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只有并肩独行

邴格格

周日返校自习的时候唧唧语调平淡地告诉我，她刚刚分了个手。“为啥？因为他没给你买大学的纪念书签？”唧唧那位小学长（抱歉这样称呼，他比我还小5天，高智商人群太可怕了）去年考上了南方一所不错的大学，两人靠每晚熄灯前的视频通话维持着艰难的联系。

“我说‘你不大愿意理我的样子，是不是想念对方的人只剩我一个，他回‘我不知道。搞笑了，你不知道我知道吗？”

“然后他就跟你分手了？”据说情感专家往往单身，我试图从一个资深单身狗的角度看待这件事。

但唧唧给了我一个猝不及防：“不是，我跟他提的。”

“为啥？！”

晚上下自习后，我跟唧唧在操场跑圈，她才开始讲起这段长达两年半的爱情故事。她说自打他上大学之后，聊天总是他在抱怨——社会太现实，竞争太残酷，人人为了绩点奔波，人情可以无限稀释淡薄。在他给她发的消息里，常常夹杂着对现状的不满，对未来的无力，最终干脆自称“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那个学长我见过，文静内敛到来我班找唧唧都会脸红。成绩不能说不优异，放在人堆里一看就像个每天手不释卷、眼不离题的好好学生。不知道他俩怎么在一起的，也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甜到齁的爱情。只能看到当初午休时两人一起散步，每次返校时学长在校门口接她帮她拿行李，还有后来他从南方城市邮过来的礼物，以及每日例行公事的电话视频。

“还说什么‘觉得自己已经被同化了，每天过着机械般的生活，不就是在大学混得不好，找不着优越感吗？装什么文艺愤青情怀啊，搞得全世界都待他不公，他是唯一受害者一样……我在上高三欸，我一天崩溃千万次，还要听他批判现实？”

唧唧是长跑健将，边跑边说连大气都不喘，要不是听到她长长地深呼吸了几次，我差点怀疑她装了自动档假肢。

但那不只是深呼吸。跑到离路灯远些的地方，她抬起手匆忙擦了一下眼睛。

“也许他只是想你给他一点安慰鼓励呢？”

“算了吧，我安慰自己还嫌不够用呢，恐怕没有多余力气安慰别人了……咱俩上楼吧，太冷了。”

谢天谢地，这姑娘在东北大冬天的夜里拽着我跑了四圈半，终于感觉到冷了。

“我现在心变得越来越懒，朋友多也懒得维持，连作业多点都不想做呢，何况这么老远的一个人。留你一个人刚刚好啦，你可不能弃我于不顾啊。”

心懒，真是一个再生动不过的词语。

“可你还是那么喜欢他。”我几乎没有意识地脱口而出。

唧唧沉默了，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上到最后一层，语气一下子弱了下来：“可是，他还是我回忆里那个他啊。”

声音很轻，但那天晚上她抱着手机，深夜不曾合眼。

第二天醒来唧唧的第一句话是：“要是上了大学就得变成这样，你以后不要上好大学了。”

她语气认真严肃，我差点儿要一口答应了。可我什么都没有说，安慰是没有用的，有些伤口只能一个人慢慢愈合。这让我想起《相爱相亲》中的场景，姥姥最终对着坟墓说：“我不要你了。”女儿最终对男友说：“我不要再等你了。”听上去都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练潇洒。很多时候我们明知道放手是给自己也是给对方一条生路，却仍然紧紧攥住回忆不放，永远无法轻易割舍。

我什么都没说，也就没有告诉唧唧，我们都容易忘了一件事情：或许我们心心念念的人，已不再是回忆里的那个人了呢？距离总让我们回想起对方的好，一旦穿越山海，是否也要为对方的世俗气感到失望呢？倒不如彼此共行却趋向解脱，别再陷入更深的漩涡。

人生已经很拥挤了，与其一味让不正确的人占据心里的位置，不如把居住权收回，谁也不给，留着心情自己去欣赏更多景色。

“唉，可能人都是越来越现实的吧，要是我爸那样一个中年男人现在还一腔热血跟我讲他济世救人的远大理想，估计我更受不了。越来越介入生活琐事，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成年人幸福感低吧。”一顿早饭，吃出了唧唧的大彻大悟。

幸福这个词，还真是很难得了。如今我们来不及细火慢熬出太多的感情，在最紧迫关头，往往选择先爱自己。生活教会我们不断删繁就简，谁说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呢？仪式与浪漫、离合与悲欢，都极需代价，能偶尔体验诚然是人生一大幸事，但却并非生活的刚需。在“万事未备”的时候仍想不顾一切地追求轰轰烈烈，于人于己免不了都是一场伤害。

可是看着唧唧那张厌世的高级脸，我生怕她就此三观扭曲，连忙挑了个大个儿的馄饨忍痛割爱盛给她。“谁说成年人幸福感低？不就那一个小学长吗？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

“不是那意思。”唧唧及时打断我，“可能是时机还不合适吧……嗯，现在还是应该心无旁骛，四大皆空，我的心里只有学习，其他的以后再说。什么儿女情长，最耽误我行走江湖了。”

“难得你有此觉悟，不如我们一起遁入学习空门吧。”

“好的。”她淡定地点点头，“想问一下袈裟统一发还是自带？”

“高定。镶金边吗？金边额外加钱。”

然后，我眼睁睁看她一口豆浆喷出来，有几滴溅到了我碗里。

真是一顿幸福的早饭。

心懒并非心死。慵懒的心，更有追求幸福的愿望。

落笔的今天距唧唧分手正好过去一周。看她还是那么生龙活虎，没厌世，没悲观，也没有向现实妥协，真是又一乐事。

我们曾经那么热烈地鼓吹迁徙洒脱的生活，想要浩浩荡荡结伴搭伙，想身边熙熙攘攘有酒有歌。但果真自己选择，恐怕还是更想有“布衣饭菜，可乐终生，不必做远游计矣”的安穩，想了无牵挂，自在独行，干脆利落。

《相爱相亲》中还有一句台词：“我自己肯定是要出去的，有你在最好，你不在，我就自己去。”这一路艰难曲折，我们必定期待着有人同往，抱团取暖，但这条漫漫长路的终点，终究只属于你一个人。

那么就让我们携手并肩，各自独行。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