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性价比

唐翼明

我从台湾退休定居武汉以来，学到不少新名词，其中一个叫“性价比”。开始不懂是什么意思，慢慢听多了，便悟出它讲的其实就是“划算不划算”的问题。性价比高，就是划算、划得来；反之，性价比低，就是不划算、划不来。百度一下才知道“性价比”的全名是“商品性能值与价格值之比”，写成数学公式则是：性价比=性能/价格。

年轻人脑子动得快，很快就把“性价比”这个市场概念推广到人生的一切方面，事事讲性价比，做事讲性价比，读书讲性价比，甚至交朋友、谈恋爱、论婚嫁也都讲性价比了。做事要出力少、时间短而工资高；读书要功课少、不费力而出路好；交朋友要交有用的朋友，可以建立人脉网，最好是借此进入高端社交圈；谈恋爱要攀高附贵，有利于事业的发展，有利于人生的开拓；至于婚姻，当然最好是嫁入豪门或作乘龙快婿，一步登天。

讲性价比跟不讲性价比，应该说是一个进步。从国家讲，因为讲性价比，才有今天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把性价比的概念推向人生，我也不反对。我甚至想提出“人生性价比”的概念。人的一生大抵都只有几十年，如何充分利用这几十年，把它的价值发挥到最高，是人生的头等大事，这件事情没想好，稀里糊涂地过一生，那就是一件最不划算的事。

所以人生不仅可以讲性价比，而且应当讲性价比。但是我想提醒年轻朋友的是，人生的性价比要从大处去讲，从根本上去讲，不要把性价比庸俗化。尤其要提防把人生市场化，变成事事利字当头，凡事都先考虑划算不划算。

人生不等于市场，人生的“性”不等于商品的性能，人生的“价”不等于商品的价格。市场的价格可以用金钱标识，人生的价格拿什么来标识？请问知识值多少钱一斤？人格值多少钱一斤？友谊值多少钱一斤？爱情值多少钱一斤？快乐值多少钱一斤？如果做任何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钱，利字当头，然后才是其他，这样讲性价比，结果会把一切都变成商品，人格、思想、情感都会成为可以出卖的商品，你的整个人生也就变成了市场。做生意，这样或许是精，或许能赢，但如果这样去做人，那你有可能因为这样的人生态度而输掉一切，最后连一点人味儿都不剩。这就未免太不把自己当人了。

还有一层要记住，人生的得失并不能像商品那样可以量化，有时候甚至连界定都很难，看来是得的，实际可能是失，暂时是得的，长远可能是失，得之于此的，可能失之于彼。处处讲性价比，斤斤计较得失，未必就能够做到性价比高，得比失多。花两个钟头和人谈一席话，性价比高不高？是得还是失？有可能纯粹是浪费时间，但也可能是“胜读十年书”。类似的事随处可遇，你如何去预估它们的性价比而决定做还是不做？

中国儒家讲究义利之辨。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毕竟人生是不能只讲利而不讲义的，离开意义的追求，我们的人生到底要追求什么？一堆钞票吗？一串打在银行电脑上的数字吗？“成为坟墓中最有钱的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晚上睡觉的时候能说，我们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情——這对我来说才重要。”“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这些话是乔布斯说的，我希望青年朋友们好好想想，并且记住这位人生性价比颇高的富翁企业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