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表现
2019-05-08牛文娟
摘 要:林若熹以创新与变革之气度,创独特之风格屹立于当代中国画坛,他的作品流露着对时间、空间、自然、永恒的哲思,既具儒家隽永、富贵之诗意,又具道家超然、深邃之哲思。林若熹的作品显示出其独特的美学追求,静中富有生命气象,动中彰显宇宙大气。其作品根植于岭南传統笔墨的文化土壤,大胆借鉴外国文化包括现代艺术的多元尝试,构图出新,耐人品读。无论从广度与深度,都能领略其持久的艺术魅力。从广度上讲,他是难见的全面型艺术家,善于诗文,精于理论,巧于绘画(花鸟、人物、山水、工笔、写意皆善),格于书法。从深度来讲,具有深入研究的绘画之理和完整的理论体系,他在打通诗、书、画等艺术语言界限的基础上,提出了“中国画的线意志”“没骨之骨”等理论,对中国画的传统与创新提出了极具见地的总结与展望。在如何创新中国绘画上,林若熹本人就是一个成功的个案,他当之无愧是中国画坛引领时代风尚的旗帜。文章将从内外两方面研究其艺术特色,从外而言,谈其精致构图、意象色彩、线性意志、诗意气象;从内而言,谈其独创艺术理论。文章试图从多角度研究林若熹艺术的内涵和外延,肯定其对中国重彩画艺术做出的独特贡献。
关键词:重彩画;变革;线意志;没骨法;肌理
一、精致构图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指出:“至于经营位置,则画之总要。”[1]林若熹作品的精致意味,首先体现在其精心的布局,经营形式多样,形成多元节奏与韵律。主体物的巧妙藏露,边的取舍造型,空白的精心布局,交错穿插的格局,上下呼应的对照,在这种极繁与极简的对照与极端的秩序化和纯净化当中表达出作者强烈的思想情趣,形成其作品独特却从不雷同的风格,张张耐人寻味,彰显其本人对绘画与学术的精品意识。
林若熹对于构图的特色体现在画面内布局的对比之中,尤其对“边”的独特处理,彰显艺术家多年的艺术修养、超常的艺术思维能力以及对绘画经营的精心与全面,同时影响整幅作品的风格与气韵,体现出其精确的理性思维。“边”受主观选择影响也受客观限制,在方寸之间,进行无数的组织与安排,主体的“边”与画面的“边”形成碰撞,产生众多可能性。作品中第一层即首要节奏由作品主体物的疏密来决定,形成似音乐符号般的演奏。作品中第二层节奏,可以通过“边”的处理获悉,长短交错,如同音乐二重奏。绘画与音乐相通,通过节奏起作用,因此,“边”的节奏作为画面秩序性与音乐性的表现,具有独特趣味性。林若熹作品中对“边”的处理,大体可分为封闭与开放两种,以开放居多。开放式的边缘需要考虑众多因素(切的长短、比例、与主体物的关系、与画面的关系、所形成的节奏与意境等),通过“边”之圈围使画中图形走出画外,营造更具有张力之气氛,刺激读者的遐想,达到意在画外之境。如《清流》《三角梅》《白天鹅》《微风》《春晖》等,都采取了切的开放式的边缘处理方式,使其作品小中见大,隐约向人们昭示着更加广阔的疆域,独特的形式美感与边缘处理,产生雄壮无限的意蕴。绘画有气韵,就能给欣赏者一种音乐感。[2]再看2004年《蝶舞心境》与2009年《光耀》,两幅作品在“边”的处理上均营造了画面中的第二层边缘,如《蝶舞心境》中黑色的方形与《光耀》中白色的方形,将画面进行了又一层的封闭,营造双重边叠加,创造时空传音的对话。“边”的趣味性与调节画面的功能在林若熹的作品中被显现得淋漓尽致,“边”圈出“位”的范围,通过“位”的安置,形成“场”,“势”在边之中,“场”之中,以图形的“位”,实行全局的整体张敛,由此而实现了“美”在“边”“场”之中,借“位”“势”之力,完成视觉的愉悦和紧张,使得他的作品在主题、形式、色彩、笔墨、肌理的基础之上,构图灵活多变,具有对立而创造的张力,热烈与宁静,宏大与幽微,在秩序下繁密交织着对立元素,画面具有沉静的美感与力量,表现出或饱满或空灵的审美理想,耐人品读与回味。
林若熹在教学中具有一套自己独特的构图体系,其不同于以往的传统构图概念,在借鉴西方融汇中方的原则上,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构图法则——在以注重画面第一视觉美为主的主观意识构图下进行客观材料的搜集与整理,即先有构图再有内容。正如《艺术与错觉》中强调“先制作后匹配”,即首先制作最简单的图式,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对图式进行修改或矫正。[3]这一思维突破了传统构图原则,极具理性但卓有成效地遵从艺术的形式美感,使其情感与画面自然化,达到理性与感性的平衡,对中国画的教育与创新具有重要意义。
林若熹对传统图式作现代演绎,他的艺术深深切入了现代的心理空间与精神意识,形成一种理性秩序美,营造出林若熹的独特花园王国。
二、意象色彩
林若熹的重彩作品,把东方的灵性与西方的理性、传统的方法与现代的观念融为一体。他的色彩,是其心中的情感色彩,三矾九染之后的矿物色叠加、罩染、平涂,对比色与同类色的运用,色彩的纯度及色块与色块之间的搭配关系,形成其作品大胆对比的色彩与整体入微的色调,热烈奔放的绚丽与冷静自持的平和,富含诗意的韵律与孤独高贵的歌唱,营造出单纯而靓丽的色质感与典型的平面装饰美,体现中国画色彩的气韵与神采。他在“没骨造型”一文中提出“中国传统思维重视本源、整体、悟性,对现象、局部、逻辑性给予升华,要求画家对视觉现象做最简洁的表达,使其有更大的空间,由内而外的思维方式表现时空合一的境界,孕育出中国画重彩”,[4]并概括其形式语言具有平面性、观念色彩、质材美特征。在观念色彩中,又将色彩分为类色型、平光型与装饰型三种,及有建树地提出“中国画色彩是意志力极强的单纯平色,这种平色是灿烂后的淡化,更具有表现冲击力”。[5]
中国画的色彩观念是人文色彩观,跟民族文化有关,与生命相联。林若熹的色彩理论观正映照了他的作品,他的作品从类型上可分为工笔重彩与没骨重彩,传统工笔重彩绘画创作技法以墨线勾勒轮廓以便突出物象形体和质感,形成以线为主进行敷色的造型语言。其作品《花环》《黄金时代》是此类风格的代表作。现代没骨重彩画以矿物质颜料强化色彩的块面,在表现物象具体某一色彩明度纯度时,借鉴西方绘画中深浅色彩互相调和的方法。没骨重彩画将材料本身所具有的特定的偶然性放大到某种极致,作为一种表达情感的自然之形,抽掉了传统笔墨“骨法用笔”,解放传统水墨艺术中的“线意志”,追求水墨特有的韵味,在处理方法上融合了西方绘画中的色彩冷暖调和明暗光线的艺术法则,如作品《秋NO.1》《秋NO.2》《摇篮曲之二》《摇篮曲之三》等。
在色彩本体语言上,林若熹提出“礼”“理”之变,使中国绘画走向本体。中国画的色彩是形色一体,色的底层关系是冷暖,冷暖造型只存在于块面,而冷暖的纯度又涉及形的基本逻辑——明暗。中国画的色彩特点是材料本身的亮丽与平面性,提出对色彩的研究应当回归到艺术本源去研究,而非以其附庸的東西去解释中国画色彩。
林若熹的重彩作品做到随类赋彩、心灵色彩、抽象色彩、象征色彩、理想色彩的至高境界,是一位从理论到实践,对色彩有专业研究的实干画家。
三、线性意志
“禅定是禅宗的理法,但又不是宗旨,是无法之法,禅定是善的执着。学问必固执,才能达到知行一体,禅定自若。”[6]林若熹的骨法用线,正是禅定的过程与体现。
林若熹从1989年开始对中国传统线的美学进行深入研究,以探寻画界中讨论的中国画的危机以及笔墨如何发展。他认为中国画何去何从等问题,还是“一根线”的问题,而白描画是中国画线的最高形式,于是对白描进行极为深入的研究。1990至1996年是其白描画创作研究的第一阶段。诞生出《墙外》《长冬》《郊外曲》《悠游》《新雪》《星星之火》《待》等精彩的白描作品。繁乱的自然界在他笔下呈现出有序、冷静、理性的奇妙状态,正得益于他的知识结构中对中国传统的起承转合与西方构成巧妙结合、扎实的写实表现力与冷静归纳提炼熔于一炉、自然形的语言向中国画线语言的合理转化等能力。1994年出版的《林若熹画集》为研究创作第二阶段,对“线美学”进行总结。之后在读博士的三年,又深入具体地对这个课题作了大量研究和实践,在其博士论文“线意志”中将其研究成果全面呈现。2003年申请了国家社科项目课题“白描研究”,获全国艺术科学“十五”规划年度课题。于1998年出版《林若熹画集(白描集)》。林若熹对线的研究具有创新意义,他认为:“中国画线的意志则是集主客观、合感悟于实践,表现为具有终极意义而无终极实践。”[7]他的研究已经不单是在技术层面的摸索,而是提升至一个理论高度,体现在其《中国画线意志》一书中,于广泛的范畴中探讨了中国画线语言的种种,不论缘起、审美、应用、文化内涵等皆有详实的考证与独到的学术见解。
林若熹的书法,也是其线意志的集中体现。观其书法,似吸取小爨营养更多,有明显的块面感,创造性地将爨宝子碑中相对疏朗的章法改变为相对紧凑的布局。在其绘画作品中,书法成为画面的一部分,与画面中其他元素的构成关系和谐共存,形成浑然一体的画面美感。
四、诗意气象
林若熹的艺术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精神家园”,他始终在艺术中追求着终极意义上的精神内核,从而实现包括他个体在内的一种精神超越。
他的作品透露出一种诗意的崇高与静穆,这种诗意,不仅隐晦地体现在作品的意境与境界中,更体现在他本人的诗集哲学观中。林若熹在读博士的专业就是“比较诗学”(文艺学),1997年出版诗集《蜘蛛之吻》。诗的精神之本质,是“向着非所有的憧憬”与“感情的意味”。[8]林若熹的诗是意象的画,画是形象的诗。他的诗,像一个孤独的灵魂在天地的苍茫之间体味悲怆的情思,是一种悲剧之美。“我的心瓶里/用酒酿着一个吻/把他印在天边/那么清晰/那么鲜艳/那么诱人……”诗与画,似乎要唤醒对“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的回望。然而,他的诗糅杂了传统情感的幽思和西方的哲理观念,隐含着对都市感伤的幽深体味。他是当今少有的文人,他热爱生命,其作品是诗性的礼赞,他悲悯生命,其作品是悲剧的壮美。品读他的画,就像在体味一首诗一样,这种融为一体的感受,成就了其作品具有的禅定自若的不可替代的气息之美。
五、艺术理论
林若熹是一位不但在画画实践方面取得硕果,而且具有创新性理论的全面型画家,这得益于他深厚的哲学理论基础与清晰思辨的头脑。从《解读传统》用“实践气韵生动”来阐释传统中国画,以“实验现代没骨”来对应当下的水墨实验,认为“没骨”是“骨法用笔”所担当的工写两技的补充及发挥,“没骨”是处在一种“被遮蔽”“隐没”的状态下,由线所完成的“骨”退到一个最隐晦的位置,它退入形和形之间模糊的、冲突的、富有争议的边缘地带。中国画的“骨法用笔”与“没骨”相互作用,互为发展。“现代没骨”是“没骨”的发展及演变,“没骨”是对“骨法用笔”的淡化及减弱,“现代没骨”才是真正意义的“没骨”,但它们均能达到传统意义上的“气韵生动”。到《中国画线意志》认为中国画从线开始,多角度探讨不同时期线的风格演变,论述了线意志、线、线性、弧线、圆线、线道、线体、线描、白描画、线韵,考察线所担当的工写两技不同时期所运用的物理质材与技法,同时对图式演变进行检验分析,并对不同时期的风格语境进行解读总结,清晰明了地概括和总结出中国画一以贯之的线意志。他在理论上提出“笔限”“非笔限”和“肌理内形”等概念,为现代中国画厘清源头脉络,使其接古联西。
他的主要著作与论文有《解读传统》《林若熹画集(白描集)》《中国画线意志》《没骨风——岭南画派的现代意义》《从沃林格<抽象与移情>所引起的思考》《美术的尴尬》等。
六、意义延展
林若熹的一生是厚积薄发、富有戏剧性、不可复制的人生,正如他的《行愿——林若熹艺术故事》,亦是禅修的一生。人生意志决定人生高度,他深受中西两方面的哲学影响,精通儒释道,受柏拉图、康德、叔本华、尼采等哲学家影响,其意志与表现,时刻体现于其作品理论与做人中。
林若熹在大学之前的坎坷与付出,造就了他不同的人生深度与性格。他的艺术创作高峰体现在其作品《春夏秋冬》上且获“第七届全国美展”的铜奖,之后开启了他人生的新高度。《黄金时代》获“首届全国中国画展”优秀奖,《夕阳》获“第三届全国工笔画展”二等奖。1993年、2005年、2017年三度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展览,作品于1989年、1993年两度被《美术》杂志选为封面,《林若熹画集》《林若熹工笔花鸟画》相继出版。2011年举办文化部交流项目“握手中国——雷米·艾融、林若熹巡回画展”,中法艺术家齐聚一堂,成为中法艺术交流的一个至高点。
他的工笔画创作所取得的学术成就受到传统学界和许多批评家的认同。著名美术理论家迟轲先生在1992年这样评价他:“他的筆法,已不限于唐人所说‘劲紧联绵,而是粗细兼用,墨法则更加以浸晕泼洒;他的用色也常常越出‘随类敷彩的限制。他的章法则融和现代绘画以至现代工艺设计的构成方法,不但突破传统格式,而且极富于视象的表现力。”“更为重要的是,他的每幅画都含有不同的诗境(他自己就常常写具有现代意味的新诗)。因此,统观他的作品,已完全超出了‘以似为工的要求,也不仅仅是‘不似之似或‘似与不似之间。他的画可以令人联想到大自然,或说含有自然的‘影子。虽然局部的细节可以十分逼真,但却是艺术家自己独造的世界。这种观念上的变革,是艺术创新上的根本性的东西,而不单是笔墨色彩上的变化。”
林若熹将一些实验性的工作隐晦地融入传统图式的经营之中,在继承古代绘画审美精神的本体上,借鉴多元艺术,以一种新的样式来完成他对传统精神的叙述和解读,从个人研究的角度阐释传统文化艺术在当代的延续和转型。巧思的构图、强烈的色彩、特有的风貌是高度理性与感性相结合的体现。章法布局中,彰显其精英意识之内涵;线条色彩中,折射其精益求精之精神。他始终坚持自身“终极”的学术目标,坚持“理性的理想主义”热情,稳健而务实,最终去完成忠实于自身对当代文化艺术的判断及认定的艺术信念。
林若熹的艺术道路是一场修行,超越了自然的真实、生活的真实,而追求艺术的自我。他是一个极其理性又极其感性的人,拥有强大意志力,即使在取得如此成就面前,依然能够冷静地放下所有名利,潜心研究,而他的这种个人态度和内在的学术目标所决定的行为模式必定影响到他人对林若熹的生活态度的判断,林若熹的离群索居是为了更好地做学问与研究,此心态难能可贵,更为纯粹。林若熹不仅在绘画与理论上诸多创新,更体现了一位中国画家探索的全面性与专业性。在多元并存的当下,其表现出的精神,无疑是一种表率。
注释:
[1]张彦远.历代名画记[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14.
[2]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51.
[3]贡布里希.秩序感:装饰艺术的心理学研究[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5:5.
[4][5]林若熹.没骨风:现代中国画水论[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3:11,9.
[6][7]林若熹.中国画线意志[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257,7.
[8]徐复观.中国人之思维方法:诗的原理[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239-240.
作者简介:牛文娟,中国艺术研究院在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