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项目对企业专利产出的影响
2019-05-13武士杰
武士杰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北京 100871)
0 引言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 “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明确 “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传统的科技宏观管理方式已经不能有效引导创新经济的发展,需要建立创新主体间良好的互动环境,提升创新主体科技成果产业化效率。在市场经济中,创新活动的主体是企业,企业科技创新是一个高投入高风险的过程,前期高额的基础研究投入往往不能顺利产业化,无法实现经济价值,同时社会资本畏于投资风险不愿涉足。因此,政府需要改革创新体系,建立协同性组织,整合政府和社会资源。
科技领域PPP模式不仅从宏观层面上来说是国家科技计划体制改革的重要方向[1],从微观层面来讲,也是提升企业创新效率的重要举措,这是由企业创新的特点和科技领域PPP的特点共同决定的。
企业的创新活动是一个综合经济行为,大致来说,受宏观、市场和微观三个方面的影响。从宏观角度来讲,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产业政策、法律环境等均会影响企业的研发投入,影响企业专利申请数量[2,3];从市场的角度来说,市场竞争程度、市场化进程、要素市场的扭曲等均会影响企业的研发成本和成果转化率[4-6];从微观层面来说,创新投入、产权结构、权力配置和部门结构、董事会特征和组成、员工组织等要素直接影响企业的创新投资决策行为[7,8]。PPP项目特别是科技领域PPP项目能够有效针对企业创新面临的问题,与基础设施建设领域PPP项目相比,具有一些特有的性质:一是项目涉及到多元主体,包括政府、企业、研究机构和高校等;二是投资风险高,相比于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而言,某些技术研究收益可能是无效的;三是收益形式特定,以知识产权收益为主,伴有一些产业化后的商业利润[9]。然而,相较于日本、韩国、欧盟、美国等发达国家而言,我国在科技领域的PPP发展还较为滞后,根据财政部PPP中心数据所示,截至2018年9月底,财政部PPP项目库中共有科技PPP项目119个,占总项目数的1.4%,总投资857亿元,占总投资额的0.7%。无论是项目个数还是金额,科技PPP项目数量都很少,在各行业中处于倒数第六。
PPP模式是否真的能促进企业的创新投入,提升专利申请数量,国内学者鲜有研究,大多数的研究集中于什么因素影响PPP项目的实施和落地率,主要因素包含政府治理因素、宏观政策因素、项目设计因素和合约形式因素[10-12]。同时,在理论层面,PPP模式下企业投资效率的理论分析主要从不对称信息和外部性这两个方面来进行。从不对称信息来说,PPP项目中社会资本在建造或者运营阶段存在一定私人信息,PPP模式使得政府可以通过合约内容获得社会资本的部分私人信息,降低了信息租金[13,14];从外部性来说,当建设阶段外部性为正时,采用PPP模型会带来比传统政府采购项目项目更高的社会福利[15,16]。
本文从理论上阐释为什么PPP模式会带来更高的创新效率,构建PPP模式下微观企业的创新投资模型,通过比较不同合约形式下的均衡结果,证明PPP模式下政府可以通过逆向推断和风险转移降低企业的信息租金和减少企业的寻租行为,提升企业的创新水平。利用面板数据计量回归模型,根据世界银行PPI项目库提供的关于中国2009—2016年的相关PPP数据,实证得出省级层面的PPP投资额或PPP项目数均对相应省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专利申请存在正向且显著影响,客观上说明了PPP模式对企业提升创新水平具有正向的激励作用。
本文的边际贡献有三点:一是扩展了企业创新因素的影响研究,特别是在宏观制度层面,扩展了对于制度的理解,PPP模式特别是科技领域PPP模式作为一种新型的制度同样会对企业创新产生一定的推动作用;二是在理论模型层面,从信息不对称和外部性两个角度出发,假定社会资本在建造和运营阶段均具有私人信息,构建了PPP模式下的微观企业投资模型,证明了均衡时PPP模式均会带来更高的创新水平;三是在实证层面,不同于前人的研究重点侧重于什么因素影响PPP项目的实施和落地率,而是从PPP模式能否促进企业专利产出这个角度出发,利用面板数据计量回归模型进行回归分析。
1 理论模型
在现实经济社会中,政府部门往往同私人部门合作,通过合约的方式来提供公共服务,例如交通设施特别是公路铁路的建设运营和维护,清洁水的生产和污水的处理,综合的市政工程等。在这些模型中,政府部门能够获取的信号总是不充分的,私人部门总是有一些私人信息,我们一般假定政府希望私人部门建设高质量的基础公共设施,最大化全社会的福利,而私人部门仅仅关注于自己的利益得失,如果涉及多个代理人,那么就变成了一种多任务代理问题。
为了便于分析,我们假定创新和管理会产生一定的成本,假定可以用二次型的货币成本来度量,分别为a2/2 和e2/2,由此表达式可以得知创新和管理不存在规模效应。
政府是风险中性的,其目标是最大化私人部门剩余减去对私人部门转移支付的净值,即如果不存在道德风险,那么政府部门会选择让私人部门承担所有风险。私人部门是一个具有常绝对风险规避系数r的风险规避者,其效用函数为v(x)=1-e-rx。
对于某些公共工程,比如公益类的公园、博物馆,这类公共设施一般不收取游玩者和参观者的费用,但是需要花费一定的成本来维持正常运营。假定运营成本C是可以观测并且可以合约的,那么政府支付给运营者的转移支付为t(C)=α+(1-β)C,那么当β=1时私人部门面临固定价格合约,当β=0时私人部门面临成本加成合约。
在现实经济中,更多的情况是政府无法直接观测到建造者的创新努力a和管理者的管理努力e,因此建造者和管理者相对于政府而言均具有私人信息。依据政府与建造者合约标的物的不同,我们将传统政府采购模式分为三类情况:一是政府支付建造者固定的金额;二是政府依据后期运营阶段的成本支付建造者,此种情况需要建造者能够接受延期支付;三是政府花费一定的成本获取关于建造成本的额外信号,并以此信号为基准支付给建造者。为了便于分析,本文假定采取第一种支付形式。
1.1 传统政府采购模式
在传统的购买工程中,政府首先与一个建造者签订关于建造的合约,在工程建设完成交接后,又与一个运营者签订关于运营工程的合约,可以认为建造阶段和运营阶段是分离的。
对于建造者而言,其最大化自身的收入为:
(1)
因为建造者得到的支付与其自身创新努力无关,建造者会最小化其创新带来的成本,导致此时的创新努力为0。
在工程建造完成后,建造者的任务已经完成,运营者将进入到工程的下一个阶段,即运营阶段,运营者将选择自己的管理水平最大化自身的期望确定性等价:
(2)
假定政府具有全部谈判能力,最终政府会攫取建造方和经营方所有剩余,在此模型中,政府的目标在满足激励约束(1)和(2)条件下,使得私人部门社会福利净值最大化:
(3)
求解可知:
(4)
由式(4)可以得知,随着风险的增加,政府更倾向于让运营方承担更多的风险,政府必须在提供激励和保险之间做出抉择,降低β值来降低风险溢价,但也会降低运营方的管理水平。同时,我们可得知如果管理水平对于工程带来的社会福利在边际上效果更显著(即θ增加),那么政府会倾向于增加β值给运营方带来更高的激励,提升运营方的管理水平。
1.2 PPP模式
在PPP模式中,工程的建造和运营阶段由同一家公司负责,该公司选择创新水平和管理水平最大化两阶段的总收益,此时创新水平不再具有传统政府采购模式下的外部性效应,创新水平带来的运营成本的降低被内部化了。因此,对于PPP模式中的单一公司而言,其最大化下述方程:
(5)
当创新具有正外部性时,企业会考虑到在建造阶段提高创新水平会带来后期运营阶段成本的降低,因此在建造阶段企业会投入更多的创新水平。同样,政府因具有全部谈判权利会攫取企业的所有剩余,并最大化私人部门社会福利净值。在满足式(5)约束的前提下,我们求解最大化问题 (3)可知:
(6)
命题:若创新具有正外部性,即创新会降低运营成本,那么PPP模式比传统政府采购模式会更加有利于刺激企业创新,带来更高的创新水平。
均成立,从而说明了PPP模式显著提升了工程的管理水平和社会总福利。
信息不对称性是导致效率损失的关键所在,在传统政府采购模式下,私人部门的信息租金和寻租行为很难被降低或者干预。而在PPP模式下,建造阶段和运营阶段的绑定使得建造阶段的私人信息被部分可得,政府通过运营阶段的成本可以部分推测企业在建造阶段的创新水平,从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信息不对称带来的损失,降低了企业的信息租金、减少了寻租行为,提升了企业的创新激励。
2 实证分析与结果
2.1 变量和数据说明
(1)解释变量和控制变量。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分别是PPP项目数和项目投资额,数据来自世界银行PPI项目库。在此PPI项目库中,一级行业分类为能源业、信息交流技术业、运输业和水利生产污水处理业,二级行业分类中,能源业分为电力产业和天然气产业,运输业分为航空、港口、公路和铁路运输业,水利生产污水处理业分为自来水业和污水处理业。本文选取2009—2016年世界银行在中国地区收录的全部PPP项目,对于PPP项目的实施情况进行了省级层面年度处理,排除了年度数据缺失值较多的北京、天津、山西、上海、广西、海南、重庆、西藏和宁夏这9个省份和直辖市,对剩下22个省份共计453个PPP项目进行非平衡面板数据分析。
根据Furman等对一国创新能力影响因素的分析[17],本文选取如下三个方面的因素作为控制变量:
企业研发水平:企业创新是知识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包括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经济活动,企业专利的产出直接受到企业研发投入经费和研发强度的影响。各地区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是研发活动的主力军,是各地区创新的中坚力量,因此本文选取各省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R&D经费、研发强度(各省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R&D经费/各省份GDP)、规模以上工业企业R&D人数和规模以上工业企业资产作为衡量各省份企业研发水平。
市场发育水平:市场发育越好,市场的活力就越高,对于创新的需求和供给也会越高。同时应该注意,市场发育程度越高,市场优胜劣汰作用越显著,提升了部分中小企业的创新成本,因此市场发育程度对于创新是一把双刃剑。根据党文娟等[18]的研究,本文选取各省份居民消费水平作为衡量各省份市场发育的标准。
外商投资水平: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外商的投资对于我国经济发展和创新水平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长期以来,外商代表了高技术含量和高管理水平,因此本文选取各省份FDI作为衡量外商投资水平的标准。
以上控制变量数据均来自历年 《中国统计年鉴》 《中国科技统计年鉴》和 《工业企业科技活动统计年鉴》。
(2)被解释变量。企业专利申请量直接反映企业将科技知识转化为生产力的能力,体现企业的创新水平,因此本文选取22个省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年度专利申请数作为企业的核心创新指标,数据来自历年 《工业企业科技活动统计年鉴》,数据的统计性描述如表1所示。
2.2 回归模型
本文的样本数据同时具有时间序列特性和横截面特性,因此构造面板回归计量模型。根据解释变量与随机误差项是否相关,可以分为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如果解释变量与随机误差项相关,则固定效应模型更有效。为了检验理论假设,针对两个核心解释变量,分别构造模型1与模型2如下:
ln_patentit=α+β1ln_PPPinvit+β2ln_
R&Dexpit+β3ln_R&Dratioit+ln_R&Dpopuit+
ln_assetit+ln_consit+ln_FDIit+ε
(1)
ln_patentit=α+β1ln_PPPnumit+β2ln_
R&Dexpit+β3ln_R&Dratioit+ln_R&Dpopuit+
ln_assetit+ln_consit+ln_FDIit+ε
(2)
2.3 回归结果及讨论
本文采用Hausman检验(H0:解释变量与随机误差项无关),分析回归模型1和2使用固定效应模型还是随机效应模型。如表2所示,对于回归模型1,P值为0.1505,在5%的水平下不能拒绝原假设,此时用随机效应模型更合适;而对于模型2,Hausman检验的P值远小于0.05,即在5%的水平下显著,拒绝原假设,此时固定效应模型回归更合适。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2 回归模型1和2的huasman检验
为了研究PPP投资额对于企业专利申请是否具有正向效应,我们对模型1进行POOL回归、固定效应回归和随机效应回归。如表3所示,三种回归模型下,PPP投资额对于相应地区企业专利申请影响均是正向的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在随机效应模型下,PPP投资额系数为0.0205,说明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PPP投资额每增加10%,有助于企业专利申请增加0.205%,在PPP模式中,企业更有激励在项目期间增加创新投资,助力专利申请。
如表4所示,我们对模型2进行了POOL回归、固定效应回归和随机效应回归,来研究PPP项目数对于相应省份企业专利申请具有何种效应。三种回归模型下,PPP项目数对于企业专利申请的影响均是正向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在固定效应模型下,PPP项目数前的系数为0.0786,说明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PPP项目数每增长10%,相应省份的企业专利申请便增加0.786%,PPP项目的实施对相应地区的企业专利申请确实有正向作用。
表3 回归模型1的POOL回归、固定效应和随机效应估计结果
注:括号中的值为标准误,显著性***p<0.01、**p<0.05、*p<0.1,下同。
由表3和表4以得知,从企业的内部角度来说,企业的研发经费投入、研发强度和研发人员的增加均会在不同程度上增加企业的专利申请,这也是符合经济学逻辑的,创新属于知识和资本密集型活动,因此增加创新的资本投入有助于提高企业的创新水平;从企业外部角度来说,居民消费水平在不同的显著性水平下均对企业专利申请有正向作用,说明当市场活力高的时候,消费者的消费意愿增强,企业更有动力进行创新活动,增加产品的市场竞争力。
表4 回归模型2的POOL回归、固定效应和随机效应估计结果
综上所述,可以得知省级层面的PPP投资额或者PPP项目数的增加均会提升相应地区的企业专利申请,从客观上证明了PPP模式对于企业的投资效率具有正向激励作用,说明了PPP制度的优越性。2014年财政部成立PPP中心,对于我国今后从不同角度探索PPP模式对于实体经济的影响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PPP模式下,政府和企业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带来的效率损失会减小,同时企业为了面对风险转移的增加会提高创新水平,提升整个社会福利。
3 结论和政策建议
在现实经济活动中,政府不可能百分百获得企业的全部信息,无法完全观测到企业在建造阶段的技术创新投入和运营阶段的管理投入。在传统的政府购买模式中,虽然企业在建造阶段的技术投入会降低后期的运营成本,但是这部分利益没有被企业获得,因此企业没有动力去增加技术创新,而在PPP模式下,企业也负责后期的项目运营,获得了前期技术创新投入带来的收益,因此企业有动力去创新;同时,在PPP模式下,政府会更加遵循市场规则,让企业自负盈亏,这时企业面临的风险增加,会再次提升技术创新水平来降低成本,进而降低风险。在双重激励下,企业的创新研发自然会提高。
根据上述研究结果,得出如下政策建议:
(1)严控PPP企业准入门槛。PPP行业大多涉及基础设施服务、公共服务行业,项目周期长、风险高,需要参与企业具有较高的企业资质。地方政府在招标PPP项目时要严控企业的资质,确保优质企业参与进来,不仅能充分发挥企业自身的技术优势、创新优势,同时也可避免PPP泛化的问题。
(2)严格执行PPP项目信息披露规定。在PPP清库过程中,清理的主要对象之一是未按规定进行信息公开的PPP项目。信息的不对称性是造成PPP效率损失的主要因素,之前的PPP项目存在着诸多信息不完整的项目,物有所值评价、财政承受能力论证等信息缺失。因此,要严格执行信息披露的规定,使得PPP项目的社会必要性和企业资质程度高度匹配。
(3)大力发展科技领域PPP项目。科技领域PPP项目能有效整合政府、社会、研发机构和高校的资源,从投融资、研发和转化推广等各个阶段降低企业的研发成本和风险。因此,要继续大力推广科技领域PPP项目的投资建设,学习模仿发达国家如美国的总统科学技术顾问委员会(PCAST)、日本的产学官联盟、欧盟的联合执行体(JU)等,建立相应的PPP科技领域政策性推广机构。
(4)敢于制度创新,做好顶层设计。PPP模式相较于传统政府购买而言具有一定的制度优越性,在新型政商关系下,工会等集体组织的力量日益增加,可以考虑将工会等集体组织纳入PPP模式中,构建全新的PCPP模式,充分发挥集体组织的信息优势和组织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