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冷暖养路工
2019-04-30康胜昔
康胜昔
铁路其实很脆弱
铁路线路在人们的印象中,很坚硬、很结实,很钢铁。其实不然。理论上讲,一根钢轨的使用寿命是10年,在列车运行密集的路段,特别是曲线地段,钢轨磨损特别严重,有时候刚换完新轨不到一个月,就发现新轨出现了肥边的异常现象,那就得重新换。
有外行人认为,有的钢轨即使不换,也不见得出事,费劲费钱的,简直就是错换。但他们宁可错换1000,也不放过一个有隐患的钢轨。这样几乎每根钢轨都挺不到10年,所以换轨这累活儿是四季不断的。
养路工没有一天不干体力活儿的,可他们很坦然:“干活儿干活儿,人干才能活儿着,没活儿的话就离下岗不远了,有活儿干心里才踏实。”由于热胀冷缩,冬天骤冷的天气会让钢轨拉断,酷夏的暑热会使钢轨涨成弧形。天降大雨的时候,山洪会堵住涵洞,使线路成为汪洋,冲坏路基冲走碴石。下大雪时,道岔容易卡阻,融化的冰雪凝冰,会导致电路、道岔运行不畅。出现这种现象,就是严重事故,后果不堪设想。各种隐患无时无处不在,稍有疏忽,就会酿成大祸。
为防止这些事故发生,他们必须未雨绸缪,在每条线路上,都有机械探伤员、线检员、巡道员认真地一根根地看、一米米地看,一遍遍地看,提前预想可能要出现的事故,一有问题就及时汇报,迅速处理,这才有了线路坚硬结实,才有了铁路运输部门的安全正点。
在养路工眼里,线路是那么脆弱娇贵,像襁褓中的孩子。它何止几千里几万里,每毫米线路都有养路工在呕心沥血地精心呵护着……
穿衣和吃饭
以前,养路工干的都是清筛、换轨枕等体力活儿,发的工作服不到俩月就磨损坏了。没办法,他们只好穿家人不再穿的旧衣服,有校服、警服、学生装、运动服,看上去花花绿绿的。所以有人这样形容他们:远看是逃难的,近看是要饭的,仔细一问是工务段的。现在重体力活儿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发的工作服也够穿了,着装也规范起来,个个穿着带马甲的橘黄色工作服,显得英姿飒爽,就有人形象地把那段改为:远看是孙悟空,近看是养路工。
因为大多工程都是站外作业,哪怕是冬天,有时候也不得不在和天那么大的野外餐厅吃饭,他们吃得很简单:馒头、月饼、烧饼等,不过都是凉的。再喝一口矿泉水,从头到脚都拔凉拔凉的。如今条件好了,不仅穿的改变了,连吃饭问题也解决了,每个工区都有食堂,大家中午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了。可这口热乎饭也不是想吃就吃的。为了不影响列车运行,铁路工务段必须选择没有列车通过的时间段施工,这段时间就叫“天窗”。在“天窗”时间里,布置的维修任务必须争分夺秒地完成,如果未在“天窗”时间里完成任务,造成“天窗”延时,就算事故。天窗时间大都是凌晨4点以前甚至是半夜,为了保证必须的充足睡眠,很多工人都吃不上或吃不下饭。
我看过一个哥们儿,内急了,就在铁道边方便,在天窗点内,工人解手大多都在施工现场进行。这哥们儿解开裤带后,一手掏出煮苞米,一手拿咸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解手完毕,苞米也啃完了,然后用啃后的苞米棒缠上手纸清理一下卫生。就这样享受一顿便饭后,这哥们儿提起裤子,继续干活儿。
什么叫便饭?用铁路养路工的解释说,就是一边方便一边吃饭。
谁偷了老高的锤子
许多年前,养路工老高的道锤丢了,在他看来,这是挺大的事。
轨枕既要支撑钢轨,又要保持钢轨的位置,还要把钢轨传递来的巨大压力再传递给道床。它必须具备一定的柔韧性和弹性,硬了不行,软了也不行。列车经过时,它可以适当变形以缓冲压力,但列车过后还得尽可能恢复原状。现在的轨枕都是混凝土的,很结实,可以用很长时间,让养路工少受累了。在以前,轨枕都是经过防腐处理的原木,就是用滚开的沥青炸一遍才能出厂,枕木的缝隙灌进了黑油,使之更坚硬、没有缝隙。尽管如此,经过雪雨的浸泡,枕木也挺不过5年,那时候,换枕木就是养路工干得最多的活儿了。最多时每人每天要换6根枕木。
作业时,要先把旧枕木两头的石碴扒出、下面刨松,清出一条出入口,然后用撬棍起出道钉,将旧枕木抽出,在板底清筛完毕,塞进新枕木,钉上道钉,这才算完成任务。说起来容易,可干过这活儿的人才知道有多辛苦,光用过的工具就有镐头、鐵锹、撬棍、耙子、筛子和道锤。工具中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养路工的道锤。道锤的锤把是用苦榴杆子做的,苦榴学名丁香,用这种木头做的锤把结实、轻快,木纹细腻,人手很舒适。别的工具可以大家串换混合着用,而道锤则人手一把,自己用自己的。因为锤把长短是他们按照自己的身高特制的,用起来得心应手。他们的道锤经过多年使用把摸,锤把包了浆,显得油光铮亮的。在现场作业时,如果赶上下雨,养路工宁可自己挨浇,也要脱下上衣,把道锤包好,免得道锤因淋雨而起毛刺扎手。
钉道钉是换枕木作业中最有技术含量的活计,一根轨枕要砸6个道钉,把道钉栽上后,熟手养路工抡起道锤带着风声,几锤就能将道钉砸到底部,而道钉上却只有一个锤点。“二把刀”的养路工,手里没有准头,一不小心就会把锤把砸在道钉或钢轨边儿上,导致锤把折断,换新锤把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磨合得得心应手。换枕木累,可也不是谁都能干了的,那些“二把刀”养路工因为使不了道锤,就没法干这活儿了,只能往工地上运送枕木,一根枕木150斤,赶上区间作业,路基很高,也得一根根的往上扛,比换轨枕要累多了,所以养路工最先要练的就是打锤。
老宋刚入这行时,为了能早日学会砸道钉的手艺,自告奋勇地给师傅老高蒸了俩月饭,才感动得老高让他摸了自己锤子。就在老宋把花锤、抱锤、抡锤等锤法练就的时候,老高也要退休了。他向领导提出了一个要求,居然是要把自己的道锤带回家,哪怕扣点儿钱都行。“这把锤抗日时代父亲就开始用,30多年了,我接班后他特意传给我的,我已经用了40年,有感情了,准备百年后随我埋进棺材,到那边继续干养路工的话,就不用再找好用的家伙了!”领导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可就在他离开单位那天,却发现手锤不见了,这让他心急火燎的。退休的几个月,为了找到手锤,他经常突然出现在现场,就是想知道谁拿了他的锤子,然后索回,但次次都失望而回。也许就因为这原因,老高去世时死不瞑目。
不久前老宋也要退休了,他和人们说出了实话:那把锤是我拿走的,就是因为那锤用起来称手,我藏在工区扣着的腌菜缸里,后来看见老高魂不守舍的样子很过意不去,准备把锤子还给他,再找时却不见了,我这辈子干的最大损事,就是偷了师傅的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