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说麦饭
2019-05-09陈忠实
陈忠实
【中图分类号】R249【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2095-6851(2019)04-018-02
按照当今已经注意营养分析的人们的观点,麦饭是属于真正的绿色食物。我自小就有幸享用這种绿色食物。不过,不是具备科学的超前消费的意识,恰恰是贫穷导致的以野菜代粮食的饱腹本能。
早春里,山坡背阴处的积雪,尚未退尽消去,向阳坡地上的苜蓿已经从地皮上努出嫩芽来。我掐苜蓿,常和同龄的男女孩子结伙,从山坡上的这一块苜蓿地,奔到另一块苜蓿地,这是幼年记忆里最愉快的劳动。
苜蓿芽儿用水淘了,拌上面粉,揉、搅、搓、抖均匀,摊在木屉上,放在锅里蒸熟。出锅后,用熟油拌了,便用碗盛着,整碗整碗地吃,拌着一碗玉米糁子熬煮的稀饭,可以省下一个两个馍来。似乎从我有记忆能力时,母亲就擅长麦饭技艺。她做得从容不迫,干、湿、软、硬,总是恰到好处。我最关心的是,拌到苜蓿里的面粉,是麦子面儿,还是玉米面儿。麦子面儿,俗称白面儿,拌就的麦饭软绵可口,玉米面拌成的麦饭就相去甚远。
母亲往往会说,白面断顿了,得用玉米面儿拌;你甭不高兴,我会多浇点熟油。我从解知人言便开始习惯粗茶淡饭,从来不敢也不会有奢望寄予;从来不会要吃什么或想吃什么,而是习惯于母亲做什么就吃什么,没有道理,也没有解释,贫穷造就的吃食的贫乏和单调,是不容选择或挑剔的,也不宽容娇气和任性。
麦子面拌就的头茬苜蓿蒸成的麦饭,再拌进熟油,那种绵长的香味的记忆是无法泯灭的。
按照家乡的风俗禁忌,清明是掐摘苜蓿的终结之日。清明之前,任何人家种植的苜蓿,尽可以由人去掐去摘,主人均是一种宽容和大度。清明一过,不能再去任何人家的苜蓿地采掐,苜蓿要作为饲草生长。苜蓿之后,我们便盼着槐花。山坡和场边的槐花放白的时候,我便用早已备齐的木钩挑着竹笼,去采捋槐花。槐花开放的时候,村巷屋院都是香气充溢着。
槐花蒸成的麦饭,另有一番香味,似乎比苜蓿麦饭更可口。这个季节,往往很短暂,家家男女端到街巷里来的饭碗里,多是槐花麦饭。
按照今天已经开始青睐绿色食品的现代营养意识,我便可以耍一把阿Q式的骄傲,我们祖宗比你阔多了,他们早早都以苜蓿槐花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