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鸿福：寻找地球奥秘钥匙的人

文/陈华文 徐燕

2019年1月11日，第二届华人教育家大会暨荣耀盛典在北京举行，8位华人教育工作者被授予“华人教育名家”称号。其中，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古地层古生物学家、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殷鸿福教授获此殊荣。2018年9月10日，在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和教育部共同主办的2018年“寻找最美教师”评选中，他还获得“2018全国最美教师”荣誉称号。

投身地学寻求真知

殷鸿福于1935年出生在浙江舟山。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进入上海育才中学。1952年，他以高分被北京地质学院地质矿产与勘探系录取，地质学在当时被人们视为“冷门”的专业。1953年，他在《中国青年报》发表名为《正确选定志愿，使我学习得好》的文章。他写道：“我以自己终身做一个地质工作者给祖国服务，而感到幸福和自豪”。从此，他把一颗初心交给地质事业。

1956年大学毕业后，殷鸿福师从著名地质古生物学家杨遵仪教授攻读研究生。为了撰写论文，他在贵州山区工作时，曾发着39℃的高烧，带病搜集资料。他用这些资料，在论文中向当时由权威定下的雷口坡组属于拉丁期的标准挑战。后来，在掌握大量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又首先提出了华北三叠纪海侵。

1961年，殷鸿福从北京地质学院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正式开始地质教学与科研的旅程。即便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依旧坚持在逆境中奋斗。在没有科研经费的情况下，他硬是从自己每月40元的生活费中挤出钱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研究，一张35毫米的胶片要拍4页材料，每周数次到离学校很远的地质部图书馆或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去查资料，风雨无阻。在这期间，他还学习了英语、德语、俄语和法语，做了几千张学术卡片，记下了几十本学习笔记，拍摄了几十卷胶卷的资料，撰写了近十篇当时无法发表的研究论文。

1978年，43岁的殷鸿福晋升为武汉地质学院讲师。社会大环境稳定了，地质研究才可能有序开展。时间不等人，他一头扎进科学的海洋里从事古生物与地质研究。由于他专业扎实，1980年便晋升为副教授。1980年3月至1982年3月，他作为高级访问学者赴美访学。在美国期间，他先后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史密森研究院工作，并先后在纽约科学院、耶鲁大学等25所大学和研究所讲学。当时很多人渴望出国，他的一些科研合作者极力挽留他，他都婉言谢绝了。

1985年，年过半百的殷鸿福带队赴秦岭山区工作。为了追索二叠—三叠系界线，一天，他带病爬海拔4000米以上的岷山，下山时因体力不支，摔倒在乱石丛中，一条腿粉碎性骨折。但是依靠顽强的毅力，两年后，他又重新活跃在野外工作中。2009年，他获得科技部野外工作突出贡献奖。

1993年12月，是殷鸿福人生中最为难忘的日子，他凭着多年的研究积累，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在巨大的荣誉面前，他依旧心无旁骛地搞野外调查，做研究。1994年起，他担任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地球科学学院院长。1996年10月—2003年7月，他任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校长，此外，他还当选为第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将“金钉子”定址中国

从20世纪60年代初起，殷鸿福就在贵州开始从事三叠系地层学、古生物双壳类和腹足类的研究，取得了高水平的成果，建立了贵州省三叠系生物地层框架，并把嘉陵江组的时代定为早三叠世。

全球界线层型剖面和点（GSSP）俗称“金钉子”，是全球确定唯一的点位，被视作为国际地层对比的标准。许多学者都以争取在其本国国土上建立界线层型为荣。距今2.5亿年前的古、中生代之交的二叠—三叠系界线研究，是三颗断代界线“金钉子”之一，并且在界线处发生了地球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集群绝灭，该界线的研究备受国内外学者的重视，并成为国际地质界研究的热点。

20世纪90年代，殷鸿福在野外地质考察

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国际二叠—三叠系界线划分一直采用伍氏耳菊石出现作为三叠系的开始的观点。殷鸿福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在华南广大地区开展了二叠—三叠系界线的研究。通过对国内外资料的分析研究，他认为耳菊石的地理分布具有局限性，不宜作为全球的对比标准，并在1986年于意大利召开的国际二叠—三叠系界线工作会议上，提出以微小欣德牙形石的首次出现作为三叠系开始的标志。

1993年，殷鸿福以全票当选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界线工作组主席，在加拿大卡尔加里召开的国际二叠—三叠系界线工作会议上，确定了4个国际二叠—三叠系界线层型候选剖面，其中浙江长兴煤山位居榜首。

1996年，殷鸿福联合中、美、俄、德九名投票委员，在国际刊物上联名推荐以煤山D剖面27c层之底作为全球二叠系—三叠系界线层型剖面和点。当时，国际上一些专家对殷鸿福的“金钉子”持不同意见。殷鸿福为争取煤山剖面所在地浙江长兴县正式开放，做了大量工作，争取到多数科学家的支持。1999年9月，国务院正式批准开放长兴县。自1999年10月至2000年11月，先后对煤山剖面进行了界线工作组、三叠系分会、国际地层委员会三轮投票，均以很高赞成率获得通过。2001年2月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正式确认煤山为全球层型剖面和点位（GSSP）。该成果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

殷鸿福在二叠—三叠系古生物及界线研究方面取得了大量成果，作为主编或主编之一组织出版此方面专著7部，其中两部在英国出版，两部在荷兰出版。2000年当选为国际三叠系分会副主席。

多年来，殷鸿福通过对三叠系的研究，提出了中国及东亚地区拉丁期发生过大海退。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他又率队开赴条件艰苦、交通不便的秦岭山脉及其相邻的四川松潘、甘孜地区进行三叠系研究。经过近十年的努力，系统重建了秦岭地区三叠纪地层系统，并在秦岭地区首次发现了海相拉丁阶及上三叠统，重塑了秦岭晚古生代裂陷史和印支期运动史，这些成果对于正确认识秦岭山系的地质演化及指导该区三叠系中所蕴含的丰富的金矿床的勘查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际价值。几十年中，殷鸿福在中生代双壳类和腹足类等方面做了大量的系统分类和属种鉴定工作，累计发表描述逾300个化石属种，图版80幅。

从古生物学到地球生物学

殷鸿福于1982年最早向国内介绍用古生物地理论证微板块和地体的活动，组织我国地史时期古生物地理的研究，并于1988年出版了《中国古生物地理学》专著，该项成果收集了大量翔实的资料，包括1万多个物种和21.7万个计算数据。还在此基础上，系统地提出了地史时期热、温、寒带生物区系的区别标志；论证了中国各时代的古生物地理区划，为我国板块活动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依据。1994年该书的英文版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后，在国际古生物学学界引起了高度重视，国际著名期刊《科学》发表书评予以高度的评价，2000年该书获湖北省自然科学一等奖。

基于对生命与环境相互影响的认识，殷鸿福主张把传统古生物学与地球历史环境联系起来，把生物和其所生存的环境的相互作用作为研究对象。他带领团队，从1982年开始有计划地开展了生物地质学方面的研究。1994年，他发表《生物地质学》一文，明确提出要“走生命科学与地球科学学科交叉的道路”，以地球环境与生物的协同演化为主攻方向。2008年，生物地质学研究项目启动26年后，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在此基础上，他又带领团队继续发展新兴的地球生物学，提出了地球生物学初步的学科体系。

目前，殷鸿福已完成了中科院地学部委托的“地球生物学”项目，下一步将进行“深部地下生物圈”和“极端环境地质微生物”的学科发展战略研究项目，旨在带领团队，继续发展新兴的地球生物学。目标是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地球生物学，依据中国占优势的地层学和古生物学，以及新兴的地质微生物学，形成在国际上有创新特点的地球生物学学科理论和方法体系。

实干彰显“美丽”风范

殷鸿福从不摆院士的架子。连续多年来，他都会给地质学专业的大一本科生讲授《普通地质学》这门课。许多本科生在听完殷鸿福院士的《普通地质学》后都这样评价，“他讲课十分严谨、细致，并且对学生特别热情”。

殷鸿福作为院士，除指导了一批又一批的大学生外，他还培养了约50名博士和硕士。

童金南是生物地质与环境地质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他也是高考恢复后首批考入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大学生。1982年，他开始在地大攻读硕士研究生，成为殷鸿福的“开山弟子”。“老师的人格魅力和科学精神对我的求学以及今后的为人师都影响深远，他是我的一盏明灯。”童金南说。出生于1983年的宋海军，2003年被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录取时，对于地质、古生物等是陌生的。殷鸿福院士为新生们主讲《普通地质学》课程，让宋海军找到了方向。宋海军至今都清楚地记得殷鸿福在课堂上说：地质科学，是开启地球奥秘的钥匙，我们就是要找到这个钥匙。正是在殷鸿福的大弟子童金南的悉心培养下，宋海军先后攻读博士学位，到海外留学，留校任教，目前已经成为专业领域知名的年轻教授，是国家优秀青年基金获得者、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王奉宇是90后，他从小就喜欢收藏各种石头，2014年填报大学志愿时，就毫不犹豫地报考地质学专业。从2015年下学期，他就选定宋海军作为导师，在假期自动到野外，发现了稀见的三叠纪腕足动物化石新属种，发表于国际学术期刊上。不久前，他入选中国大学生2018年“十大年度人物”。从殷鸿福到王奉宇，四代地质人，时间长度跨越了近70年，“接力”谱写了一曲薪火相传地质之歌，在校内外传为佳话。

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教育部长江学者谢树成教授的本科、硕士和博士论文都是殷鸿福指导的。他协助殷鸿福开展微生物成矿研究，并主持了四次国际地球生物学会议，现任该学会三位主任委员会委员之一。谢树成说：“在研究上，殷老师最显著的特点是思路开阔，勇于开创新领域。”

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仅靠科学家单枪匹马地奋斗是难以获得成功的，科研群体的建设成为科学家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2004年和2011年，在殷鸿福和同事们的共同努力下，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成功申报地质过程与矿物资源国家重点实验室、生物地质与环境地质国家重点实验室。他所在的“地史古生物学”团队，2008年入选国家教学团队；所在的“地质学教学团队”于2018年入选“全国高校黄大年式教师团队”；《古生物学》《地史学》《地貌学与第四纪地质学》入选国家精品资源共享课。他领衔的科研团队自2001年来，三次以唯一或第一单位荣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

殷鸿福一直关心学生们的学习和生活。多年来，他向学校捐助的奖学金共计42万多元。此外，他还多次向不同的学生和组织进行捐助，向学校图书馆捐献一大批极具学术价值的外文书刊。

殷鸿福不仅努力从事地质教学与科研工作，还投身到科学普及工作中。他是武汉自然博物馆名誉馆长，多次担任各种科普活动和竞赛的顾问、评委会主席等，每年都会到大中小学从事科普讲座，累计达数十次。他出版的《寻找恐龙的伙伴》《生物演化与人类未来》等科普书，也广受欢迎，有的还再版。在他看来，科学普及与科学教育、科学研究同等重要，参与科普工作，也是院士肩负的责任和义务。

回首六十年的治学之路，殷鸿福院士有太多的感悟。他经常说：“问道务须争朝夕，治学切忌急功利。”这一方面是对学生们的勉励，另一方面也是自勉。在教学与研究的道路上，他是意志坚定的攀登者，他总是把登上的山顶作为开辟新路的起点，一步步从宇宙洪荒的地球深处走来，使自己由沙粒逐渐演化成民族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