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能来我家

山口花

我终于说出来了！这样的倾诉让我有一种被拯救的感觉，而且妈妈那句“谢谢你告诉我”也救了我。

班上的女同学都不愿意和我讲话。我原本就不大爱说话，可是有一天，女同学们仿佛说好了似的，忽然都不理我了。

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在学校，我不能和任何人说话。后来，开口说话都变得很困难。

对我来说，每一天都很煎熬。上学成了一件痛苦的事，让人痛苦却又无能为力。自己就像走进了一条漆黑的隧道，永远也看不见出口……

渐渐地，班上同学对我的欺侮变本加厉起来。

“你这么脏，别过来！”

同学们都这么说，于是我哪儿都不敢去，只能乖乖地待在座位上。

因为我变得沉默寡言了，在家的时候妈妈也很担心我。每当妈妈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都会莫名地感到烦躁。这种烦躁并不是针对妈妈，而是我在生自己的气，因为我无法坦率地说出那些事。

“我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之类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觉得之所以被欺负，是因为自己很软弱。如果让妈妈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呢？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切以工作为中心的爸爸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他总爱说“是青春期的缘故吧”，仿佛任何事情都能用这句话敷衍过去。

渐渐地，我无法和父母正常交流了……

十月，天气逐渐变冷，天空开始飘落冰冷的雨滴时，我发现了一只小狗。

那是一个星期五，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想到明天不用上学，我心里就觉得轻松些了。

那只小狗就蜷缩在商业街的角落，我一边听着雨水落在伞上的声音，一边远远地看着它。它浑身都湿透了，也不叫唤，只是默默地趴在脏兮兮的箱子里。即使距离这么远，我也能看出小狗十分虚弱。

许多人从小狗面前经过，仿佛都没看见它。就算知道那里有一只小狗，也不会有人在意。

和我一样……

它明明就在那里，但是所有人都无视它，径直从它面前经过，仿佛那里没有任何东西。

过了一会儿，几个男孩走到小狗身边。

“脏死了，搞不好有传染病。”

一个男孩笑着说。另一个男孩轻轻踢了一下箱子。

这时，我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断裂了。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把小狗抱在怀里，跑回了家。

我对妈妈说：“我想救这只小狗……”

我已经很久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了，妈妈看上去似乎有点吃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饥饿和寒冷让这只小狗虚弱到了极点。它的眼睛几乎被眼屎糊上了，只能睁开一条缝。

我从壁橱里取出暖炉点上，让屋子暖和起来。然后拿了好几块毛巾把小狗包住，又热了冰箱里的牛奶，端到小狗的鼻子前，可是它根本不喝。

我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但小狗只是喘着粗气，闭着眼睛昏睡。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它！我的心中被一种使命感填满了。

明天带它去医院！

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一直陪在小狗身边。

第二天一早，我用一条刚刚洗净的浴巾裹着小狗，朝动物医院走去。

“再忍耐一下哦。”

虽然心里这么想，我还是没能对小狗说出口，语言能力竟然丧失到这种程度，连我自己都惊呆了。

在动物医院，我也同样没办法自然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过，医院的工作人员为了缓解我的紧张，用非常亲切的态度接待我。

前台的姐姐问我小狗叫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给小狗起名字，后来想了想，在病历的姓名那一栏里写上了“玲”。

“哎呀，是和主人同名吗？”

“……不是的，我的名字是小铃，铃铛的铃……”我答道。

姐姐笑着对我说：“名字真好听啊。”

其实，“玲”是我以前的昵称，上小学以前，小伙伴们都这么叫我。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喊我了。我似乎想起了以前那些快乐的日子，那些每天都在开怀欢笑的时光。

宠物医生给我介绍了玲的病情，我默默地听着。

“打个比方来说，它的病就像是人得的感冒。”医生面色温和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我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每隔两天，我就在放学后用浴巾抱着小狗去一次医院。

玲的烧退了，能吃一点狗粮了，它的眼睛看起来还是很让人心疼，不过也正在顺利恢复。

然而在第三次诊查时，医生发现它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我一时没明白这诊断结果的意思，呆呆地站在原地。

再也治不好了吗？它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医生，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哭了。无法顺利表达自己的想法让人焦慮，一想到要养一只看不见的狗狗，内心更是不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

“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回去的时候，医生交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饲养盲犬注意事项”。

1.尽量不要移动家具。

2.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

3.绝对不能剪掉它的胡须。

4.因为它看不见，主人要尽量多和它说话。

5.不要把自己的脸凑近狗狗的脸。

我将那张纸条放进口袋小心收好，朝家走去，大脑一片茫然。

“小铃，狗狗的情况怎么样？”

我刚打开起居室的门，妈妈就赶紧问我，语气很担心。

“医生说，它的眼睛……看不见……”

“啊？！”妈妈十分吃惊，“你需要妈妈帮忙吗？”

“不用了……没事的，妈妈什么也不用做……”

其实，我内心特别渴望妈妈的帮助，想让她帮助玲，也帮助我……

如果我坦率地讲出来，妈妈一定会全力守护我和玲。

可是，想到要让妈妈为我担心，比在学校受人欺负还令我痛苦。

从那天起，我和玲开始了各自的奋斗历程。

玲的身体逐渐恢复，活动范围也扩大了，同时，它开始不断遭受挫折。

它不会上厕所，动不动就从楼梯上摔下来，还总是撞到家具，把自己弄伤。

医生说得没错，玲对声音非常敏感，尤其是听到巨大的响声，每次都害怕得浑身发抖。而且，玲最讨厌有东西靠近它的脸。

有时候我想帮它擦去沾在嘴角的脏东西，刚拿毛巾一碰，它就立刻身体后仰，把脸别开。

想要在家里养一只眼睛看不见的小狗，只靠我一个人的努力是遠远不够的。

为了玲，我在吃晚饭时，鼓起所有勇气开口说话了。

“那个……我有事要拜托爸爸妈妈……”

“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了。”

妈妈的目光仿佛在说：“我一直在担心你啊！”

“玲的眼睛看不见，它的胡子代替了眼睛的功能。所以，如果忽然靠近它的脸，它会被吓到，可能还会咬人……还有，不要移动家具，只要这些东西一直放在原来的地方，玲能记住它们的位置，就不会受伤了……”

爸爸和妈妈非常认真地听我说话。

“还有，尽量别弄出太大的声响，玲依赖声音行动，如果忽然有大动静，它会害怕的。”

我总算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等我抬起头，发现妈妈正在流眼泪。

“小铃，谢谢你。是啊，玲才是最不容易的。我们可能没办法立刻做得很好，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能给玲创造一个可以安心生活的环境。对吧，孩子他爸？”

“嗯，好。接下来咱们先检查一遍房间，看看有没有妨碍玲走路的危险地方。”

我们家的晚餐向来是寂静无声的，而玲的到来打破了这种沉默。

我上学的时候，妈妈在家里陪着玲。她会仔细观察玲的一举一动，再一一告诉我。爸爸则会根据妈妈的汇报，琢磨家具怎么摆放才能让玲活动起来更方便。

我特别开心。因为只靠自己一个人，无法为玲营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

渐渐地，我开始主动和别人说话了，即便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即便还无法完完整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开始觉得，和别人聊天是件快乐的事。

玲记住家具的位置后，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磕磕碰碰了。

不久，玲完全可以在家里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可是，我们将客厅的大窗户敞开着，玲也不会出去。它只是坐在窗边，用耳朵仔细聆听外面世界的声音。看着它的身影，有时候会觉得它很想去外面走一走。

妈妈温柔地抚摸着玲，静静地说：

“玲……你虽然看不见，可除此之外你和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要害怕，下次和我们出去散步吧。”

这一刻，我仿佛碰触到了妈妈心中那份深沉的爱。

无论是看不见的狗狗，还是不爱说话的我，妈妈自始至终都在默默地挂念着我们，守护着我们。

不知不觉，我开始主动和妈妈说话了。

“我……在学校不和任何人说话。他们说我脏，不让我靠近。我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无论我说什么，也没有人愿意听……”

说着说着，我放声大哭起来。

妈妈安静地听我倾诉。我边哭边说，妈妈温柔地抱住我，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很痛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妈妈和爸爸永远支持你。以前你什么都不说，妈妈非常担心。现在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谢谢你。妈妈和爸爸有小铃，真的特别幸福。小铃，谢谢你告诉我……”

我终于说出来了！这样的倾诉让我有一种被拯救的感觉，而且妈妈那句“谢谢你告诉我”也救了我。

这时，忽然有一个暖暖的湿乎乎的东西碰到了我的耳朵，是玲的鼻头。

我吃了一惊。

玲那么害怕别人靠近，这次竟然主动碰了我。

我和玲一起被妈妈拥在怀里，一直哭啊哭啊。如果没有玲，我可能永远不会主动跟别人说话。

“玲，谢谢你来到我家，真的谢谢你……”

我抚摸着玲的后背，一遍遍地轻声自语。

林冬冬摘自《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南海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