服装、家电、餐饮、金融、百货等多种行业。新建成的步行商业街由3个街区组成:江汉路至鄱阳街口;鄱阳街至中山大道;中山大道到江汉四路。13幢浓缩了武汉近现代史的著名建筑也被重新装饰修整,在街道上还修建了反映老汉口生活的铜塑:“热干面”“乘凉”“卖水”和“配眼镜”,成为大家回味历史、了解过去的流连之所。改造后的江汉路已成为集购物、休闲、旅游观光为一体的、历史传统与现代生活协调统一的新型商业街。

在街区风貌上,改造后的江汉路步行街路边不再设“路肩”,路面与两边店铺落地橱窗连成一体,行人可以随意地在这个“巨型露天商场”中观景、散步、购物。步行街每大约200米就有一处休闲广场,江汉关、黄陂街、鄱阳街、花楼街、中百五个分布均匀的小型广场,成为步行街上的几大亮点:黄陂街口的绿地停车场为行人提供了便利;鄱阳街口的露天咖啡座、半圆形喷泉等路面服务设施让人目不暇接;花楼街口的网状绿化小空间则突出了当地的民风民俗;中心百货门前,光水幕墙、露天平台、全彩屏等组合成一个开放式广场。这些街道设施不仅提升了几个等级,2000年以后的江汉路街区还因一些新成员的入驻而逐渐扩容———2004年万达广场入驻、2005年“和记黄埔”的项目“外滩1861”主题商街设计建设,将江汉路步行街与周边商圈融为一体,实现了由一条街向一个商业片区的转变。

2000年改造后的江汉路

尽管由于其他大型商圈如光谷广场、街道口的陆续开发,在新世纪的头十年中曾使得江汉路的身份越来越尴尬。但是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大型摩尔商场的普及,购物环境已经成为影响人们喜好的重要因素。而恰恰在购物环境上,作为“武汉二十世纪建筑博物馆”“老武汉文化标本”的江汉路,具有其他购物中心所没有的优势。

二、“武汉名片”:购物、休闲与文化组成的现代消费空间

(一)空间的再现

雕塑《热干面》

如上文所示,江汉路的升级改造,首先体现为作为物质形态的江汉路的产生发展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亨利·列斐伏尔所说的“空间之物”的生产过程。“空间之物”的生产是“空间的生产”的开始,在宏观的、物的生产过程开展的同时,另一些问题也随之出现:我们如何看待这些“空间之物”?江汉路作为一个空间生产的对象,是怎样被呈现、被描述出来?在我们的认识中江汉路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城市空间呢?这涉及到了空间生产的第二个层面,“空间的再现”(representation of space)。

雕塑《竹床下棋》

雕塑《挑水工》

Representation(再现)强调了一种客观的、忠实于摹本的意义。空间在何处“再现”?在人的话语(文本)中。亨利·列斐伏尔称其为“the conceived space(构想性/设想性空间)”,强调的就是空间在文本层面、精神层面的表征。所以,如果想了解江汉路在历史长河中拥有哪些空间身份,就不能停留在外部的观察,而是要结合江汉路内部的各要素来探寻存在于各种话语(文本)中的描述,为江汉路之空间身份的形成找出可循之迹。

(二)铜像与老建筑:空间文本中的主题词

武汉市城区每平方公里平均将近四千人,江汉路又是城区最繁华的商业区,行人又能稀到哪儿去?照旧是车水马龙。不过日暮黄昏了,竹床全出来了,车马就被挤到马路中间去了。本市人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与公共汽车,自行车等等一块儿走在大街中间。外地人就惊讶得不得了。他们侧身慢慢地走,长长一条街,一条街的胳膊大腿,男女区别不大,明晃晃全是肉。武汉市这风景呵!

——池莉《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

如今流行着一种说法:到北京不到王府井,就不算逛了京城,到上海,不去南京路就不算游了上海……不到江汉路就不算到了咱们的大武汉。到武汉必逛江汉路已经成为一种新的时尚。……不管您是外地人还是武汉人,到了江汉路,都希望能找到属于武汉的地方文化,其中最具特色和最受人欢迎的,莫过于这大街上的4座汉味铜雕:卖水、热干面、乘凉、配眼镜。它们构成步行街上的亮点。而每一组雕塑都是一段故事、一段历史。

——《湖北经典导游词》

上面池莉小说的这一段话,向我们描绘了曾经的夜幕下的江汉路:夏日黄昏的马路上,车马渐稀,竹床出场,竹床上的男女老少横七竖八,就这样露天而眠,“一条街的胳膊大腿”“明晃晃全是肉”,给外地人以强烈的视觉上的冲击。而下面这段导游词,则很明白地告诉游客也告诉读者,如今的江汉路不仅仅承担商业街的职能,而且已经成为武汉的一个文化景点,一张城市的文化“名片”。

不难看出,池莉小说中的江汉路,是老汉口日常生活中的江汉路,竹床纳凉车水马龙;而导游词中的江汉路,就是作为一种“景观”的江汉路——曾经人们的劳作休养,人们在这个空间中的日用物件、情怀记忆,在新世纪的城市空间中都凝结为铜雕,成为街区景观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前一个文本中的江汉路空间,就这样成为后一个文本中的景观,成为一种被纪念、观赏、解读的具有意味性的景观。进一步看,如果城市空间本身也可以看成一个“文本”(一个空间性文本)的话,那么这两段历史性文本中的一些关键词——江汉路、竹床、汉味铜雕——就是空间性文本的关键词了,江汉路的历史文本与江汉路的空间文本,就这样发生了互文性。

这些铜像作为一种空间艺术符号,与这一片区璇宫饭店、江汉关、四明银行等老建筑一样,是江汉路“空间文本”的一部分,更是江汉路空间生产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空间的生产,正如列斐伏尔所强调的那样,是人类对他们自己的生活、意识和世界的生产,因此归根结底是一种意义的生产。我们知道,人类世界中与意义最直接关联的东西,就是自我们诞生起就时时创造、接触的符号。卡西尔在《人论》中给人下了定义:“人是符号的动物”,“人不再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语言、神话、艺术和宗教则是这个符号宇宙的各部分。”换句话说,符号是意义的最广泛的承载物,甚至是人类世界存在的基础。卡西尔提出的人、符号、文化的三位一体状态,正是江汉路上雕塑群的意义之所在,它们作为记录汉口历史与汉口人文化生活的空间文本,构成了江汉路空间生产过程中“精神/文化空间”的重要表征。

江汉路上的雕塑以一种物态象征来表现武汉的历史与文化。“挑水工”是老汉口人用水情况的真实记录。明清时期,汉口的家庭用水是靠肩挑手提、从汉水或长江将水挑回家的,由此产生挑水工这一行业。老汉口沿江沿河的大街小巷总是被挑水工水桶里溅出的水打湿:“九达街头多水巷,炎天时节不曾干。”“热干面”则承载了武汉人的“过早”(吃早餐)文化。“竹床乘凉”情景在空调尚未普及的时期武汉更是司空见惯。对于武汉本地人而言,“竹床躺椅街上摆,男女老少睡成排”曾经是他们的夏季生活图景之一,这是一种本土记忆,也是武汉“火炉之城”的印证。初来武汉的外地人,也许会大大惊异于人们在街边竹床上酣然入眠的坦然,男女不分、长幼无序地睡在大马路上,武汉以及武汉人之“俗”、之“火辣”,此时似乎得到了佐证。所以,无论是本土人的记忆,还是外地人的印象,都是竹床赋予了武汉的地域特色与文化身份——正是以这种方式,铜像使江汉路成为现代的、消费与文化合一的商业空间。

竹床乘凉

三、“民众—政府—资本”塑造的城市景观

(一)再现性空间

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个商业空间,另一个问题就随之涌起:这空间身份是怎么形成的呢?或者说,在这漫长的历史中,有哪些力量曾经参与了它的建构?这些力量如何生成,又经历了什么样的关系?这就是“再现性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s)”所要解答的问题。

“再现性空间”在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系统中指的是人作为主体参与其中,并在其中有所体验与经历的“生活的/体验的空间(the lived space)”。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列斐伏尔,将“人是社会性动物”的概念引入空间哲学中,其最终指向其实是“社会性空间”,即由各种关系、力量互相作用而形成的空间。“如果我们不去揭开空间中潜在的社会关系,不关注空间生产及其所固有社会关系,那么,结果我们就会掉到把空间仅仅当作是‘空间’本身,即‘就空间说空间’这样的思想陷坑中去了,这也就又回到了商品拜物教老路上去,用这种方式方法来思考空间性问题,从而将空间物象化了,这是交换过程中的一种骗局或把戏,一种把物看成是孤零零的‘物本身’的思想错误。”只有对“空间本身”的分析,也就是对“空间中潜在的社会关系”的层层解剖,再现其中的权力和利益关系,才能真正体现出“社会空间”的开放性与流动性。

从2000年江汉路升级改造及其后的发展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个时期江汉路的建设方式是改革开放以后比较常见的“政府搭台、商家唱戏”模式,即先由政府做好相关的基础设施建设,再向社会资本开放,招商引资。当然,这并不是说,民众在这里是没有参与度的。

(二)民众:空间生产的基础

民众的参与是促进江汉路改造项目得以确立和开展的直接因素。九十年代初,沿街的商铺和部分人大代表提议改造江汉路。如前文所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江汉路面临改造不可避免的局势,对此有最直接感触的是沿街商铺。商铺和人大代表纷纷建言要改造江汉路,从1994年起,武汉工商联连续三年在市政协全体大会上提出了《关于开发江汉路中山大道十字街商业带的建议》的提案。政府采纳了商家建议,并于新千年的第一个市长办公会议上决定将江汉路改造成商业步行街。整体上看,江汉路改造工程是由沿街商铺和工商协会中的部分人大代表提出的,因为他们的直接提议,江汉路的改造很快被提上日程。

片区民众对这一空间生产行为的另一巨大作用还表现在,他们以自己的消费选择,为政府和商家、投资者提供新的改进方向。商业街的改造从来都不是一劳永逸的,硬件设施的改善只是一个基础,后期的经营才是保证盈利的关键,而恰恰是在经营的环节上,改造后的江汉路显得不那么尽如人意。改造之初的江汉路尽管在最初的一两年内赚足了人气,但到了2003年左右,“江汉路高档货不如新世界百货,中档货不如中商广场、武汉广场,低档货不如汉正街”。因为商品和经营无特色、停车位不足等问题,步行街几乎变成“不行街”,政府花费心血打造出来的“城市名片”,就这样陷入了尴尬——新一轮的升级已经势在必行。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对购物环境、商品档次有着一定要求的消费者,以他们“买”与“不买”,“来”与“不来”的选择,给了商家以及规划部门重要的反馈信息。因此,民众是参与江汉路空间生产权力关系的重要一环,是“政府搭台,商家唱戏”得以开展的基础。

(三)政府与资本:空间生产的主体

政府在江汉路街道设施建设上的努力,鉴于前文已经有所交代,这里我们就不再赘述了。市场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对于江汉路的发展来说,政府的改造工作是一个开始,为步行街下一步的发展做好了硬件上的准备,民众的抱怨也为江汉路步行街的继续改造指明了方向,那么,接下来就是政府招商、资本登台了。首先带动步行街再一次升级的是2004年万达广场的入驻,江汉路万达(悦荟广场)是当时江汉路商圈体量最大、内容最为丰富的商业项目,紧随万达而来的大洋百货、沃尔玛等大型商家提升了江汉路的商业品质,使江汉路与六渡桥两大商圈融合。2005年和记黄埔买下花楼街两块商业地段,将其建设为“外滩1861商街”。“外滩1861”使得江汉路商圈与沿江大道连通,中山大道购物走廊、江汉路步行街、沿江大道彻底打通,江汉路商圈因此也由“线”真正变成“片”,再一次扩容。

政府与资本合力打造的是一个景观化、商业化的城市空间。在“民众——政府——商家”这三者的权力游戏中,被重点突出、着力放大的就是江汉路商业空间对传统、对文化的重视,这种重视同时又是政府与资本借助于符号对自己空间权力的包装与隐藏,使之呈现为一个平等、自由的市民化的城市空间。

(四)铜像与老建筑:城市景观中“权力与利益的游戏”

江汉路步行街的几组强调传统的铜像,从城市景观的角度看,它给初来江汉路的人以好感,让他们了解江汉路的传统与文化;而对本地人而言,铜像使他们产生认同感与归属感,不管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老汉口还是远走他乡的游子,都能因铜像唤起记忆、产生共鸣。然而,对于政府与商家而言,它们的意义却不仅仅在此。如前文所说,铜像以及江汉路的老建筑,都是江汉路商圈区别于其他商圈的一大优势,是吸引消费者的经济增长点,因此,为商家带来营业额、为政府带来税收,才是政府与资本合力打造铜像的最终目的。归根结底,城市景观也是符号权力的手段或者形式之一,铜像就是政治与资本这两个空间统治主体在新型的江汉路空间生产过程中着力经营的对象,通过这个对象,它们营造了一个颇具文化魅力的、属于每个汉口市民的平等空间。

在新世纪以来江汉路空间权力建构与利益开发过程中,铜像所起的作用只是一部分,实际上,包括店铺、特色街区、大型消费娱乐项目在内的一些其他的城市景观与设施,都是参与这“权利与利益的游戏”的一环。江汉路步行街上的不断洗牌的店铺,满足民众的不断更新的消费潮流同时,也给了商家与政府更多的实质性收益。江汉路片区的一些特色街区,如“音乐一条街”的吉庆街、“街头博物馆”的黎黄陂路等,已经成为文艺青年们的集散地。“外滩1861项目”,更是以一种景观化、符号化的方式将汉口、江汉路的历史完全变成了经济增长点,“外滩”这个上海标志性地点,被房地产开发商移植到了武汉,以一段相似的租界历史,满足了武汉人比肩上海的愿望,甚至“1861”这个本来是武汉历史乃至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屈辱年份,成为让现代武汉人自豪的、能够再现曾经那个繁华而开放的大汉口的标志。

总之,改造后的江汉路以其颇具特色的城市景观为这一商圈带来了超高人气,也成为人们怀念历史、享受现实的一大寄托。城市景观作为政府城市规划的重要方面,是政府借以构建其空间权力、资本(商家)趁机获取经济利益的符号手段;同时,这些经过文化与传统包装过的空间符号,也使民众得到了一个满足其身份与文化想象的市民空间。因此,在新型景观的权力与利益的链条中,民众、政府、资本可以说是各有所得、互赢互利。

四、三元辩证的启示

(一)空间之三元辩证

列斐伏尔曾言:“生产的社会关系只有在具有某种空间性存在时,它们才具有某种社会存在;即生产的社会关系把自身投射到某个空间之上,它们在生产空间的同时也把自身镌刻于其中。”从由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慢慢建成的物质空间,到承载着世世代代认知与想象的精神空间,再到包涵着不同社会关系与生活体验的社会空间,历史赋予江汉路太多的积淀与可能。这三种层面上的江汉路空间,其实是我们认识江汉路的三种不同方式,它们之间不仅是不能割裂的,甚至是互相糅合、没有界限、互动互生的,以爱德华评介列斐伏尔之言,这三种空间是“三元辩证”的关系。一方面,它们三者是同时存在的、平等互生的。毋庸置疑,“空间实践”是“空间再现”和“再现性空间”的生产基础,它在每一种城市空间与生产方式中,均以社会空间性的物质生产的形式而存在,进而保证着社会生产和再生产的需要,它间接生产出了“空间再现”和“再现性空间”。

没有物质形态的江汉路作为前提,所有由江汉路这一城市空间所生发的认知、认同、想象、复杂多样的社会生产关系,就只会变成空中楼阁。而作为知识仓库的“空间的再现”,则在不同的时期由不同的知识主体来定义、言说,从而赋予其不同的空间身份,因此,江汉路的“空间的再现”,就如同它的街区风貌一样,也不是一日建成、一成不变的。明清时期作为商业社区生活空间的江汉路,在开埠之后,因外部力量的介入而变成了华洋分界处的“异质空间”,进而在二十世纪中叶,被新政权塑造为一个属于人民的劳动人民生活空间,最后在改革开放以来的商业化浪潮中,成为今日的现代化商业空间——这是一个没有间断的塑造与重塑的过程,人们不断改变这一城市空间的街区形态,又不断去认识它的空间身份,并且始终有不同的力量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

(二)城市文化建设的启示

世纪初的这场声势浩大的空间生产活动,也许能带给我们一些城市文化建设上的启发。武汉,作为东汉时“导财运货,贸迁有无”的理想市场,宋代“市邑雄富”的繁盛港镇,明清时的“九省通衢”“全国四大名镇之一”,百年首义之都,它丰富跌宕的历史,它的文化、神韵、精气,仅仅靠这些铜像、老建筑就能得到恰如其分的诠释或体现?显然不够。

将历史符号化,从而使得本地区的历史文化被留存、纪念或回味,是树立城市形象,建设城市文化或者构建城市身份中的一种操作性较强、产生效果较快的途径,但细究之下,这种途径未免有些像特效药,救急但不固本,浮于表面——每个城市都能轻易地找出一些能代表本城市文化的物质载体,将其塑为雕像或建成地标,供本地人凭吊,供外地人赏玩,这就是其文化了吗?城市文化应该是什么?它是标本还是不断生新的创作?城市的历史和现实,应该以何种方式来恰当地构建一个城市的身份?城市文化的表现,不是如同炼金术一样将景观提纯、标本化。对于一个初入本邦的人来说,城市景观只是他了解这个城市历史与文化的第一眼信息,景观之后的人,才是润物细无声的、持续而又生动的文化载体。不论是古人的功绩或著述,还是正创造历史的今人的生活方式、悲喜歌哭,都是形成这个城市的文化气韵的一分子。如何将这些都一一编码(而不是简单罗列),准确传达,时时更新,才是每个研究者与施政者共同面临的挑战。

注释:

[1]数据来自《江汉区志》,武汉出版社2007年版,第160页。

[2]袁俊、章晴:《湖北经典导游词》,旅游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83-86页。

[3]【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33页。

[4]叶调元著、徐明庭校注:《汉口竹枝词校释》,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9页。

[5][8]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Space.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Blackwell Ltd,1991,P88-90,P129.

[6]武汉市工商业联合会:《抓住机遇,拓展商业智能》,载于《武汉十年巨变(1992—2001)》,中共武汉市委党史研究室主编2002年版,第196页。

[7]陈岩:《江汉路步行街为何冷清了?》,《湖北日报》2003年9月23日第B02版。

[9]【美】爱德华·索亚:《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陆扬等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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