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混血的神
2019-05-14王之峰
王之峰
在河北诗坛,作为一个满族诗人,北野驳杂的人格构成和思想内涵源之燕赵文化、齐鲁文化、满族文化、游牧文化、流民文化(移民文化)、酒文化等,属多元混生、秘制,有“五粮液”型的奇妙质素。从生命信仰考察,北野的精神构成自由、人本、自然,诗人的文化良知、忧患意识滋养了诗人自觉的人文反省与批判。他为人练达、野性、不羁,身上常常洋溢着诗神、酒神、萨满的混合气息。
艺术上,北野是为诗歌而生的。他是一位具有诗歌理想和抱负的诗人。北野写作的及物性,让整个燕山与之共舞。他对诗艺持续的探索成就了他的先锋性,丰富的知识、阅历,以及深邃的哲学思辨性,让他能够智性地混淆现实、历史、神话、野史、寓言和童话的界限,使得“他的诗,看似粗粝,大刀阔斧,却纹理缜密而讲究,满纸书卷气。”(摘自著名满族诗人大解在“燕赵七子”诗歌研讨会上的发言),实现了“诗——语言——思”的同时到场。我极其欣赏北野的个性化感觉和独创性意象,有明显的地域性和魔幻特质,那些“被姿势盛满”词语让生命本性的经验内核与精神唤起的隐喻发生多向度关联,其象征的启示性,对我们的想象构成穿刺,使得其自身的潜能可以被阅读反复挖掘。如果说,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话语权,有自我实现的意义,那么,北野是通过燕山完成了一次次人与神的精神还乡和自我塑造,《燕山上》让他终于隐身走在“塞罕坝:众神在野”的队伍里。
混血的燕山
所谓混血的燕山,是说燕山孕育的“混血的神”和“混血的人”,以及由此牵连个体精神与命运,即北野的角色意识中的“分身术”。
作为诗人北野的故乡,八百里燕山是一块文明福地,滦河是母亲,棒槌山是力与生殖的图腾,后羿、神农、黄帝、大禹等都活跃于燕山深处,他们开创过人神共存的时代。在地理上燕山是一道自然屏障,每一个烽燧都像充血的眼睛;文化上是汉民族与鲜卑、蒙古、满族的冲突、混合交融、缓冲地带,复杂的地理环境,让燕山混沌在封闭性和开放性之中,让燕山的每一块石头都有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燕山用石头教堂里的诸神、沉默的大地,共同承载了普通人与众神之间的轮回。北野想用一个诗人的“命相”,换回更多人对燕山的历史记忆,重振燕山涵养千年的忠烈精神,这个北野值得期待。
对诗人北野,燕山是其生存和情感心理的中心,具有根性,是视觉原型,是心物交感的精神具象。燕山让北野的文化地理写作有了灵魂图谱,成为历史和现实的意象主体和词根。作为北野,因为燕山才有了自信,写出燕山就释放、还原、再塑自己。他的每一次诗歌写作,每一个诗文本诞生,都是宿命在燕山的生命轮回、转世、再生的“还魂术”。诗人借助燕山的命运,写自己、社会、历史人物的精神气象,英雄悲歌。
燕山孕育了一种混血的热情,是一种绝对的生命存在和精神气象。韩愈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陈新海、荣宁在研究燕赵文化的历史时提出“慷慨任侠是燕赵精神最为明显的标识,是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的特质,是燕赵文化传承不息的侠骨精神,是一种忧国忧民、刚烈悲壮、舍我其谁的侠义豪气文化,是豪杰侠士重然诺、敢担当的一种行为方式,是自我牺牲、以成仁义的品质,是淡名利、轻生死、重节尚气的精神。” (《任侠与节义:燕赵文化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陈新海、荣宁,2016年)。燕山丰富的“背景”压力,让北野在写作上有了汉文化语境中的民族自觉,歌德说过“你想了解一个作家,那你就应该到作家的故乡去看看”。不到燕山,理解北野是困难的。诗意生命在燕山怀抱里的北野,这个鲜卑的苗裔,满清的子孙,血依然是热的!
对于北野,燕山是护佑,燕山是灵感,燕山整合了诗人“破碎的幸福感”。北野的聪明是沿着历史的根脉正本清源地“向后走”。例如他写的“领养孤儿的母亲,也领养了/一只幼豹”(《鲜卑母亲》),混合母性的博爱,张扬着原始的野性,让我们看见征服和主宰。他的“狼穴里長大的孩子,正借着/敌手的女儿婚房,娶妻/生子,练习杀人”(《鲜卑白驳》),不只是血腥、野性带来的原始惊悚,更是欲望的张扬,蓬勃、顽强一个民族原始的生命意志,即从人性逆流而上,重新寻找英雄,以英雄写作为长梯迈向神性,从神的时代汲取力量反哺萎靡的人性的夙愿。
而如何处理“燕赵风骨”和“个体精神”的共性表达,如何完成在文化断陷化、破碎地带,不同文化浸润所形成的一个隐形的“亚文化圈”中建构起新的、充满活力的“精神图谱”是困难的,这需要诗人的学识和承担,仅仅有激情、冲动是无法实现的。在《北国》《燕山上》《塞罕坝:众神在野》《燕山:石头教堂》《燕山谣》《我的故乡在燕山》《幽州词》《围场》《围场采石记》《在岱尹梁读〈野长城碑记〉》《大雪落幽燕》《秋风刮过燕山》等诗中,可以看见,“燕山上”成了北野的“天坛”对话,有公祭宏声,有祈祝之音,有巫祝诞语,其生命语言、精神修辞、宗教期望异常活跃、积极、丰富,气氛神秘,生机勃然。燕山凿空了北野个人心灵史,打开了私人的精神与民族历史骨肉相连的幽暗命道。
诗人的燕山写作,极力张扬人的自然、原始天性,甚至是极端到暴力的“血气”,这成为诗人战胜一切的力量,有英雄写作的活力因子。“我的祖先/杀人无数,用累累白骨/修建了一座高达云天的城堡/他们在星空下摇旗呐喊,呼啸繁殖/制造了众多黄髻白肤的胡儿兄弟/然后我的母亲,把他们放在草地上/让他们匍匐,游戏,肆意翻滚/像逼近一场血淋淋的战争”(《鲜卑母亲》),诗人这种通过多形式、多角度、历史空间、个人空间、地理空间等不同范式对“北国”的“众生”反复观照,开掘出生命隐忍、刚毅、混茫、悲怆的意志存在。这样的诗,诗评家苗雨时先生认为“从内质与形式上都卓绝地演绎了悲壮苍凉的燕赵诗风、侠义精神,敢于发声和勇于发声,无畏、无愧、坦荡无畏”。
燕山如信仰——这是北野说的。既然燕山不在乎多一块石头,为什么我不站在山顶,再扬起头来看世界?!——北野就是这么做的。在人和自然的双向互动中,燕山是祭坛,“高高的燕山,明灭如一盏孤灯/它照着众多心事难平的人”(《燕山:石头的教堂》),成为力量和启示,让诗人获得救世的激情与冲动。“群山裂开的头顶/慢慢露出了我衰败的家乡”(《我的故乡在燕山》),让燕山有废墟上的新秩序,成为一个失去象征的世界。在燕山深处,我的祖庭,灵魂的圣殿,在“众神在野的塞罕坝”,诗人看见“草木里的神”。
燕山地理的精神书写
“在燕山深处,流水如镜/百花盛开,每一个诞生的婴儿/都可以叫共工和蚩尤/也可以叫黄帝,挥舞开山的斧头/擅长女红的母亲/都日夜奔走在嫘祖转世的路上/她们生育,织布,造酒”(《燕山:石头的教堂》),这是神的燕山,一个民族的童年在这里发芽。
作为一个“满族后裔”,北野得到神的庇佑,自觉地寻找本民族的精神血脉,将消失在历史烟尘中的悲壮往事再次擦亮,从时间的长河中找回每一个碎片,“拼图”民族的原始图腾。他写《鲜卑白驳》《鲜卑母亲》《乌桓传》《玄鸟之歌》《我挑选的万物,要先给时间的养主》《萨满神舞记》《我的巫术》,这些诗中,诗人与万物同在,以近于天启的洞察和直觉,灵视在迷途。在宗教观照下的悲悯与觉悟进一步使个人生命写作深化,他在想象中建构“众神的庙宇”,借神性超越具体,移情在燕山的每一块石头上,他说:“辽西的水草,是我星空中/安排的邑落,幽州的日升之地/是神灵中被举高的祭坛/……这个在牧歌中像神鹿一样/长大的孩子,有虎豹的脚趾/和风的面孔,有漆金的长发/和宝石的眼睛,献给他/草原的弓马、貂皮和最美的奴婢/献给他天空下镶着金钉银钉的/车驾,让风把他带到远处/让远处远得如同寂寞的神话”(《乌桓传》),终于,借助虚构的魔力,诗人把神话和传说融进现实中,让你透过语言的迷宫而看到精神幻象,用想象审美生命。
历史的燕山,是民族之间对生存空间的角逐的战场,燕山在丛林中独自长大,它淘汰弱者,厚养原始、野性生命。感情上,一个诗人是需要故乡的。重回燕山是还乡与大地上的诗意栖居。分析一个诗人,我们必须承认文化因素对个人心理态势有自觉的倾向驱动。地域不但是一种山川风貌,还是一种文化载体。北野诗歌中的燕山系列、历史题材写作都可归入张立群的“诗歌地理学”,地理景观是文化的一种表达方式,燕山是北野的意志存在。燕山是诗人的精神原乡。在与评论家桫椤的交谈中,诗人北野“灵魂显形,皆为燕山”。诗人说:“在我心里,故乡始终是游移的,不确定的,那里埋着我的身影,也埋着父亲、母亲、妹妹和许多亲人短暂的时光;他们的悲苦,堆在我童年的脊背上,让我突然感受到了命运的重量”(《奥义仍然有似是而非的特质——“燕赵七子”之北野访谈录》)。
北野说“请呼喊:燕山,我的母亲”(《燕山谣》)。溯源灵魂,“燕山”就是诗人心中的圣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隐喻。燕山精神就是民族精神。诗人结束了浊世的漂泊回到燕山,不是隐居,而是在等待的“孤独”中,独自存在,安静一会儿,即让灵魂附体肉身还原本性。燕山上的谣曲、长调、颂歌、挽歌、萨满神舞中,苍茫、神秘的语境蕴含悲悯、痛楚和安抚,都让诗人找到温暖,诗就有了以爱和悲悯的名义招魂燕山的责任担当。我们理解诗人以父母的方式返乡、以自己的方式返乡,以童年的方式返乡,但不能忽略诗人也同时是在以历史的、神的、巫术的、鬼魅的方式还乡的事实。他对故乡的爱,沉迷于“在我的故乡,白云满足于/童话一样的身体”(《白云之上》),弥散一种田园游牧的吉祥寓意。北野是“想化作山脉的人”,是“吃了豹子胆的狂徒”。他可以“用身体里的一声长叹,唤醒/沉睡在前世的另一只老虎”(《秋天的废墟》),这是一种绝对的精神寄托,强悍、无畏,有血性的生命质感。当滦水蚀心的流淌中,燕山一遍一遍地埋下诗人的不朽的骨头,在燕山的秋风中,诗人追问“我到底是谁呢”(《我的故乡在燕山》),其实,这就是海子的“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的转译,诗人泥泞于漂泊,沧桑于宿命。
燕山,一首悲壮的史诗
“燕山”是一首史诗。涉及家国历史、个人命运、情爱生活、神话人物、历史传说、英雄美人、动物凶猛、今生今世、前朝恩怨、人间天上、神怪妖魅、秘密、幽灵,史诗的燕山,波澜了一代又一代燕山人的精神气象。北野用《燕山:石头教堂》完成了一个民族集体的想象。燕山是神谕,燕山让北野找到生命原初的活力和创造激情。“在燕山/深处,它们得到了命运的帮助”(《燕山:石头的教堂》)。
北野基于燕山的史诗写作,是从自身的经验出发,挖掘根性的遗传基因,培植具有强烈地域特点的生命意识,匡正自己的“源头写作”,是再证“大地是真实的”。诗人在对时间和历史的凭吊中挽留、唤醒、重塑燕山的精神风骨。北野是燕山忠诚的儿子,一旦拥有了“燕山”这份精神遗产,诗人的寻根之旅开始,诗人天马行空地开始了寻找和重建心灵史、生命史、思想史的漫游。北野倾力写就的“燕山”是意象,是文化,是一个人的家园之梦,是精神乡愁,这个家园是历史空间,是心灵栖所。北野像一个浪子,漫游在历史与古人的“长生天”下,展开个人“有限”与生命“无限”的对话。他知道,燕山是个原点,必须回归才能复活、重生。诗人用诗整合了燕山历史与意志世界,立象尽意在精神维度,挖掘出震撼骇人的东西,实现对燕山神性的继承和再造,以期遭逢“精神意外的豁然”。
燕山是一个未知,也是启示。神话就是人与自然万物的对话,只是对话对象的不同,有时只是一种对个人内部的挖掘,是自我对话而已,其实,还有比发现自己更震撼的事件吗?诗成为诗人对燕山的理解和表达。北野的燕山系列诗歌,诗歌文本内涵所及有灵魂的内在风景,以自然、生命、历史作为价值尺度。《燕山上》的关键词汇、主要意象系统有:太阳、月亮、光、燕山、河流、土地(大地、泥土)、巨石、众神、天堂、灵魂、神殿、教堂、寺庙、先知、拯救、生死、苦难、复活、英雄、兽王、神王、故乡、女神、祖先、冰雪、龙鱼陵、东夷人、精卫、山海经、大荒、鲜卑、西狄人、涿鹿之野、蚩尤、黄帝、简狄、泥蛙、土獾、幽州、幽灵、猎人、野兽、闪电、狩猎、巫女、萨满女、少女、王子、皇帝、泡沫、梦……让人联想到史诗中的英雄、祖先崇拜等神话元素谱系,这些构成了史诗写作的基本单元。《燕山上》《我的故乡在燕山》《我的故乡》《塞罕坝:众神在野》《燕山:石头教堂》等诗歌,崇尚神秘的精神,有意识在宏大叙事的细节上增生、裂变,滋生出新的生机,其诗中还有关涉宗教仪式和器物的鼓钹、木铎、庙宇、摩崖、祭坛等,地理色彩浓烈,意象在民族精神,滥觞在宗教天启,诗人常常处于被灵魂附体的状态,他像一个萨满能够在人神之间自由切换。其中,萨满与万物有灵的泛灵化精神写作,巫术的唤醒,祈祷与雅颂仪式,随机穿插的祭祀性语言等都再现了神话的第一滴水对灵魂的绝对引领,诗人这种基于文学史的经典意识、史诗构建将成为诗人创作的里程碑。是的,只有史诗才能荷载日神、酒神、诸神意志及其生命气象,把人带入梦幻般的审美愉悦状态中,狂歌且狂舞。在对民族精神的梳理和校正中,北野的精神景观是近乎崇尚生命价值的“原生态”。诗人的痛苦原点在燕山上,由此成就了诗歌的纵深感和雄浑感,具有高亢的野性,血祭中的灵动,在历史风尘的跌宕起伏与沉重的纠葛中,诗人意志担当中试图重建时代精神意义上的“燕山风骨”。在诗人北野的精神场域,“负气任侠,慷慨激壮”和“粗犷、豪放、朴实、天真、自由、刚劲、悲壮、坦荡、豁达、野性”的“游牧胡人”气脉杂糅,构建出其人格风骨。北野生命直觉在鲜活的感知内部,他探索“如何让神圣显现出来”。北野以“觀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胆识,借鉴神话、野史、寓言和童话等“共时性”叙事的转喻和反喻书写,演绎自己自觉的史诗写作,而不是简单地、情绪化地描写胸中意气,斑斑荧光于小我。
燕山,风骨里的血脉
陈超的“历史想象力”要求诗人具有历史意识和当下关怀,对生存、个体生命、文化之间真正临界点和真正困境的语言有深度理解和自觉挖掘意识,能够将诗性的幻想和具体生存的真实性作扭结一体地游走,处理时代生活血肉之躯上的噬心主题。诗人要捍卫诗歌的本体保持与时代审美同步的探索性。在“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的过程中,诗人要强化“文本的现实”对“生活现实”的经验提升和精神超越,有一种诗意的抵达。
任何残酷的现实中都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毫无例外,北野也面临海德格尔提出的一个有名的诗学命题:“在一个贫乏的时代里,诗人何为?”(《诗·语言·思》)。诗人解构以“救世主”自居的意识形态话语体系,“用一代人的哭声”完成自我的身份的历史解构——“只有无耻地活着”(《春风来兮辞》)。在爷爷、父亲、母亲、妹妹等人的死亡中,诗人看见“死亡折叠起来的东西/包括了疼痛的舌头”(《风捉到的》),他用深层隐喻,直击对生命的任意践踏是政治的原罪。《一九六五》《大清永》《公社》《家族孽运记》是北野通过挖掘“我”的真相来窥探人类存在的真相,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我就是人类,人类就是我”的成因学意义。诗人有病房意识,“身体里有坏天气”,或者说他常常兀立在批判立场,做着清醒的反思和“对抗”,记录自己,说出经验,用文字纪念一代人的不幸,表达对生命的忏悔与尊重。诗人以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和“火焰”“陨石”的身份献祭黑暗。
在燕山的斜坡上,谈论自己,我们不能不谈论我们“纷乱的肉身”。肉身的霸气在于对灵魂的态度,而燕山提供的背景,只是一个灵魂激荡的故乡。北野说“在变幻的身体之中/我们是无声的,我们需要/不断追忆和释放自己/像耐心的幽灵一样”(《塞罕坝:众神在野》),诗人通过身体和世界对话,表达不满和抗争,诗人也通过身体获得救赎。燕山让北野成了一个没有被命运驯服的人,“我只适宜在旷野上,一个人独行/像一匹迷茫而忧伤的狼”(《春雪》)。接触北野,你会遇到——诗人北野、朋友北野、酿酒师北野、公民北野、父亲北野、通灵的“萨满”北野、饮者北野……但也还仅仅是部分北野,被红尘遮蔽的北野像“雾中的蝰蛇”,我们只见其尾,不见其首。我们仍需要通过大量的诗歌文本,或蛇、或马、或老虎、或豹子、或独狼、或白狐等等的身份寄托中“猜测”和“窥探”这个“混血的北野”,这是北野的身份张力,分身术让他成了身份暧昧不明、扑朔迷离的隐身叙述人。
在北野的命运里,燕山是一个绝对视角。他生在燕山,长在燕山,牵挂着燕山,北京、唐山、内蒙古、吉林,漂泊万里,度尽劫波,最后,诗人又皈依燕山。燕山是诗人不断重临的起点。燕山写作在北野具有鲜明的个人主体化和细节化,以及带着神性的私密。只有燕山才让诗人的命运出现温热和光明。诗人说“这是我的燕山,它向阳的一面/悬挂着我明媚的命运”,这不只是顺应,还有感恩。只有深爱燕山的人才能写出“这浩浩荡荡的雪啊/像一股暖流,在大地上/重新安排了一座座神秘的山岗”(《大雪落幽燕》)。当事物静止,在黎明的薄雾里,在夕阳的慈悯中,诗人的燕山“一如我遇见的另一个老妇,她坐在/祭坛上,身边枯草摇曳,浑浊的/烟缕,拒绝你的靠近,但她眼神/清澈,已经没有了人间的痛苦”(《静止的事物》),哦,苦尽甘来,终于,燕山圣象,有了大美不言的至境,实现了“万物之灵啊,我们曾经/一起来到,我们还将一起飞回”(《万物生》)。只有多情的燕山让人神同体,相互皈依。
必须承认,北野是一个随着年龄、阅历、诗歌实践而慢慢走向个人化的诗人。我认可邓迪思说:北野的诗,有波德莱尔式的消沉,有雪莱式的抗拒,有庞德式的象征,也有艾略特式的隐喻。燕山特殊的生态的滋润使得北野对自然力量格外敬仰和畏惧,丰富而跌宕起伏的个人命运让他精神视野包容、大度、宽泛,有超常的敏感性和居高临下的判断力,让他有进出实物、现象的从容。他知道写什么,懂得取舍的重要,写值得写的生命之殇。他糅杂了众多风格,淬炼形成了自己的筋骨。
北野的诗集《燕山上》依托“燕山”,将人与存在的紧张冲突化解在“内省”的思考与泛神的寄托中,讓心灵的碎片读图历史的本相。读完《燕山上》,如果我真的记住了北野,必是承仰了燕山的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