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和知己
2019-04-28泠汐
泠汐
5月17日那天,60岁的李宗盛时隔5年发表了一首新作,叫作《新写的旧歌》。我原本以为这是一首情歌,但当我点进去以后,歌词唱到第三句时,我仿佛心照不宣般明白了什么。人至中年,黄土埋到了半腰,对于“父亲”这个字眼抱着怎样的感情?
有人说,听歌最怕听懂了歌词。
[1]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长时间在国外出差,一待就是好几个月,甚至是大半年才回来一次。出差间隔在家停留的天数不会超过一个月。第一次送他的时候,我还会跳起来拼命挥手说“再见”,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一步一回头地慢慢走回家。
后来次数渐渐多了,我慢慢地从兴奋向麻木过渡,到最后只是一边做着习题,一边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地说声“一路顺风”。
父亲的脚步越来越远,从一开始的东南亚,慢慢走向遥远的南非和伊朗。他给我带回来各种各样的特产和纪念品,给我看好望角的海景,却无法再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再也找不到小时候一起放风筝的那种默契感,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些陌生的疏离。
后来他终于不需要再出差了。每天傍晚他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坐在书桌前握紧笔,思索着要不要叫他一声。可直到他主动走进我的房间,我都没叫出那声“爸爸”。
[2]
那个初春寒冷的夜晚,父亲背着意外骨折的我奔走在市区各大医院。我趴在他的背上,聲音微弱:“爸,你说我这脚以后还能走路吗?”父亲的声音熟悉而浑厚:“可以。”医院窗边的玻璃映射出他弯腰驼背的样子,可他刚才颤抖的尾音多多少少还是露出了几分端倪。我知道自己的体重已经不是父亲能够轻易承受的了,但他没有放下我。
那天深夜趴在他的背上,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深夜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错位的脚很疼很疼。春节前后的市区热闹非凡,有五彩的霓虹灯和巨大的条幅,三家医院的医生做出的专业判断大同小异。我确定自己清楚地听到了几个敏感词:“住院”“手术”“复位”“钢钉”。我丝毫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我看见父亲阴沉如水的面孔,摸了摸自己因错位而畸形的脚,强忍住眼底的泪水。
一番商议过后,父亲决定先带我回家再准备手术。他再次背起我,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似是感受到我的恐慌,边走边说:“没事,都会好的。”我不确定这句话里面的真实性和专业性有多少,也不太了解自己脚上的伤势,但在那一刻我选择相信他。
[3]
后来住院那几天几乎都是父亲在照顾,术后的麻醉渐渐消退的时候,右脚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感。我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要赶紧睡过去,却始终无法抵抗那一阵一阵的痛楚。我恳求父亲让护士来给我打止痛针,他让我再忍一忍。他用温热的手掌抓起我的手,分给我一个耳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歌,只是用尽全力握紧了父亲的手,那个瞬间好像某种失去已久的东西又回来了。我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也许是感情,也许是温情。
此前的很久,我和他之间都有着若有若无的疏离,也曾因为一些意见不和的小事而吵起来。
在他面前我拿出自己所有的暴戾和任性,因为我潜意识里深深地明白,不管我把话说得多绝,把事情做得多过分,他也真的不能、更不会把我怎么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自作聪明地把这当成和他作对的资本,直到最近一切的发生。
比起母亲的忧心忡忡,大多时候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但,也只是像而已。作为父亲,还是有亲情,还会有关心。我一度以为他没有那么爱我,但原来我们之间的隔阂和争吵都可以在意外面前一笔勾销,他会背起我,而后向前走,不回头。
李宗盛在歌里唱:“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有幸运的,成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
歌唱到深处,讲的终究还是你我。那么,如果说哪怕我和他从前是甲乙,我也希望现在和以后能够成为知己。
一首新写的旧歌,它早该写了。
一篇迟到的文章,它早该写了。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