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陈思蒙

水疗区域的设计与装饰充满了现代感十足的静谧氛围，这种富于节奏感与几何美的砌砖式漏光墙面制造出艺术品般丰富的光影层次。

“水尽又山山又水，温柔。占断江南万斛愁。”出生于嘉兴的北宋词人吕渭老这样描绘他心中的江南之美。而作为嘉兴的水乡名片，乌镇用自己温柔旖旎的风土孕育出一代代温柔旖旎的文化人。林家铺子犹在的巷弄里藏着茅盾遮不断的乡愁，清风徐来的石桥下留住了木心终难舍的画意。而旗下每一家酒店都必经多年打磨的阿丽拉正是选中了这座走在其间心会自然柔软的水乡小镇，携手GOA大象设计事务所，用6年时间推敲酝酿，终于撩开了阿丽拉落址中国的第三家酒店——阿丽拉乌镇（Alila Wuzhen）的面纱。有了坐拥徽派建筑之美的阿丽拉安吉与尽享老糖厂历史遗存的阿丽拉阳朔糖舍这两颗珠玉在前，阿丽拉乌镇能如何不落窠臼又惊喜迭起呢？它莞尔一笑，轻轻将棋子落在了“水”这个命脉上。

不同于大江大河的开放，水乡的旖旎尽在内敛婉转的水道里。于是GOA大象设计从乌镇传统的街巷与河道布局中汲取灵感，以江南村落为原型，保留了传统聚落的空间形态、建筑尺度和色彩关系，又用极简的建筑语汇来探索对传统空间进行当代再造与设计的可能性。设计团队在酒店的建筑外观上几乎摒弃了所有曲线，转而纯用横平竖直斜利落的直线条抽象出乌镇水乡接近极致的几何美。同时，设计师也尊崇江南水乡的建筑原型，采用错栋、叠成的方式，让不同大小的建筑空间联系起来，保留下建筑之间如传统村落般的连绵性和错落的韵律感。在这中间，网织状的密布水系正是连接一切的关键。设计师让交错纵横的水系将整个酒店建筑群环绕起来，主要的公共空间均围绕中央水庭院而建，甚至有的水景还贯穿入建筑体内，将室内外空间进行区隔，让人不禁联想到以河成街、街桥相连、依水建屋、水镇一体的古镇旧景。同时，通往每幢独立客房的步道又如传统村落中的巷弄般曲折迂回，每每生出在这迷宫般的小道中只要细雨一落，便能偶遇一位丁香般的姑娘的幻象。为了保持酒店建筑群在整体基调上的和缓平稳，整个酒店的125间客房均采用了独栋平层的设计，包括大堂、餐厅、水疗、酒吧等在内的公共空间都藏身各自独立的单层建筑内，层高或有差别，但均不起高楼，在去除视觉突兀外，也令建筑和建筑之间平等地分享了自然赋予的光线与暗影。

“和风细雨”般的柔美是江南水乡的题眼之一。在极致线条的几何造型中，如何令人体验圆融的柔美？其一便是整体色调的考量。在尊重传统水乡白墙黛瓦的基础上，设计师让墙之白暖了一度，变身为温柔的奶茶色，而“瓦”之黑弱了一度，变身为淡雅的灰蓝色。在这两相调低的对比度中，光线又随着四时变化为酒店涂抹出不同表情：晴日里，奶茶色的墙面似乎能透出卡布奇诺的香醇;阴云中，它又呈现出蛋壳青的郁雅。但天光水影的表现自然不止于此，事实上，那个存在于倒影中的世界似乎更加趋向完美。如果说岸上的是酒店，那水中的就是宫殿，因其迷离的不真实性而成为想象里的海市蜃楼。这种感觉最强烈的不是当你在岸边，而是当你在“水中”，坐在拥有270度水景环绕的大堂里，户外的水波透过三面落地玻璃墙映入室内，随光线变化而在天花板的不同位置荡漾跳跃，直让人怔怔看得入神。所谓镜花水月、逝水流年，水永遠是重要的，而人生的慨叹也尽在这“水”中。既有这艘慨叹，自当更好地体味、享受当下的时间——风景在岸上，风景在水中，风景在光影里，风景在我们握不住之处，只能去感知，便要好好去感知。

或许设计师也是徐志摩的拥趸？他似乎深谙这水光的律动便是温柔的源泉，恰如那河边的金柳、软泥上的青荇，还有那美人眼底的柔波。水与光影，正是色彩之外第二重锦添娇柔、灵动的法宝。于是设计团队处处不忘水景与漏光的加入。譬如，名字取自清朝水上集市的全日制餐厅“水市口”就位于酒店尽头，通过整面落地玻璃墙直面户外的天然湿地公园，看着水鸟在眼前悠然来去，想必这顿早饭也会吃得更怡然。而餐厅内部那个高耸的棱台状屋顶则采用了漏光设计，配合长直垂吊而下的灯饰，竞也有种神性的氛围油然而生。而在水疗区域前方的半户外庭院内赫然漏开一块长方形的天顶，一棵纤秀的绿树正从此处伸展出枝条。若你如我一样随性徜徉于此，忽见此情此景，真会有深吸一口的透气感。

户外区域已够令人沉醉，客房更可说奢侈。这奢侈，还不在其宽敞的面积，而在其每个房间均带前、后两个院子的季节感。恰如此时，我坐在小客厅里削苹果，玻璃墙外的枫叶比苹果还要艳丽。室内，米色调的内饰简静雅致，没有过多抢眼的装饰，大大方方反而现代感十足。浴缸正对后花园，草木、花树一片青穆，想必春夏间又会有更加妩媚的表现。水乡旧居多开间不大，因天气缘故，易显阴郁逼仄，而此刻坐在阿丽拉乌镇简约疏朗又暖意融融的大房间里，实在感叹能同时拥有传统美韵与现代舒适的幸运。更别说在泳池别墅客厅里那一整面书墙，阳光透进来，随手取一本读，就能这样顺理成章地读进去，它不是装饰“道具”。建筑与设计认真推敲，选书也如此用心，倒真应了内外兼修的江南美。

如果说建筑与水光的关系恰如实与虚的推手，那阿丽拉乌镇的日与夜则像阳与阴的拥舞。初冬的夜幕落得很早，在围绕水景的步道边，蜡烛都亮了起来，暖橘色的焰火随着水中的涟漪一起荡漾。行至水市口餐厅通道处，紧邻的那片水庭院里竟还漂着点点河灯般的蜡烛，摇摇曳曳、星星点点，又曼妙又缥缈。此时的建筑都在黑暗中隐没了实体，只剩下室内灯光的返照，仿佛外壳已经消融，唯有空间漂浮在水面上，被水中的星光映衬托起，没有了重量，直叫人生出今夕何夕之叹。如此恍惚、如此美妙、如此静谧，“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说的大概就是这种隽永情思。

此时此景，不用刻意追求便能有种心灵相通的穿越——譬如，到中央水庭院正对的三白酒吧里小酌一杯。在这个设计师“私心”设计成木心先生个人会客室的空间里，格局开敞，却带着浓浓的私人气息。在这里喝酒，或许你也能听到这位最会写作的艺术家在说：生命啊，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他还说：有时，人生真不如一句陶渊明。那么此时此刻在这里，我们就暂忘尘嚣，应缘顺意采一枝那东篱下的菊。

夜幕降临，建筑在黑暗中渐渐隐没了实体，只剩室内灯光的返照，仿佛外壳已经消融，唯有空间漂浮在水面，被水中的光影映衬托起，没有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