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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中间物”意识与乌托邦精神

2019-05-08肖宝凤

华文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历史意识台湾

肖宝凤

摘要:陈映真与刘大任是台湾岛内左翼群体与海外保钓左派中极有代表性的两位作家,他们的思想在早期有很大的一致性,上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则有很多微妙的差异,但一些基本的关切是相通的。刘大任的小说多有映射陈映真,一些散文和评论亦与陈映真的观点形成对话,藉由梳理刘大任的陈映真评论,可以更确切地把握他们的思想潜流与问题意识的特点与差异,以丰富我们对台湾当代左翼思想的张力与困境的认识,并发掘他们的思想实践对推动中国大陆知识界重新认识当代史以及把握时代精神状况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陈映真;刘大任;台湾;左翼思潮;历史意识

中图分类号:I207.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9)2-0055-13

刘大任曾在其小说《远方有风雷》后记中提及自己的这部作品“有点硬”,“大陆背景的‘硬,是因为对台湾的陌生;台湾读者,尤其是年轻一代的,则对小说反映的‘左翼生态,可能不知所云。”①如果抛开小说的“保钓”题材,从读者接受心理方面,陈映真的思想与文学实践在海峡两岸的作家与知识分子群体中亦有相类的隔膜/错位境遇。刘大任与陈映真在上世纪60年代即是朋友,曾共同参与《剧场》《文学季刊》等同人刊物的编辑,在文学观念与对左翼思想的接触方面多有交集。刘大任于1966年赴美留学,后参加保钓运动;陈映真则于1968年被捕,两人分别踏上不同的人生轨迹,亦各自展开相异的思想实践。

参与保钓运动的经历,极大地影响了刘大任此后的文学创作风貌,其作品多以知识分子为主人公,并融入大量自传性材料,注重对知识分子追寻道路与思想困境作社会历史分析。他的小说多有涉及陈映真,如《浮游群落》中林盛隆的原型人物即是陈映真,一些散文与评论更是就乡土文学论战、民进党组党以及大陆社会主义实践经验等众多主题与陈映真的观点形成对话,对老友的文学、思想与政治实践表达自己的观察、评价,认为他成就了某一种典范,却也不无遗憾。②陈、刘二位是台湾岛内左翼群体与海外保钓左派中极有代表性的人物,他们的思想在早期有很大的一致性,70年代中期以来则有很多微妙的差异乃至分歧,但一些基本的关切是相通的,本文主要以刘大任所创作的与陈映真相关的作品为切入点,藉由梳理刘大任的陈映真评论,试图更确切地把握两位作家思想潜流的特点与差异,及今天海峡两岸的许多读者对他们的思想与文学实践感到“隔膜”的实质意味,以丰富我们对台湾当代左翼思想的张力与困境的认识,并发掘他们的思想实践对推动中国大陆知识界重新认识当代史以及把握时代精神状况的启示意义。

一、浮游群落:“闭上向内张望的眼睛,

钻进屈辱的人间去”

刘大任的《浮游群落》写作于1975年,正文前有这样一句话:“纪念激情催促下的漂泊和动荡”,并在序曲前标出“故事发生在60年代某一时期的台北,一个知识人圈子里”,小说有意识地将这个故事作为保钓前史加以呈现,着意于呈现60年代台湾青年知识分子群体的面貌。作者曾如是回顾60年代的生活与思想体验:“我有幸经历了两个60年代:一个火热,一个冰冷;一个在天边,一个在井底。”③显然,《浮游群落》中的“60年代”属于后者。小说主要以《新潮》、《布谷》两份同人刊物为中心,塑造60年代中期知识分子的群像,写出他们的思想困境和心灵挣扎。作品情节主要由这两份刊物围绕“横的移植”还是“纵的继承”的文艺创作道路而展开的几次论争来联结,并穿插了林盛隆所组织的偏社会主义性质的读书小组在“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之间的讨论摸索及其未遂的革命实践,简而言之,“落后的中国现代文学的出路”与“未完成的中国革命”是这些来自不同背景的年轻人激情辩论的议题。

刘大任曾提及《浮游群落》中的一些人物以当日周围的朋友、熟人为原型,他担心当局进行对号入座,给这些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会对时代、人物作一些模糊化的处理和嫁接,但难掩其自传性色彩。全书的素材主要来自于作者本人1960年代在台北参与的一些文化活动:给《笔汇》《现代文学》写稿,参与《剧场》杂志的编印,《等待果陀》的翻译和演出,《文学季刊》的创刊,以及中央电影公司拍摄剧情片的实习等。④就全书结构而言,小陶是线索性人物,而就书中历次论争的思想焦点而言,林盛隆是核心人物,两位人物的原型分别是作者本人和陈映真。当然,刘大任也提到,“这个人物(林盛隆)是相当概念化的人物,细节有所挪取,但映真比林盛隆饱满敏感复杂千百倍。”⑤他自言1964年留港期间看遍香港左派戏院放映的三四十年代的左翼电影,脑子里的左翼新中国从感性到理性层面都已成形,⑥1964年到1966年间,他和陈映真同时参与了邱刚健创办并主持的《剧场》杂志,于是这种关于中国现代革命的理论成为他批评《剧场》无保留投入现代主义的主要思想依据,恰与陈映真转折期的文学思想不谋而合。⑦小说中的一些情节,反映了陈映真和刘大任在那个阶段的文学和思想探索面貌,林盛隆对于现代主义的批判态度——“现代主义”与“植根于现实”有其融合的可能性,而批判性姿态“不是为了埋葬现代主义,而是为了重新开拓它,让它有一张中国人的脸。”——完全契合陈映真彼时的文学观,对照陈映真1967年发表的两篇文章《现代主义底再开发——演出〈等待果陀〉底随想》和《期待一个收获的季节》中关于台湾现代主义文学之再开发需着力于“回归到现实”、“知性与思考的确立”、“内容与形式的契合感”⑧等观点,会有清晰的把握。

《剧场》同人在思想观念上是相对松散、分裂的,在《〈剧场〉杂志与影像转译的年代》座谈会上,邱刚健曾提到陈映真、刘大任和陈耀圻的理念跟他不太相合,特別是陈、刘二位比较重视社会写实主义,批评他选择的东西太现代主义。⑨《浮游群落》中《新潮》和《布谷》的思想歧异反映的是《剧场》内部的分化状态,也结合了后来陈映真、刘大任参与创刊的《文学季刊》的文学与思想主张。结合梳理这些刊物的理念与风貌,可较为立体地感知60年代包蕴丰富的文学语境与思想生态,而就小说中的两位原型人物而言,从《剧场》到《文学季刊》的转换,清晰地反映了陈、刘二位在这个阶段思想探索的共鸣,方向更为明晰,这不仅表现在文学观,亦在政治思想与历史意识上有一致性。1967年7月,陈映真被以“组织聚读马列共党主义、鲁迅等左翼书册及为共产党宣传”的罪名逮捕,涉案的还有《剧场》与《文学季刊》的同人。从历史事实来看,《浮游群落》所描写的左翼读书小组有其现实原型,只是把60年代某些未能付诸政治社会行动的思想端倪放大了,也融入了一些70年代才更为彰显的思潮动态,作者在散文中即证实,《浮游群落》中林盛隆组织的这个秘密会议,一些细节取材于参与陈映真的读书小组的经验,也掺杂了自己的保钓活动以及所读过的旧俄小说和30年代中国小说的印象。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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