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的囚徒与客人
2019-05-13
1924年9月,溥仪在紫禁城接见了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子孙、延恩侯朱煜勋。为了去紫禁城觐见溥仪,朱煜勋的冠服都是找人借的,长袍里面都是破旧的衣服。两人会面时,溥仪对他训勉有加、恩礼优渥,这让朱煜勋感激涕零。
1911年,爱新觉罗·溥仪年仅5岁。这一年的下半年,革命席卷中国,大清帝国的终结已指日可待。但这位小皇帝关于大清帝国最后岁月的记忆,却几乎一片空白,“我糊里糊涂做了3年皇帝,又糊里糊涂地退了位”。
皇城之内
在1911年溥仪与隆裕太后合照上,背景是巨大的宫殿建筑。小皇帝端坐着,一本正经地盯着照相机,看起来镇定自若。在这停滞的历史瞬间,小皇帝透露出的威仪与其年龄并不相衬,他似乎已经明白自己的权威。
自1908年离开醇王府邸,至1924年被赶出紫禁城,十几年间,溥仪都是紫禁城名义上的主人。同时,他也是皇宫的奴隶。
不仅溥仪的生活空间被严格规定,其生活节奏也被事先规定好。早晨起来,就有“御前太监”为他洗身子、擦屁股、穿衣服。
任何时候,只要溥仪说“我饿了”,就能支起一张立式的餐桌,并且极其铺张浪费。在1909年一份紫禁城的伙食清单中,3岁的溥仪在一个月内,吃掉了200斤猪肉和240只鸡鸭。溥仪记得,他所有的衣服从来只穿一次就处理掉了。
唯一让溥仪烦心的,是每天例行公事去拜见五位皇额娘,她们是前两任皇帝的后妃。在溥仪的记忆中,他特别讨厌隆裕。因为在她看来,小孩子吃半饱就足以保持身体健康。“虽然我有这么多位皇额娘,但我从来不知道母爱。”
到了晚上,溥仪就与一名王姓奶妈入睡,这可能是他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紫禁城高高的城墙阻隔了内部与外部世界。1911年北京城的政治变动,对于溥仪来说,全无知觉。1912年,6岁的溥仪有了一个爱好,他喜欢爬上城楼,倾听从对面总统府传来的军乐声。有一天,他穿了一件民军的将军服到处跑,被隆裕看到了,挨了一顿揍。
皇权的重负
1911年,按王朝纪年,为宣统三年。“宣”者,张大也,“统”者,治理也。在溥仪登基之时,翰林院的大臣们为其精心选择的这一年号,极富政治上的象征意义。
此时,关于溥仪的教育问题,也被提上了日程。经过几位太后、摄政王以及朝廷重臣的商议,选定由大学士陆润庠、侍郎陈宝琛授读,副都统伊克坦教习“国语”清文。
开学的时间,选定在1911年9月10日(距辛亥革命恰好相差一个月)。两名教师所教授的范围,也选定在经典的儒家治国文本之上,即《十三经》与通鉴辑览,前者是要灌输王者治国理念,而后者则明治乱之道。
据溥仪回忆,通过接受儒家经典教育,让他明白了王者是应该站在一般人之上,应该统治国家与人民,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效忠皇帝。
1911年年末,两名教师向溥仪辛苦传授儒家伦理政治,而紫禁城外,却热议议会政治与革命政治。无论是捉襟见肘的皇族内阁、地方日渐不满在野的立宪派,还是遍布海内外的革命党人,都要求一种新的政治形式,或君主立宪,或民选共和。
1912年2月12日,溥仪退位,诏书由隆裕太后颁布。坚不可摧的清王朝,烟消云散了。
退位后的溥仪被称为逊帝,他仍有权力颁发恩赏:赐爵、赠谥。
作为优待清室的一个条件,溥仪与旧制度一起,被象征性地保留在紫禁城内,成了紫禁城的“囚徒”。他“前半生”的辛酸荣辱,都与帝制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1912年开始的监禁,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特殊的客人们
1924年9月,溥仪在紫禁城接见了一名特殊的“臣子”——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子孙、延恩侯朱煜勋。
明朝灭亡后,清朝的统治者为了安抚人心,对明帝子孙封官晋爵,封为延恩侯。此时明朝灭亡已经近300年了,昔日地位煊赫、血统高贵的皇家贵胄早已七零八落。最后一代延恩侯朱煜勋住在北京东直门北小街一条胡同里,贫困潦倒、落魄不堪。他没读过什么书,两个儿子也是顽皮愚鲁之辈。为了去紫禁城觐见溥仪,他的冠服都是找人借的,长袍里面都是破旧的衣服。
两人会面时,溥仪对他训勉有加、恩礼优渥,这让朱煜勋感激涕零。这个朴实而敦厚的中年人也给庄士敦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有礼貌、有自尊。庄士敦想去回访朱煜勋,但被对方坚决地推辞了。朱煜勋坦言,自己家里非常破败,会给他造成不便。几日后,庄士敦派仆人给延恩侯送了一些礼物,仆人回来汇报,说延恩侯家确实已经非常贫穷,几间房子已经东倒西歪了。
但仅仅两个月之后,溥仪就被趕出了紫禁城,逃往天津租界。朱煜勋借钱买了从北京到天津的车票,专程去朝见陷入危难的溥仪。他在溥仪面前长跪不起,估计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两位皇朝的末代子孙,以这样一种戏剧化的方式相遇、重逢,殊途同归。
除了朱煜勋,紫禁城里还有过多位值得言说的客人,由他们可以窥见溥仪非同寻常的生活和所处的纷乱时代。
1924年,溥仪在紫禁城接见了辜鸿铭。辜鸿铭是清末民初著名的学问家,被称为清代精通西洋科学、语言和东方文学的第一人。他又是行为怪诞、傲慢自大的狂士,被称为“辜疯子”。辜鸿铭还是著名的遗老和保皇派,他把溥仪的接见视为极大的荣耀。平时目空一切的他竟然手足无措、毕恭毕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辜鸿铭逢人就提起这次觐见,直到去世都念念不忘。
1924年,北京文化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访华。溥仪在紫禁城的养性斋与泰戈尔见面,两人谈论了诗歌等话题,还一起合影留念。陪伴溥仪身边的是清末著名诗人郑孝胥,也是一名忠于皇帝的遗老。
而最轰动的一次莫过于1922年溥仪与新文化领袖胡适的会面。溥仪对外面如火如荼的新文化、新思想产生巨大的兴趣,一个电话把胡适召到紫禁城。胡适对溥仪鞠躬,称他为“皇上”,溥仪则称胡适为“先生”。两人谈论了新诗、新诗人等话题。胡适的这次“觐见”遭到了新文化运动中激进人物的剧烈抨击,批评他背叛民国、有失体统。
就这样,在一个中西、古今激烈碰撞的时代,溥仪被牢牢困在陈旧的紫禁城里,各式人物闯进他的生活,作为他人生历程的一种别样注脚。
(《北京日报》2019.12.3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