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特朗普”的一年
2019-04-29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E.Stiglitz)
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E. Stiglitz)
约瑟夫·斯蒂格利茨 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最近著有《再谈全球化及其不满》
2017年年底,特朗普政府和共和党在国会强行通过了1万亿美元的公司税减税法案。这笔资金部分通过提高占大多数的中等收入群体的税收来抵消。但在2018年,美国企业界对法案的态度,不再是最初的欢呼雀跃,开始越来越为特朗普及其政策感到焦虑。
一年前,贪婪得有些肆无忌惮的美国商业和金融业领导人已然对他们原本憎恶的巨额赤字熟视无睹。但如今,他们认为2017年减税法案是历史上最倒行逆施的一次,所选择的时机也最糟糕。
“乱世英雄”
美国是所有发达经济体中不平等程度最高的,数百万苦苦挣扎的美国家庭和他们的后代正在为亿万富豪的减税买单。在发达经济体中,美国人的平均寿命最短,但按照2017税收法案,1300多万美国国民将无法享有医保。
拜这一法案所赐,美国财政部预测2018年将出现1万亿美元的赤字,这是美国在和平、经济没有出现衰退时期的史上单年最高赤字。更糟糕的是,政府承诺的投资增长并未实现。公司拨给员工些许小恩小惠,然后将大部分资金用于回购股票和分红。而这并不特别令人惊讶,毕竟投资得益于确定性,而特朗普则是“乱世英雄”。
2018年10月1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右)在白宫会见说唱歌手坎耶·维斯特等人。
此外,由于是倉促通过,这套趁虚而入的税收法案满是错漏、前后矛盾之处,也容易被利益集团钻空子。再加上缺少广泛的民众支持,当政治风向改变时,法案的大部分内容都可能会被推翻,而这已经让企业主们有些无所适从。
很多人早就指出,税收法案以及临时性军事支出的增加并不是为了让经济得到可持续的提振,而是为了图一时之快,尝到些甜头。资本过快贬值可以提高一时的税后利润,但此后将面临税后利润减少的后果。而由于这项立法实际上削减了利息税务可扣除额,最终将增加抵税后的资金成本,从而挫伤投资积极性,主要受影响的是债务性融资。
与此同时,美国的巨额赤字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其必须去获得融资支持。然而由于美国储蓄率低,大部分资金不得不来自国外贷款人,这意味着美国需要向海外支出大笔利息来维持债务。十年后,美国总收入很可能会比没有税收法案时更少。
除了这项灾难性的税收立法,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政策也在扰乱市场和供应链。那些依赖中国投入的美国出口企业现在有很好的理由将其业务移出美国。虽然现在清算特朗普贸易战的成本还为时过早,但断言所有人都会因此变得更穷,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与之相类似的还有,特朗普的反移民政策也在助推依赖工程师和其他高技能人才的公司将实验室和生产设施迁往海外。我们将开始看到,美国各地出现用工短缺,也就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了。
特朗普能够上台执政,是得益于全球化、经济金融化和涓滴经济学遭遇信任危机。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的十年里,经济增长乏力,精英信誉扫地,特朗普跳出来大加指责。然而多数经济问题显然并非是移民或进口过量所致,但特朗普却拿这些来做文章,捞取政治收益。比如,产业工人就业机会减少,主要原因其实是技术变迁。某种意义上,是我们自己的成功,让我们成了牺牲品。
“水晶之夜”的预兆?
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固然糟糕,但与他在政治领域的表现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悲哀的是,特朗普所煽动的种族主义、女性歧视和民族主义,还在巴西、匈牙利、意大利、土耳其等国得到了积极呼应。所有这些国家都将遭遇类似的甚至更糟糕的经济困境,同时也要面对由于民粹主义领导人所带来的暴戾社会的实际后果。在美国,特朗普的言辞和行动助长了暴力倾向和黑恶势力,并已出现失控之势。
只有当公民信任政府、制度并彼此信任时,社会才能正常运转。但迄今为止,特朗普的政治模式是根植于破坏信任和加剧社会失序之上的。人们只能去想,这一切将归于何处。11人遇害的匹兹堡犹太教堂事件,会成为美国“水晶之夜”的预兆吗?
对这样的问题,我们无从知晓答案。在很大程度上,这要取决于当前政治形势如何发展。如果当今民粹主义领导人的经济政策必然失败的结局到来,其支持者们的希望幻灭,他们可能会进一步右转,成为新法西斯主义者。比较乐观一些的情况是,他们可能会回归自由民主阵营,或至少因为失望而“作鸟兽散”。
我们必须知道一点,经济和政治结果相互交织、相互强化。在2019年,我们将会更多地见识到,过去两年间的糟糕政策和更糟糕政治所带来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