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平成时代
2019-05-13邹进
邹进
2018年9月的一个下午,我跑完客户准备回公司,街角等红灯的时候,抬起头看见斜对面的照相馆,收起了平日略显土味的平面模特海报,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横幅——“来拍一张平成最后的证件照吧!”忽然愣住的我错过了两轮绿灯,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一场名为“平成最后的xxx”的狂欢早已在周围悄咪咪地开始蔓延,就像是这已过去的三十年一般,平静中难得起些波澜,然后又丧气地归于平静。
从平成最后的甲子园到平成最后的花火大会,从平成最后的万圣节到平成最后的红白歌会……年头贯穿年尾,每个一年一度的例行公事,每一个过去看来稀松平常的節日,只要加上了“平成最后”的时间限定,就仿佛都变成了此生不会再有的、值得刻在历史纪念碑上的重要节点。
初来日本的时候,碰到说自己是昭和某某年出生的客户,我总是要换算好一阵子,才能反应过来对方多少岁。即便同为昭和年间(1926年12月25日至1989年1月7日)出生的前辈同事,也得常常从抽屉里摸出手帐,对着写有一长串大正昭和平成的年号纪年和公元纪年对应年表才能算得过来。
大概用不了多久,在平成年间(1989年1月8日至2019年4月30日)出生的人们,也该用上这样的对照表了吧。
从最初“失去的十年”,到后来“失去的二十年”,直到最近被称为“失去的三十年”,平成的衰弱不仅仅体现在一项项冰冷的经济指标上,还呈现为一种肉眼可见的萧条和窘迫——近年来, “过疏化”问题常常被提起,意思是年轻人都离开了乡下的故乡,去东京大阪这样的大城市上学找工作,直至安家落户,而地方人口则连年减少。
看日剧《火花》的时候,在东京街头驻唱的小哥小野寺,因为迟迟没有唱出人气出道发唱片,最终只能选择离开东京回到家乡。
巴士站台送别,男主徳永对小野寺说,回到乡下之后也请一定继续唱歌。只要有街道,就可以在路边唱live了啊。
小野寺略显局促地抓了抓衣角,摇了摇头,说,虽然有街道,可是没有人啊。
初看这段的时候,在东京的我,虽然也因为找工作而挣扎痛苦,却还是不能充分理解小哥那种仿佛离开东京就要一切归零般的绝望。直到我去了日本乡下——他说得半点不掺假,是真的没有人啊。
比如离东京并不太远的静冈县——这里还有着富士山这样世界闻名的热门景点。然而,在离伊豆不远的修善寺车站下车,就能感觉到车站周围只是一片死寂。周六的傍晚,本应灯光如昼人头攒动的商店街空无一人,街道走到尽头也只有一家居酒屋在营业,有些店的招牌已经掉漆破败,看上去至少三五年没有开门迎客了。
后来又去了伊势半岛。虽然之前就有所准备,但电车慢悠悠开出名古屋,环顾车厢只有三五乘客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震动了一下。偌大的伊势神宫,看不见游客踪影,路边的土特产店五点还不到就稀稀落落地打烊关门,一片萧条景象。到达鸟羽车站的时候,天已尽黑,好不容易抓住上洗手间回来的乘务员大叔,才问到了打出租车的地方。
或许是出于对这种衰弱时代尽早结束的渴望,日本人对改换年号的期待,比想象的更迫切,从2016年明仁天皇宣布生前退位那天开始就未曾停歇过。
2018年的最后一天,许多人便以为平成即将成为历史,第二天醒来却发现一切仍在继续,期待中的新年号没有出现,迎来的只是平成31年的元旦……
因为政府决算和学校开学都以4月作为新一年度的开始,3月的最后一天,社交平台上纪念平成的仪式又以各种形式蔓延开来,仿佛第二天平成就要被扫进历史的角落一般,却忽略了新年号的生效还要再等上两个月。
也许就像1997年的日剧《沙滩男孩》里,竹野内丰所感叹的那样,“我在想啊,季节的结束,可能是由自己来决定的。当自己觉得夏天结束了,才算是真正结束了吧。”平成也是一样,哪天改换年号并不重要,当你觉得平成结束了,才是真正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