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下）

黄丹丹

乘小火车在一百多年历史的中央火车站下车，接朋友一起去世界第二大的鱼市场吃海鲜。在海边的露天餐厅，我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幽蓝的海水，在海上飞翔的海鸥与浮在海面说不上名字的海鸟，以及空中大块的云朵。桌上美味的海鲜成了点缀，我想起“秀色可餐”这个词，不禁莞尔。谁知，就在我沉溺景物，静观内心的时候，海鸥们居然乘两位先生给我们端海鲜的当儿公然飞到我们餐桌抢食，它们通了人性啊，乘机来欺负我们两位女士！

餐罢，回city。在街头遇见栀子花，激动之情，犹如他乡遇故知。

路过一处门牌为233号的建筑。M说，这是他1998年留学新南威尔士大学时居住的地方。受邀，去M的老友家，那是一个非常幽静的小区，门禁森严，主人接我们进门时说，小区不许抽烟，自己家里都不行。那座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现在住着依然很舒服。或许，那舒服，是因为有书，有琴，有爱一一女主人是一位美丽的中国前歌唱演员，男主人是一位英裔律师，律师的家族在英国颇有名望。M指着墙上的照片向我们介绍男主人的家族史时，女主人语气平淡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七

晚上，四川的朋友请吃饭，地点在中国城的一家火锅店。

火锅店里几乎全是中国人一一从前台、招待到客人。而且，其热闹程度与国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火锅店装修得很喜庆，中国的油纸伞、彩灯等元素把殿堂装饰得像春晚现场。

澳洲本土不产白酒。几位拥有中国胃的男士估计被熬惨了，见到餐牌上的“江小白”三个字立马双眼放光。我可是亲耳听某位先生说过，他不喝这种酒的。结果，25元澳币一小瓶的江小白他们刷刷刷地开了半打。我理解他们。因为，我的中国胃让我想念起了单位食堂的饺子，还有爸妈做的饭菜了。

在酒精作用下，男士们的话也密了。我偷偷观察周围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写满喜悦。是因为吃了火锅，喝了白酒，中国胃被慰藉了的缘故吗？据说，胃是最先思乡的。人与植物一样，有着深扎土壤的根系，那根系盘布的地方叫故乡。思乡是相思最难解的一种。

吃完火锅出门，发现今天异常热闹。M告诉我，今天是澳洲的发薪日（澳洲周薪制，每周四发薪）。发了薪水的人们，会出来聚会庆祝。第二天再上一天班，到周末就开始出门度假。澳洲人生活得很享乐，所以他们喝酒吃肉嗜甜食，却还是世界上国民最长寿的国家之一。所以说，想活得健康，心态很重要。

八

今天悉尼气温37摄氏度。在太阳底下感觉很晒，但阴凉处很凉爽。坐在街头，“察言观色”兼偷拍：婴儿车上的孩子，在人行道口跪着求乞的流浪者与街角专注读书的乞丐（悉尼的乞丐很多，很多人怡然自得，脸上毫无倦色）。

早上吃到了饺子，但我觉得只是外形上的“饺子”，而口味诡异，因为没有醋，我只好挤了柠檬当醋，我表情凝重的吃相被某人偷拍。

昨天M的朋友问我，购了些什么。中国人到海外总被人当作购物狂，我没有购物欲，也没有购物计划。只前天去尚美把M早就选好的戒指取走，并且，我压根没有细看戒指，昨天无意发现，戒指侧边有一道小小的划痕，今天去店里处理，在首饰店我那副无欲无求的疏离表情又被偷拍。

爱偷拍的不止是我们，还有M的好友Eva。Eva偷拍了几张我和M步履生风的背影，她说两个人一起走路的样子很美好。Eva曾经是国内部队文工团的歌唱演员，她先生是位英裔律师，刚才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很反感地对正在翻手机的M说，你在国内都这么和人交流的吗？这样很没礼貌！Eva的直率我好喜欢，不礼貌的人太多啦，今后我也要注意。

现在是悉尼时间下午两点钟，我冒酷暑陪M来签合同，等下去海德公园，继续“察言观色”，对我而言，公众环境里的人还是比禁锢在橱窗里的物要好看与有趣的多。

九

是世界太小还是中国人太多？从QVB（维多利亚女皇建筑）出来，过马路时，我听到有人叫M的中文名字。M回头，居然是他十年未见的老朋友。鉴于之前在重庆，M带我参加聚会时，穿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的我被人误会的尴尬经历，他赶紧拉我向老朋友介绍：“我太太。”我赶紧看了一眼自己，薄荷绿的圆领上衣与牛仔长裙，勉强像个太太啦，哈哈。

他们在街边叙旧时，我站在橱窗外，看自己的影子。今天被很多人赞衣服好看，其实，不过是一身旧衣。这条牛仔裙十年了吧，但它越洗越软，穿着也更舒服了。所以吧，服装的品牌根本不重要，适合自己很重要。对于一个不识品牌的人而言，任何大牌于我都没有意义。在悉尼，所有的服装店，我看都懒得看。倒是这橱窗里的钢笔于我有诱惑。

M告别老友，与另一拨朋友约在咖啡厅小坐，我喝到正宗的卡布奇诺，感觉很美好。

十

晚宴。整个饭局，就我和我对面的一位意大利裔小姑娘像外国人，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们都在说四川话。

饭局上聚集了前歌唱演员，前乒乓国手以及M这位业余脱口秀演员，他们移民澳洲都超过二十年了，可是，他们聚在一起，还是不由自主地操乡音谈论中国。

宴会结束，出门時，骤然落雨。我们在一栋高大的建筑下面躲雨，有人说，这一片，都是万达产业，感觉中国人在占领世界的节奏啊。

十一

这是童话般的一日。悉尼歌剧院，海德公园的教堂，悉尼大学的蓝花楹以及情人港的烟火。它们作为我的背景，映照着身着白纱的我，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

但是，再美的童话只是生活的一幕场景，我不慕童话故事里的任何一个角色，只愿做自己洗去铅华，略做休憩，我还是那个赶路的人，还有，身边多了一个结伴的人。

十二

来到悉尼的外海，海那边就是南美。此刻，在悉尼南部最著名的Bondi海滩，看即将撤展的沙滩雕塑。我无心看艺术品，目光被层次分明的海水吸引，海的博大，深邃，丰富与无可预测，总能给我带来非一般的感受。恭喜M，又了了一桩心愿“带你去南半球看海”的心愿。

十三

来M表妹Lily家的游艇码头，看见泊在码头，扬着中国国旗的赛艇，顿觉亲切！在海外，才更深切地领会“祖国”这个词的深意。据说，20多位中国赛艇运动队员已经来澳，就租住在Lily家。今天终于解了一个谜团，那就是在澳洲看见很多车的尾部都有一个奇怪的外撑，原来，那撑是拖游艇的。

离开中国多日，今天吃到Lily家中国厨师做的韭菜盒子，虽然面是用面包机和的，没什么韧劲儿，但还是慰籍了我的中国胃。

晚餐从餐厅吃到平台，从黄昏吃到夜晚，暮色中的海湾，远处被灯光染亮的海港大桥與泊在码头的游艇，与布了云的夜空形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油画。我独自在探在海上的平台上看风景，静听海的私语。

不知，在这片风景之外，还有怎样的世界，而我，又会走向何方......也许，人生与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却又互为融通。我们在看风景的那一刻，或许也是被定格在画布上的一景。人无论如何游走，始终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布景。命运的画笔可以随意将我们缀在它想添点的位置。所以，无论身在何方，我们唯有专注地做自己，哪怕只是，这一刻的自己。

十四

这些日子，我都在无所为地虚度光阴。可是回想一下，过去那些形色匆匆，紧赶速奔的日子，似乎也并没有给自己的人生增添多少要义。今天，坐在中国花园门口，看鸽子闲庭散步，看栀子花开，看山菅的蓝色果实，看水鸟飞到枝头......

这些年，我一直对时间持有紧张的态度，在看似努力的背后，实际上，也许是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许多不必要的消耗。听M与鸽子对话，羡慕他，可以如此逍遥。也希望自己今后能学他，轻松地面对一切，人生不过是一场逍遥游。让我们乐逍遥......

十五

今天是墨尔本赛马节，算是澳洲的一个节日。女士们都盛装出行，寻日穿着随意休闲的女士们换上了礼服，戴上帽子或头饰，愉快而自信地行走在街上。

M领我到一个可以赌马的酒吧。从不参赌的我，坐在酒吧外面的木椅上，隔窗看众人赌马。他们欢呼雀跃着，很快乐。人之所以快乐，是因为有期待。M也下了注，此刻正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与众人嗨。

我独坐街角，把视线转过去，看不远处的蓝花楹缓缓地坠下花朵，梧桐树鲜绿的叶子也比前几日长大了许多，悉尼已经从春天渡到了夏天。万里之外的家乡，已从深秋步入初冬了吧。感觉自己总生活在另一个时空里，其实，不兼容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因为可以无关痛痒地做看客。看别人快乐的时候，自己也会很快乐。好啦，赌中了两个数码（我这样表述可能不正确）的人去兑奖了，我来吃越南餐。

十六

今日立冬。没有一朵花会错过春天，没有一个人会忘记昨天。南半球的璀燦花期也不能令我忘记今日立冬。然而，冬天到了，春天又会接踵而至。心怀感念的人总会获得命运特别的眷顾，错失的春天，就这样被加倍补偿回来。而我，也该从悉尼的夏天穿越回中国的冬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