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度之下剔一条晶莹诗路
2019-05-06何泽富
何泽富
四川阿坝,除了有九寨沟、黄龙、四姑娘山等美丽的自然景观外,还有浓郁深厚的藏羌文化。这片集自然人文为一体的土地还是造就作家、诗人、艺术家的芬芳土壤。在一个火苗旺盛的地方——马尔康,美女诗人蓝晓,可以说是这片热土与文学界里的佼佼者,她的诗集《冰山在上》,是以汉藏双语的形式出版的诗集。该文本的藏文,于我是一种神秘的符号,仿佛可以弹出旋律的五线谱,那些音律,那些韵味,早已跳出五线谱之外。让我看见了高原辽远的天空,让我触摸到浩荡的雪域之风。对于一个第一次接触有藏文诗歌文本的我,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所谓的熟悉,那是二十多年前在阿坝州参加一个为期一个月的文学采风活动,欢迎的横幅标语也是汉藏双语的,虽然我不认识它,但这些暗藏着独特魅力的文字却深深吸引了我。细品诗人蓝晓的诗集《冰山在上》,再次面对那些藏文,让我从心底多了一份亲切。她的“心安此处”、她的“冰山在上”以及她的“轻风低语”,总让我想起:“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它或委婉,或婉转。它的荡气回肠与酣畅淋漓,在火苗旺盛的地方熊熊燃烧。它的热度,多了一些浓度与厚度以及高度。
志在此处,心在诗外
火苗旺盛的地方:“阳光层层落下/停留高墙/停留树梢/停留草尖/停留休歇的马匹之上//温暖的感觉/就在这样一个午后/扩散,蔓延/涌进你我的家园/和以后的时光”(《心安此处》)。心能否安于此处,在于阳光是否层层落下,在于波纹里有几多瑰丽落霞,该诗对于事物的感觉是从心灵开始,由此上升到一个从感性到理性的过程。它的四个“停留”,由高到低,开始于阳光,结束于家园以外的时光。情景的细腻与幻境的模糊,对于以后的时光是什么情景在交融,谁也不知,那一种幻境不仅仅是一种愿景与远景,更是一种良好状态之下的一次次祝愿,该诗文不作过多设想与推论,也无想象的从一个“事物”向另一个“事态”的过渡或发展。它不咏物,也不言志。该诗的行文,只为一个此处的心安,在一个既定与非定的此处与何处,不停留于一般性的事物与细节描摹,不限于或陷于某种象征性的深刻寓意与寄托。该诗的演绎,是在借助一个看似虚拟的家园,我们会去猜想与设想“和以后的时光”之流逝的对照,以及时光的映照。该诗的阳光与家园的感性与诗的淡定情绪,形成了一种共振关系。由此,让我们领略到了一个心安此处的雅致情趣,以及看似一种冷之外的温暖。
一个又一个的温暖被幻化,被诗人再次上升到一个理想的高度:“荒凉的原野/冰冷的墙/在我的心上结霜//呼啸的野风里/我多么渴望快些靠近我的村庄/让我打开房门吧/点燃火塘/将所有的阴影溶化成灰烬/然后悄悄等待一场雪的绽放”(《麦尔玛的冬语》)。麦尔玛,一个占地700多平方公里,人口还不到四千人的乡。说它小,是因为它的人口少,且还是一个远离都市的偏僻乡村,而诗语里我们看见麦尔玛的土地是广博的。在苍茫原野或远山横亘,能在心上结霜的,是一个诗人的悲悯情怀以及对于旷野之风呼啸的关注度。一盆炉火或火塘的温暖,不及一次春风吹过。所谓的阴影被溶化,不过是一次复苏或复兴,是诗人内心的一次次情怀展示与呈现,是诗人在暗暗的着急与期待一场雪的绽放。其实那不是一般的绽放,那是一次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春风与春天。至于绽放背后的几多坎坷与酸楚,被诗人隐藏了,我们只能从文字的一个侧面,去领略诗人内心已被打开的一个美好愿望。冬天的雪风呼啸而过,多了一些凄凉的感觉。在川西以西,人烟稀,庄稼地稀,草却一点都不稀。从川西归来的人说,那里的风景绝美,云中似有两三家点点炊烟和白莲花的帐篷……以一个冬语里的她或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幽闭或打开一个思考进程中的内心独白,有一种拯救或寄语“将所有的阴影溶化成灰烬/然后悄悄等待一场雪的绽放”。这是一段精彩亮丽的情节,诗人的冬语是在靠近村庄与跋涉之中完成的,其蓬勃的生命力,将“点燃火塘”,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诗人令人感动的生命底色,以及来自大自然的力量,为其爱所附丽的一次冬语的呼啸。从诗人蓝晓的诗集《冰山在上》众多诗歌文字里,看得出诗人的行吟与游走是思绪万千的。打开一首诗,犹如打开一个文本,从一个乡到一个联想,诗人的牵挂或思绪远在千里之外,情与景的交融,紧扣诗人之内心。她的行吟,是献给大自然的颂歌。其丈量自我的尺度,均来自热情奔放的红原草原和若尔盖草原。其诗歌的力量来自大自然的震撼和纯净的冰山,那里不是一般的晶莹与剔透,那是寒冷之上的一种高度,已非同一般。
云深处,诗的回声有了雪的纯净
诗之力,在于喧嚣或寂寞之間的一种冷静,放置一个现场,感受一种宽泛。诗人的灵魂或鲜活的文本,在其艺术性与真实性。动之以情,在其情景交融的“绝对视角”。诗歌文本本身的真与美,是诗人内心的另一种善,仿佛带着神谕之光芒,是其对于生活以及情感体验的又一次重新定位。诗歌的神秘园,不仅仅来自诗人心灵的呼唤,更来自于精神境界和人格风骨的引领:“日升日落/死亡在雪被下缄默/屹立的冰山/刺破我曾经所谓的美好生活/咚咚心跳声啊/唤醒真实的自我”(《冰山在上》)。这是一首被选为诗集名字的诗歌,诗歌开篇的第一句,即是“互为景象”,同时又“互为倒影”。这样的个人图腾与精神呈现,现实场景与情景,在草原,在雪山脚下的花湖,是能看见与深切感受到的,一种像置身于事物的虚幻与虚构中。雪,已被幻化为被子,面对死亡,能有如此冷静的深度思考,至少是非同一般的境界了。在高寒缺氧的地方,让心跳去唤醒或呼唤一个真实的自我。大有一种“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的境界。更有孟郊诗句曰:“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这或许早已超出一个诗人对自我内心的一次剖析,那是一种坦荡之后的水落石出,更是一次对于文本内核闪电般的又一次切割与划开。诗中的否定,其实来源于诗人内心的种种肯定,禀赋其天生,始于后生而又大于后生。诗歌标题的冷凝,在于或成熟于诗歌本身的“度”,它随时可以感受语境深度由此带来的语言触摸,有整体感与温度。好诗之于气韵、见其精神、出其境界,让人有共鸣之感。诗人的“唤醒真实的自我”,在于一个超脱,一个洒脱,一个飘逸于海拔之上的冰山的洁净,它在诗人的内心与心灵之上,深切感受一种渴望与雪一样纯净的回归,她的冰上已不仅限于一个纯粹的境界。一座冰山,相对应一个季节,一个哲理的思考,即是意气风发的一种情怀。诗人的视野是开阔的,她让春回到春,那“冰山在上”将被化为春天之上的等待。
诗歌之中的某些神秘色彩,将会映出某种芬芳的黑夜与白昼之间的彩色,以及过渡之后出现的闪亮光泽。诗歌是需要一些鲜活场景的,更需要一次摇曳或一次深度的一种转换或者承接:“经筒旋转/酥油花阳光一样芬芳/所有的缘起缘落/都在远离俗尘的路上//琉璃般的心影里/法螺悠扬着佛陀的妙音/我淡然地躲在墙角/开我一世的花”(《圣地阿坝》)。这首诗显示出了它的另一种空灵,所有的芬芳被留下之后,只为“开我一世的花”。至于俗世或尘世,不为灵魂出窍,只为一世的花与一生的禅。唐代诗人孟浩然有诗句:“夕阳连雨足,空翠罗庭阴。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古人通过本诗之深情高赞清净与梵行,从中寄托了一种隐逸情怀。在这里,诗人蓝晓的《圣地阿坝》谓之曰:藏传佛教里的“法螺悠扬着佛陀的妙音”,撇开一山一庙宇,一灯一法门的场景与情景描写,那些经筒经文的旋转,是为一种寄予,一种吉祥祝福之深意。俗世或凡尘,一神谕一信仰,在其“开我一世的花”,如此妙句,自然逸出六字真言之外的另一种境界,身为藏族的诗人蓝晓,至少是深谙其道,且喻之其意。该诗的第一小节是为第二小节的最后一句服务,由此而起的铺垫,其核心,早已超出一般性的诵咒或吟唱,已不单纯是祈求幸福的祷词,而是更富魅力的文化内涵。尤其是该诗中对转经筒与法螺两种法器的呈现,为诗意的浓郁作了进一步的铺垫,也为空灵处的出行与出彩,做了深层次安排。不用“念珠、木鱼、金刚杵”等意象语言,却已道出圣地的一种神圣。所谓俗世,更多的是烦心事,倘若能在零度之下剔一个晶莹诗路,便是一个诗人的诗心或愿望,或许那才是她所希望看见的以及所想要的。那里的阳光,像酥油花一样,所以它的芬芳,就多了一种湛蓝。不管它有多悠扬多美妙,都难以解开心中未说出的一个“结”,一句“我淡然地躲在墙角”,或许正好道出诗人笔下所描述的那个情景,从而回归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凡脱俗的意境之中。猜想诗人的“深林人不知”的空寂,又言“缘起缘落,都在远离俗尘的路上”,去与不去磬音或徘徊不定,寺院的清宏气象,山景秀雄,都在那里皆为一个心净,如此的巧妙构思,高远意境,感动的,已非一个人的神清气爽。
让冰山在清澈与茫然之间再次凝固或溶化
行文或做事,很多时候需要借题发挥,对于诗歌创作而言,同样需要借题发挥或借力打力。有的做得比较明显,有的含蓄或委婉,有的却很巧妙。古人作诗,对于内容或标题都很重视。唐代诗人贾岛有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一路行吟一路推敲,终成妙句,更有苏轼的“轻风细柳,淡月梅花”的“扶与失”之精彩。至于借题或推敲,不仅仅在于旁敲侧击,更在于“有怀与有感而发”的落脚点:“高岗之上/万物渐渐迷离/无边的绿潮一样漫涨/把轻灵的肉体送到缥缈的境地//风儿迈着游丝的步履/在耳畔悄悄低语/虚空的世界/请把心放在心里”(《轻风低语》)。“高岗之上”,诗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边的绿地,涨潮一般的蔓延,那种茂密与茂盛,人过之,将被淹没于缥缈境地,那是诗人游走的思绪,那是一种绿色的火焰,蔓延的,只为火苗旺盛的地方——诗人生活的地方。游丝,视为微风拂动,是轻轻的,细细的,在动与静之间。诗之简洁处,一个个透明的句子,又吸附着一种意蕴之情绪因子,语言穿透一个虚空的世界,使该诗不需用华丽或密集的修辞与比喻,去营造诡异的美感。将寻常事物写出陌生的意味,让肉体在缥缈的境地散发一种香,是这首诗出彩的地方。于细微处,仿佛气息也微弱或渺小,通透里的怅然若怀与性情释然,将一个细语跃然纸上。被诗人掀开的,还有一个虚空的世界,以至让人产生低徊婉转而又缠绵其中,叹人生千回百转谓之轻之后,又有一番感慨,细品本诗,却满是风萧萧兮之感叹。
“一滴水/一条河/一片海/轮回的花朵/漂浮在空中/若隐若现地升腾坠落//从未停止迁徙/轻盈自由/只是别人的风景”(《云》)。不说时间或地点,它的白昼或黑夜,深与不深,云都在天空漂浮或游荡。它的前半生与后半夜的风,给人带来阵阵寒意或温暖,只有那云,是为春天的景色而生。那种“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的境界与气势,或许会使人心烦意乱,诱惑其意乱情迷,月影移墙花影动,花之影子同样的“若隐若现地升腾坠落”。“从未停止迁徙”,不仅是只为“情”,还为成就别人的风景。它悄悄地爬上栏杆,或许才有了那人低眉含羞与灯火阑珊处。
诠释一朵云,不写它的白,也不写它的彩。它是雨的住所,也是雨的娘家,而對于半山腰来说,这样的云彩是能经常看见的,它似彩练,又似玉带,风将之带来带去,又拽来拽去,它逆来顺受,被风左右,或许正是命运使然与命中注定。它的轻盈与自由,是风给的,注定是别人的风景,只为点缀,不为索取。诗人蓝晓在这里所要表述的是一朵轻盈的云,是渺小之后的一种奉献,一次博大,它的胸怀,它的情怀,不为一次感慨,也不呈现数字之中的思绪万千。当诗人坐看云起时,是否会行到水穷处;曲径或通幽的禅房,有无花木,有无深山问童子,有无仙人指路……细品该文本,会发现诗中的句子都渗透着富于张力的情绪,并以“神秘的内核营造新的惊骇”,未定的或者已经确定的,在一些特殊的情绪状态中,饱含或隐藏思绪与内心之间的分歧。三个辑子构筑一本全新的诗集,还有《草原把我接住》《画唐卡的男孩》《洒满阳光的屋顶》《母亲节》《一座叫小金的城》《花湖》《城市的空房子》《一只蝴蝶》和《小河古城那些凿有姓氏的城砖》等等诗歌,皆以冰山的透明度,以及它所形成的推动力,作为这部诗集的内核所在。让人梦魂萦绕的草原与海子,冰山之下的花湖,它们的安静、清澈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诗集《冰山在上》,所涉及的内容是广泛的,从川西草原再到马尔康,它旺盛的火苗以及鲜艳燃烧的过程,仿佛都被诗人留下一个个靓丽的影子与记忆。在诗歌的以小见大里,生活中的情节或风土人情,人文景观的点或面的纵横交错,呈现于生命图景里的水乳交融。纵观文本里的“擦痕”,既有实在与具体,又有凌虚与抽象。身心所到之处的时间里,诗情与画意,或多或少地一次次烙出时间的“指纹”,它的不羁与灵魂的思绪,为一次或多次碰撞,境界之深,并非一次弹性与非弹性的线性,能被好的诗歌所吸引与打动的,是在纤尘不染的冰山之上,那里有诗人踏实的足音与深刻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