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人愿意演苏大强和苏明成?”
2019-05-06李慕琰
南方周末记者 李慕琰
南方周末记者 李慕琰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张佩奇 发自北京
参演的电视剧《都挺好》定档播出时,正值杨祐宁放假。他许诺“尽量配合宣传”,不过聊起天来,谈冲浪的热情还是大于演戏。从2017年底到2019年春节,他连演四部戏,几乎整年无休。
杨祐宁去了菲律宾冲浪。第一天大风,天气不理想,冲到一半海上下起倾盆大雨。“你趴在板上,海面全都是雨珠打的水滴,很漂亮一片,场景跟在陆地上看到的不太一样。回头又是一大片椰子林,好像在雾里面。大概冲一个多钟头以后,突然间天空放晴,有太阳,刚刚看到的景色全部变了。”
休假时,杨祐宁喜欢冲浪或滑雪。滑雪有时比拍戏更累,但他清晨六点自然醒,催促朋友们起床,赶最早的缆车上山,滑没人踏过的新雪。
《都挺好》播出后,话题、热搜不断。如果工作找到休假中的杨祐宁——“叫你转发的微博怎么样?”“我这里现在讯号很不好,弱,发不出去。”
“让观众看见男人 真正脆弱的时候”
在讲述家庭矛盾的《都挺好》中,杨祐宁饰演料理店老板石天冬。女主角苏明玉受到家庭的伤害时,他负责陪伴与安抚。
选角导演郭东岳曾对媒体说,选择杨祐宁符合预期,“想让他脱离一些生活,和家长里短做一些抽离”。他们不希望观众总是太压抑,杨祐宁能让观众暂时“和这个家庭稍稍拉开,松口气”。
最初与导演简川訸见面,杨祐宁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就是坐着”。简川訸介绍完苏家乌烟瘴气的麻烦,发问:你家里状况怎么样,你演厨师怎么样?“导演,其实我家开餐厅的。”杨祐宁答得轻松。
如果不是在台北西门町逛街时被星探发掘,杨祐宁可能早就成为厨师。他从小在家里的餐厅帮忙,和熟客打成一片,高中开始学餐饮,在各式各样的餐厅实习。在台北君悦饭店打工时,后厨如同战场,一团忙乱,大声谩骂,服务员杨祐宁跑来跑去。走出厨房门,餐厅是另一个世界,音乐静谧,“所有事情非常优雅”。
曾经有媒体问杨祐宁,厨艺会不会增加他的吸引力。他说,在学校里,有一千多个和自己一样会做菜的男生,不会被人注意;而进入演艺圈,“好看的人就更多了,谁管你会不会做菜”。
《都挺好》里最激烈的一段,苏明玉被哥哥毒打,身心俱疲地回到家。杨祐宁拿出鸡蛋、火腿肠、速冻油条,为她下了一碗最简单的面。两个人面对面笑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方便面。”这碗面其实是杨祐宁父亲的私房菜。
杨祐宁生长于和睦家庭,但事情还是复杂些。“可能你有一个苏明成这样的哥哥,可能我有一个苏大强这样的爸爸。你懂吗?你总会在每个角色上面找到自己家庭的影子。”尽管朋友都羡慕他家庭幸福,他还是强调:“关起门来也有自己那本难念的经。”
读剧本时,杨祐宁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有人愿意演苏大强和苏明成?他光看文字已经对这些人“极端厌恶”。见识倪大红和郭京飞的表演,他明白了:“他们把以往男人的刚强跟独自担当全部收起来,反而让观众看见男人真正脆弱的时候,他的软肋,比较没办法给社会看见或者接受的那一面。”
资深演员倪大红饰演的苏大强让人又气又爱。杨祐宁观察他的表演,有时捕捉到一个眨眼的小动作。“你能想到一个‘糟老头会做这个动作吗?”杨祐宁发现,角色瞬间立体了,“这是演员最享受创作的一个过程:把很多不可能的或者没有想到的创作方式放在你的表演上。”
“创造一个跟你 自己很不一样的 人格”
表演到后期,随着苏家矛盾升级,杨祐宁忍不住问导演:石天冬真能这么“佛系”吗?
作为剧中的旁观者,石天冬确实不宜介入太多。杨祐宁本人也是如此,倾听朋友的烦恼,耐心劝解,若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容易情绪波动。
以前,遇到自己讨厌的角色,杨祐宁演得浑身不适。在伊能静导演的电影《我是女王》中,他演出轨“渣男”,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烂”。他和伊能静有过不少争执,她希望说服他,只有真正认为角色的行为是正确的,才能演得出来。
“我演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间替这个角色有点可怜,我说不上来,但是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他‘劈腿。我突然感受到他的压力,他的那种束缚,我觉得我可以接受这个角色了。”杨祐宁回忆道。
演到和甘当“第三者”的女友分手,杨祐宁哭着扇自己耳光,诘问对方:“你知道我他妈的有多讨厌自己吗?”在他演过的戏中,有时需要体会和接近角色,有时相反,需要角色贴近自己。石天冬就是后者,他想尽办法让这个角色“比较像正常人一点”。
杨祐宁问导演,如果石天冬仅仅会做菜,怎么能吸引想法独立、事业有成的苏明玉?他看了许多美食纪录片,对一个片段印象深刻:厨师把甜点做成气球,灌满氢气浮在空中,张嘴一吃就破了。他得到启发,厨师如同设计师,懂得特别的生活方式,石天冬应该“带着苏明玉去生活”。
这是杨祐宁和石天冬的共同点。他从小就爱玩,“很难乖乖在家看电视,连游戏都不打”。他总往外面跑,跟朋友上山骑自行车,摔得满身是伤,一边哭一边骑回家。
入行最初是拍MV,杨祐宁只觉得好玩,可以认识一大帮朋友,还能赚零用钱。他那时不懂什么是表演,“就是镜头晃,反正MV导演都很会拍,怎么拍都漂亮”。
直到2003年,杨祐宁参演白先勇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孽子》。导演找表演老师给年轻演员们上课,杨祐宁受到表演启蒙。他饰演的赵英充满忧愁,关机后导演哭着过来抱他,称赞“你很好”。那时他发现,表演的乐趣在于“创造一个跟你自己很不一样的人格”。
当然爱玩的天性没有变。杨祐宁在《寒战2》里演反派,知道可以开枪,马上接下角色。他一直向往枪战片,这次子弹无限,“爱怎么打怎么打”。
在“人设”盛行的年代,杨祐宁也被贴上市面流行的标签,例如好身材、“男友力”。不过,公司建议的“人设”都被他逐渐破坏。最后大家决定,他的“人设”就是这样,“你爱玩就专心地玩,你拍戏好好地拍戏”。
“好好地过你的生活,永远都不知道你生活里面哪一件事情会被别人看见。”杨祐宁说。
“我看你就是懵懂, 没智慧”
2018年,杨祐宁被许多观众看见。他接连参演四部戏,包括于荣光导演的新版《天龙八部》。
杨祐宁回家告诉父亲,自己要演《天龙八部》,扮演英雄乔峰。父亲停顿两秒,大笑起来:“乔峰啊,太好了!”拍戏这些年,父亲从不去剧组,这次特意跑到丽江探班,现场看儿子演乔峰。
对父亲来说,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依照规矩,杨祐宁叮嘱父亲不能提前透露。终于等到新闻报道,父亲特地去市场买菜,听到有人惊叹演乔峰的是他儿子,就小声告诫:“嘘,不能讲。”
杨祐宁家世代做生意,他也养成敏感细腻的性格,十分在意他人的情绪。采访时只要谈及公司,他都时不时转头和工作人员开玩笑,请他们放松。
在《都挺好》剧组,杨祐宁年龄小,很多事都主动说“我来,我来”。到《天龙八部》剧组,他又变成一众演员中最年长的,要照顾年轻人,什么都“没事,我来”。
杨祐宁归因于和睦家庭带来的安全感。他不知从哪本书读来,不在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更无法接受苦难的不公,愿意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他认为,这也是演员必需的同理心。
在外界看来,杨祐宁的演艺事业走得平顺。他首次出演电影《十七岁的天空》,就获得金马奖最佳新演员;后来演电视剧,两度入围金钟奖戏剧节目最佳男主角奖。
但是在杨祐宁眼里,自己总与影视业的流行风向擦肩而过。出道早期文艺片盛行,他受到影响,喜欢看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红》《白》《蓝》三部曲,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越看不懂觉得自己越厉害,我到现在还是看不懂。”他开始参演文艺片,不想演电视剧,不巧遇到商业大片崛起,文艺片市场受到巨大冲击。
杨祐宁接拍偶像剧时,偶像剧刚刚兴起,制作不够精良,“鱼龙混杂、参差不齐的那个状态,那时候被偶像剧吓到了”。等台湾偶像剧蓬勃发展起来,他又过了最适合的年纪。
工作最少的时候,杨祐宁喜好冲浪,几乎每周都去三四天。好友张孝全声称要教他冲浪,其实自己都不太熟练。两人第一次去就遇上台风,在海上拼命用手拨水,险些回不来。几天后台风离境,他们又忘记危险,再次启程。
“那时候可能太沉迷冲浪了,觉得与世无争,也不想跟别人争什么。现在想一想,觉得自己特别挑剔,也不懂那时候在想什么。”杨祐宁说,“但我觉得人总是会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只是有些人早有些人晚:这个不要,那个不要,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喜欢。但你几斤几两自己也不知道。”
用奶奶的说法,这是一个“没有智慧的阶段”。奶奶常对杨祐宁说:我看你就是懵懂,没智慧。他总是答:我知道,我知道。
现在杨祐宁早已没有艺术或商业,电影或电视的设限,重要的是剧本。至于争取更多的工作机会,责任提供了大部分动力。考虑房东把家里餐厅的房子收回去,考虑新的租约,考虑父母到了退休年纪……这些都是他的责任。
“现在我还是在一个生产的年纪,所以不会与世无争,不爱跟人家争这倒是真的。如果是我的东西,我就会想把它做好。”杨祐宁对南方周末记者自陈。
杨祐宁不知从哪本书读来,不在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更无法接受苦难的不公,愿意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他认为,这也是演员必需的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