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艾娅维恩而作的风筝
2019-05-13于琰译析
∷于琰 译析
After “L'Aquilone” by Giovanni Pascoli (1855—1912)
Air from another life and time and place,
Pale blue heavenly air is supporting
A white wing beating high against the breeze,
And yes, it is a kite! As when one afternoon
All of us there trooped out1. troop: 成群结队而行,列队行进。
Among the briar hedges and stripped thorn,2. briar: 又作brier,指(蔷薇属植物等)多刺木质茎植物(丛);hedge:(矮树)树篱;strip: 剥去外皮;thorn:带刺小灌木,山楂树。
I take my stand again, halt opposite
Anahorish Hill to scan the blue3. blue: 晴空、大海等大面积的蓝色物。,
Back in that fi eld to launch our long-tailed comet.
仿乔瓦尼·帕斯科利(1855—1912)的《风筝》
来自另一生命与时空的气流,
浅蓝的天堂气流正在支撑着
一只白色翅膀,在高空中拍打着轻风,
是的,它是一只风筝!就像某个午后,
我们所有人都在那里列队出发
在蔷薇树篱和去刺山楂树中,
我再次驻足站定,停在
阿纳霍里什山的对面,审视晴空,
重返那片田地,发射我们的长尾彗星。
And now it hovers, tugs, veers, dives askew,4. hover: 翱翔,盘旋;tug: 用力拖(或拉);askew: 歪斜地。
Lifts itself, goes with the wind until
It rises to loud cheers from us below.
Rises, and my hand is like a spindle
Unspooling5. unspool: 从线轴上解开。, the kite a thin-stemmed fl ower
Climbing and carrying, carrying farther, higher
The longing in the breast and planted feet
And gazing face and heart of the kite fl ier
Until string breaks and—separate, elate—
The kite takes off, itself alone, a windfall6. windfall: 原指被风刮落的树枝、果实,引申指意外之财、意外获得的东西。.
而如今它盘旋、拖拽、转向、歪斜俯冲,
举起自身、随风飘曳,直到
它升至由下方的我们发出的大声欢呼。
升空,而我的手犹如一只线轴
正在解开牵线,那风筝犹如一朵枝茎瘦削的花
攀爬着、承载着,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承载着在放风筝者的胸中、立稳的脚下、
凝视的脸上与心中的渴望,
直到线绳断裂并且—— 独立、欢欣——
风筝起飞,孑然一身,被风吹落的意外之财。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爱尔兰著名诗人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 1939—2013)的这首《为艾娅维恩而作的风筝》,改写自意大利诗人乔瓦尼·帕斯科利的悼亡诗《风筝》,是为庆祝其孙女艾娅维恩的出生而作,发表于2010年的诗集《人链》(Human Chain)。这首诗借鉴了原作的第四至第十诗节,模仿了原作的隔句押韵三行诗(terza rima)结构,但韵脚更为疏散,并且将原作对逝去的少年玩伴的追忆,改写为对一个独立自主的新生命的期盼。7. 隔句押韵三行诗要求诗作呈现ABA BCB CDC的韵脚结构,希尼的译作和这篇改作则用了ABA CDC EFE的韵脚结构。
希尼曾为友人玛丽·凯莱赫(Mary Kelleher)翻译过帕斯科利的原作,发表于意大利文学网站“griseldaonline”。参照这篇译作,我们不难发现诗人在改写并创作庆生诗时的意图和关注点。帕斯科利笔下的风筝及“白色翅膀”等描述皆为复数形式,喻指结伴出游的“我们所有人”;希尼改复数为单数,并且顺理成章地在第三行舍去了原作中关于风筝或翅膀组成“舰队”(f l otilla)的比喻。原作中的意大利地貌也被改写为爱尔兰当地风情,例如译作中的“山楂树”(hawthorn)一词被替换为爱尔兰当地用语“thorn”,乌尔比诺城(Urbino)依傍的山丘也被改为阿纳霍里什山,鸟跃林间、蜥蜴疾行的无关景象也被一并删除。8. 阿纳霍里什是古代爱尔兰地名,如今的官方地名是克雷(Creagh)。希尼幼年时曾在阿纳霍里什小学(Anahorish Primary School)就读,后来还创作了同名诗作《阿纳霍里什》(Anahorish)。此外,希尼还强调这“长尾彗星”是“举起自身”、主动“攀爬着”,而非原作中的被风“再次举起”“载向远方”,以此彰显风筝的“独立、欢欣”。在原作中,帕斯科利以断线风筝的坠落比喻朋友骤然离世,并由此转入对死者的哀叹;创作庆生诗的希尼自然略去了原作后半部分的悼亡描述,以风筝落地指代婴儿的呱呱落地,全诗在此戛然而止,寓意为放手让这新生的“意外之财”谱写属于自己的诗篇。
依据上述对比,我们不难发现,希尼的创作重点在于对爱尔兰民族性的传承,以及对新生命独立个性的期盼。诗人在开篇时就强调,承载风筝的是“来自另一生命与时空的气流”,牵引它的则是伫立于爱尔兰的山丘田地、身处“下方的我们”。在这两股力量的交错作用下,风筝“歪斜俯冲”,颇费了一番周折方才在空中稳稳地“举起自身、随风飘曳”。与此同时,“放风筝者”也“解开牵线”,将自己的全部“渴望”寄托在新生命身上,任由它在高空翱翔,“直到线绳断裂”,风筝重回父辈栖息的大地,并且获得真正的自由与独立。虽然诗人庆贺的是孙女诞生,但这一过程更像是在描写他个人的成长过程。希尼一向以爱尔兰人而非不列颠人自称,“来自另一生命与时空的气流”所指涉的,可以是非爱尔兰民族的英文文字与文学创作,也可以是赴英美高校任职教学的出国经历,看似远离故土,却因为希尼不遗余力地推广爱尔兰民族文学与风土人情,从而成为了一种博得家乡人民“大声欢呼”的传承。《人链》这本诗集作于希尼身患中风、归隐家乡之后,写下《为艾娅维恩而作的风筝》的诗人由曾经漫游高空的“风筝”变身为如今“立稳”“凝视”的“放风筝者”,并且对自己的孙女寄予同样的期望,一方面放手助其“起飞”,追求“独立、欢欣”的自由人格,一方面暗中牵引她继承民族文化遗产,最终回归故里,成为和祖父一样的“被风吹落的意外之财”,并由此构成辈辈承继、代代相扣的“人链”。
值得一提的是,在更早些年的诗集《开垦之地》(Opened Ground, 1998)中,希尼曾为他的儿子迈克尔(即艾娅维恩的父亲)和克里斯托弗写过一首诗,题为《为迈克尔和克里斯托弗而作的风筝》(A Kite for Michael and Christopher)。在那首诗中,彼时身强体健的希尼和诗人帕斯科利一样,用风筝坠落比喻生命终结,悲叹道:“长尾的悲伤拖拽。/你生来便适合它。”希尼在濒死得救、大病初愈之后,反倒以更为积极、乐观的态度,看待风筝这种既自由又被牵引的矛盾意象,可谓是在继承传统意象之外其个人独立思想的绝佳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