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唱片70年（下）

2019-05-15柴俊为

上海艺术评论 2019年6期

柴俊为

新人新声

从接管大中华唱片厂到中国唱片厂建立，“中国唱片”完成了对中国境内唱片生产出版的独家垄断。与此同时，中国的戏曲剧团也大范围引入苏联大剧院的管理模式。虽然实行企业化管理，中国唱片在戏曲节目的录制、版权等方面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市场化企业，而是借助国家政权的力量快速发展。“由于唱片公司的体制性质，灌录常常是官方自上而下有组织的行为”。1在中国唱片社建立之前，唱片厂的编录机构曾“设在广播电台”，2建社后，北京总社与上海分社仍与中央、上海两家人民广播电台共享录音棚和录音版权。故此，中国唱片快速录制出版了大量的新人新作。从1949年至1966年，有大批新老戏曲演员首次录制唱片，通过“中国唱片”载入了华语声音史。

1951年5月5日，周恩来签发政务院《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俗称“五·五指示”，实行“改人、改戏、改制”。其中第三条指出：“中国戏曲种类极为丰富，应普遍地加以采用、改造与发展，鼓励各种戏曲形式的自由竞赛，促成戏曲艺术的‘百花齐放。地方戏尤其是民间‘小戏，形式较简单活泼，容易反映现代生活，并且也容易为群众接受，应特别加以重视。”3而随着“戏改运动”的不断发展，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又引进了苏联的大剧院文化体制，各地多以按行政区域划分整合重组了许多流行于民间的戏曲班社，命名了一批新剧种，故进入唱片的剧种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许多历史上未曾留声的剧种、曲种进入了中国唱片。

戏曲：曲剧（北京）、丝弦戏、河北老调、武安平调（洛子）、二人台、晋北道情、上党梆子、上党落（洛）子、晋北耍孩儿、辽南戏、襄垣秧歌（即襄武秧歌）、蒲剧、吉剧、新城戏、龙江剧、东北皮影、莱芜梆子、枣梆、吕剧、大弦子戏、两夹弦、柳腔、柳子戏、柳琴戏、淮剧、淮海剧、锡剧、奉贤山歌剧、婺剧、湖剧、瓯剧、姚剧、徽剧、黄梅戏、泗洲戏、河南坠剧（坠子剧）、推剧、皖南花鼓戏、庐剧、赣剧、赣剧文词、宁河戏、宜黄戏、南昌采茶戏、九江采茶戏、上饶采茶戏、宁都采茶戏、永新采茶戏、吉安采茶戏、武宁采茶戏、高安采茶戏、萍乡采茶戏、黄美采茶戏、抚州采茶戏、赣南采茶戏、莆仙戏、梨园戏、高甲戏、罗源民间小戏、龙岩山歌戏、福建山歌戏、南阳梆子、河南曲剧、河南越调、太康道情、荆河戏、高台曲、常德汉剧、衡阳湘剧、湘昆、辰河戏、祁剧、巴陵戏、湖南花鼓戏、天沔花鼓戏（荆州花鼓）、岳阳花鼓戏、衡阳花鼓戏、邵阳花鼓戏、浏阳花鼓戏、益阳花鼓戏、襄阳花鼓戏、淮北花鼓戏、花鼓灯歌舞剧、广东汉剧、广东木偶戏、梅县山歌剧、西秦戏、白字戏、正字戏、琼剧、桂剧、桂北彩调、僮剧、侗剧、邕剧、瑶剧、郿鄠剧、华剧（碗碗腔）、弦板腔、线戏、汉调二黄（陕西汉剧）、遏工腔、山歌剧、陕南端公戏、同州梆子、陇剧、黔剧、云南曲剧、云南花灯剧、傣剧、白剧、雷剧等。

曲艺：评书、对口词、数来宝、快板、天津快板、榆林小曲、内蒙说书、好来宝、二人转、山东快书、山东柳琴、淮海锣鼓、扬州清曲、杭曲、绍兴平湖调、南曲、南词（清唱剧）、锦歌、走唱、三弦书、大调曲子、湖北大鼓、湖北坠子、沔阳渔鼓、渔鼓皮影、渔鼓说唱、桂林渔鼓、湖北小曲、湖北渔鼓、湘西渔鼓、长沙弹词、湖南丝线、湖南弹词、广东曲艺、文场戏、白族大本曲、陕北说书、关中道情、陇东道情、四川清音、四川扬琴、四川琴书、四川盘子、四川金钱板、四川评书、昆明扬琴、潞安鼓书、吉林琴书、宁波走书、五句板弹唱、南音、莲花板、广西文场等。4

这里罗列的主要是在历史上从未在商业唱片中留声的剧种。有些历史悠久，在不同的发展階段曾留有唱片的声腔曲种，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后被重新定义、命名的，则不在此列。诸如“常锡滩簧”之于锡剧，“本滩”“东乡调”“申曲”之于沪剧，“苏滩”之于苏剧，“甬滩”之于甬剧，“绍兴文戏”“的笃班”“绍兴滩簧”之于越剧，等等。

紧跟时代

中国唱片从一开始就注重配合新中国的政策形势录制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节目。1949年一接管大中华唱片厂即录制出版“解放区京剧”《三打祝家庄》。同年，上海文滨沪剧团率先录制了 “解放戏”的名剧《白毛女》（小筱月珍主唱）。5上艺沪剧团的丁是娥等则录制了根据赵树理小说改编的《小二黑结婚》。

1950年5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法律《婚姻法》实施，6一大批配合宣传新《婚姻法》的戏曲节目被灌制成唱片流传。一些以小生小旦为主，擅长表现男欢女爱题材的剧种，如越剧、评剧、沪剧等尤其冲在前面。1951年，由傅骏作词，戚雅仙演唱的越剧开篇《婚姻曲》由当时的“红唱片”录制出版，一时间广为传唱。“红太阳，当空照，五星旗帜迎风飘……婚姻法，有保障，自由平等乐逍遥”，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戚雅仙还在电台重新录制这段唱。

与此同时，一批鼓吹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的现代题材戏曲风靡各种戏曲，而旧剧中的相关题材“梁祝”“白蛇”“追鱼”“西厢”等故事也被改编赋予了同样的旨趣不断传唱，录制了大量唱片。1951年新凤霞录制出版了评剧《刘巧儿告状》唱片，这是一出描写解放区妇女争取婚姻自由的新评剧，之后又修改为《刘巧儿》出版了多种唱片。同年，人民唱片录制出版了小白玉霜的同类题材评剧《小女婿》唱片，这出戏后来也成为她的代表作。之后，晋剧的牛桂英，首演该剧的东北评剧团韩少云、赵荣鸣，泗洲戏的霍桂霞、李宝琴，潮剧的谢赵仪、许碧芳等都录制《小女婿》唱片。

1952年8月上海文化局组织将赵书理的小说《登记》改编为沪剧《罗汉钱》，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的演出，一举成名，成为沪剧现代戏的名作。主演丁是娥、筱爱琴、顾智春于1953年初即录制出版了6面粗纹唱片。不久，评剧、楚剧、评弹等戏曲曲艺均改编了这个故事并出版唱片。

1950年，翁偶虹、王颉竹在京剧旧本《完璧归赵》《渑池会》《负荆请罪》的基础上改编成京剧《将相和》，于建政初期军队与地方干部的团结问题切中肯綮。1950年由新中国实验京剧团的李少春、袁世海和太平京剧社的谭富英、裘盛戎分别上演。1952年，《将相和》在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上获剧本奖，成为以擅演袍带大戏剧种的热门剧目，录制了多种唱片。

1952年10月到11月在北京举行了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大会结束以后，中国唱片陆续为诸多获奖剧目及演员灌制了唱片，广为传播。获奖剧目的片芯上多标明“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节目”。

此后，虽未能按“五·五指示”的建议“每年举行全国戏曲公演竞赛一次”，7然却有华东区、华北区、东北区、中南区等分别举办了类似的戏曲观摩演出，其参演剧目也录制了许多唱片。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唱片紧密配合录制了许多“短平快”的节目。尤其是在“大跃进”年代，这类唱片更是集中涌现。

苏联成功发射人类第一颗人造卫星之后，1958年，中国京剧院四团创作《红色卫星闹天宫》一剧，演苏联的红色卫星上天大闹天宫（天宫看作是旧秩序的代表），还有红色卫星会见嫦娥等浪漫情节。1959年，中国唱片出版了该剧的4面粗纹唱片。

1958年配合“大炼钢铁”，中国唱片出版了京剧《钢铁元帅传将令》，评剧《以钢为纲》，岔曲《钢颂》，晋北梆子《钢铁战场红旗扬》，抚州采茶戏《全家为钢忙》，赣南采茶戏《为了钢铁满天下》《炼钢歌》等唱片。

1958年8月至10月，第三次“台海危机”爆发，引发中美两国外交摩擦。戏曲界迅速编演了一批“反美打蒋”的小节目。中国唱片出版了张君秋的《一定要解放台湾》京剧唱段。

配合“三面红旗”运动的唱片则更多，京剧有张君秋的《共产主义现曙光》（1958），评剧有杨素娟等的《刘巧儿参加人民公社》（1958）、《在共产主义红旗下》（1959），越剧《兄妹上街》（1958）、《总路线像太阳》（1960），淮剧《歌颂总路线》（1958），沪剧《春雷一声万山青》、《社里办工厂》（1958）赣南采茶戏《社日》《人民公社是幸福源》等。

短暂复兴

1979年5月，上海京剧院编剧许思言提出要“抢救京戏艺术遗产”，特别为“文革”前即饱受争议，多次被禁《四郎探母》《连环套》《恶虎村》《斩经堂》等4出老戏提出辩护，要求“平反”解禁。《文汇报》在当年“理论探讨”的第三期上，发表了许思言的这个发言稿，引发了一场全国范围，持续年余的大争论。而广播、电视、剧团、音像出版纷纷以“供讨论”的名义，自行将诸多争议剧目开放面世8。继陆续上演、播出、出版《四郎探母》《斩经堂》《连环套》《恶虎村》等之后，上海京剧院另一位编剧王祖鸿发表《〈乌盆记〉该“大赦出狱”了》一文，呼吁开禁。随即，上海京剧院的著名老生迟世恭上演了全本《乌盆记》，并且冲破禁区，恢复了老本上的神话情节。9

经历了十年的禁锢，此时的人心思“旧”，人心向往“开放”。尽管剧目政策此后还有一定程度的反复，组织、宣传争议剧目的开放行为遭整肃，10但是，戏曲传统剧目冲破禁锢已成不可逆转的大势。唱片出版也随之迎来了持续数年的“传统热”。

十年内乱严重摧毁了中国的唱片文化。不仅数以万计的唱片被贴上“封资修”的标签，停版禁售，民间留存海量唱片更被大范围的“抄”“砸”。1966年8月23日中国戏曲学院一个号称“文艺红旗战斗队”的组织发布《给反党黑帮们的最后通牒》，许多唱片在批斗抄家中砸毁。传统剧目冲破禁区之后，市场对于旧版唱片有一种“饥饿感”。但是，“文革”中，中国唱片社的编辑机构也受到严重冲击，11因此中国唱片社不得不大批复制旧版以满足市场需求。薄膜唱片由于价格低廉，深受消费者欢迎。除了原来上海的中国唱片厂，新增的北京唱片厂、成都唱片厂、宁波唱片厂、南通中华唱片厂、镇江唱片厂均生产薄膜唱片。薄膜唱片成为国内发行的主要品种。小薄膜唱片迅速复制再版了一大批旧版78rpm的粗纹戏曲唱片。中国唱片社1980年9月编辑出版的《新编大戏考》已经收录了大批新版小薄膜片，可见出版的速度之快。对于“文革”前出版的密纹片（M）和大密纹片（DM），由于技术材料方面的原因，中唱采取了重版发行的办法。即以原版录音重新制版，重编片号再版。如《余叔岩唱片集》三张大密纹片，1962年版模版号：DM-33/1099/1104-2，目录号：DM-6048/50甲乙;1982年重新制版发行，模版号更新为DM-82/12515/20，目录号更新为DM-6258/60甲乙，并更正了原版的个别印刷错误，其它一切照旧。12有些重版改换了唱片类型，如张君秋、姜妙香等的《玉堂春》原版为大密纹片两张，目录号：DM-6099/100甲乙，重版改为中密纹片，目录号：M-2469/70甲乙。部分节目为节省成本，便于销售，由密纹原版改制为大薄膜片，如言少朋的《卧龙吊孝》《白帝城》等。《梅兰芳唱腔选集》名为新编，实际是1962年《梅兰芳唱片集》的修订版，仍为6张大密纹片，个别唱段略有增删。另外，《京剧须生十大名家》《京剧旦角十名家唱腔集》《京剧净角八名家唱腔集》等亦号称新专集，实际也只是选编了“文革”前已经完成的“京剧资料唱片”的内容，无甚新意。然而，这些重版片快速填补了十年内乱造成的唱片市场空白，受到消费者广泛欢迎。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以来，中唱新编的戏曲唱片集计有：《越剧十姐妹唱腔集锦》《沪剧著名演员唱腔集锦》《豫剧名家名剧选》《百名秦腔演员唱腔选》《侯宝林相声选》《徐丽仙唱腔艺术专辑》《李润杰快板书选》《高元钧山东快书选》等。最具影响力的是从1981年开始编辑出版的100集《中国戏曲艺术家唱腔选》，每集一人，一张大密纹片，至1986年出齐。

中国唱片从1977年起开始引进国外的立体声唱片技术设备，但由于“文革”后，戏曲片的市场需求偏重于老戏、老角儿、老录音，可新录制的新节目不多。以京剧为例，《中国戏曲艺术家唱腔选》，仅赵燕侠的专集为新录制的立体声片，其他都是以旧版录音为主的单声道。此外，尚有方荣翔的唱腔选，王吟秋的《锁麟囊》专辑，蒋慕萍、李蔷华的《朱痕记》等少数几种立体声片。其他戏曲曲艺立體声片则更少。

到八十年代中期，由于盒式音带与CD等新音乐媒介的迅速发展，唱片市场急剧萎缩。1985年，中唱的密纹唱片生产的总量，从前几年的100～200余个片号，一下子降到23个片号;薄膜唱片从1984年的906个片号，降到566个片号，13戏曲片萎缩更加严重。此后，每况愈下，终于在1992年彻底停产。

近年，模拟录音在一些音乐爱好者中间重获亲睐，黑胶唱片重新复苏。中国唱片等多家企业都开始重新出版LP唱片。戏曲节目能不能在黑胶领域卷土重来，重占一席之地，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上海东方卫视中心七彩戏剧制片人、一级导演

王小梅.举“国”之力，换骨新生—建国后17年戏曲唱片再发展之探考[J].福建艺术，2016，6：33-33.

《当代中国的广播电视》编辑部.[C].中国的唱片出版事业.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1989：23-23.

政务院关于戏曲改革的指示[N].人民日报，195-5-7（1）.

以上数据根据笔者收藏、查询到的唱片实物以及中国唱片社刊印、出版的《中国唱片厂库存旧唱片模版目录》（1964年12月内部资料）、《中国唱片78转/分粗纹唱片总目》（1983年3月第1版）、《中国唱片密纹唱片模版目录》（1984年9月第1版）等资料比对统计。

小筱月珍《白毛女》1949年人民唱片录音出版，模版号、目录号38251-AB人民日报.1950-4-16（1）.

政务院关于戏曲改革的指示[N].人民日报，195-5-7（1）.

中国唱片总公司1980年起出版“中国牌”盒式音带，第一批出版的就有1956年全国剧目工作会议期间，马连良、谭富英、奚啸伯、李和曾、陈少霖、张君秋、尚小云、姜妙香、李多奎、萧长华、马富禄等名家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合作演出的《四郎探母》实况录音，目录号：HD-7/8.

王祖鸿、迟世恭口述，摘自电视专题《传统剧目冲破藩篱》，上海有线电视台戏剧频道《戏剧大观》栏目，1998年，总第87期.

赵晓东等口述，电视专题片《〈四郎探母〉的禁与演》，上海东方卫视戏剧频道《绝版赏析》，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