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失踪”校长追回始末
2019-04-28黄月黄武
黄月 黄武
2018年5月31日凌晨,昆明城市之光公寓,大部分人都在微凉的露气中酣睡。几名“云豹”突击队员安静迅速地从12层顶层滑下,破窗而入310房间。此时,房间内一名男子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地说了句:“你们终于来了。”
没有惊恐,只有满脸的如释重负。这名男子就是全国首起应监委要求发出A级通缉令的主角一一逃匿20天的西南林业大学党委副书记、校长蒋兆岗。
一次果断高效的通缉抓捕
“蒋兆岗跑了之后我的心理压力太大了,20天瘦了10多斤,头发—下子就白了。”负责蒋案的云南省纪委监委第一纪检监察审查室办案人员,回忆蒋逃匿的情况时不禁狠吸了一口烟。
蒋兆岗在西南林业大学就职之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身份,就是资产总额突破—万亿的云南省第一大金融机构云南省农村信用社联合社党委书记。而此时被誉为农信社“三驾马车”中的另两驾一一主任罗敏、理事长万仁礼早已“落马”,不少线索和举报也直指蒋。
5月9日,云南省紀委监委正式决定对蒋兆岗采取留置措施。中午,专案组同志给蒋打电话,发现没人接听;又让蒋妻(此时正在纪委谈话)给他发短信也不回,专案组同志觉得情况不太对劲,立马直奔他家。一直等到晚上,蒋还是没有回来,手机也放在家中。这时专案组判断为失联,但尚无法判定为潜逃,马上以监委名义协调公安机关采取侦查措施。
5月10日上午,西南林业大学有一个蒋理应参加的重要会议,专案组人员提前去学校蹲守,直到会议开始蒋还是没有现身。专案组马上向省纪委监委领导汇报,经分析研判确定为潜逃。省监委随即成立追逃小组,果断运用监察法赋予的决定通缉权力一一于下午6点向省公安厅出具《云南省监察委员会决定通缉通知书》。
晚上11点,公安厅发布网上追逃和通缉令,中间仅隔4个多小时。
高效就能赢得主动。公安厅领导经过讨论,认为蒋是省管干部,一旦逃到境外,将对国家安全产生危害,于是将通缉令定为“A级”。通缉令一经公开发出一一全省各州市有关部门立即行动起来,检查出入车辆、交通要道;民航、铁路筛查几十万张人脸,蒋的头像贴满大街小巷……一张天罗地网就此撒开。
通缉令也逐步在全国引发广泛关注,线索源源不断。
“喂,是省公安厅吗,我在新加坡一赌场看见过疑似蒋兆岗的人。”一个举报电话引起了专案组和公安厅的重视。年龄、外貌、出逃国家等似乎都十分契合蒋案。由于这是国家监察体制改革后首起厅级干部出逃案件,云南省追逃办上报之后,中央纪委有关领导对此高度重视,国际合作局立即协调外交部、新加坡驻华大使馆,有关领导亲自带队去新加坡予以核实。但结果显示,此人只是相貌相似。
追逃似乎陷入了困境。
“根据多年的办案经验,我有一种直觉,蒋肯定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办案人员告诉记者。就在陷入僵局之时,蒋妻一部弃用手机的一条短信引起了专案组的注意。这条短信是请开锁公司打开某住处的门,而此房并不在他们家人名下。这个住所正是“城市之光”310房间。经过缜密调查核实,发现蒋的确就悄无声息地藏匿在此处,因此,才有了文章开头抓捕时的戏剧性一幕。
一次蓄谋已久的狼狈逃亡
蒋为什么要逃?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5月9日上午,蒋兆岗正在西南林业大学接待重要来宾。突然,一个神秘的电话“很有经验”地打到蒋司机的手机上,秘书把蒋叫出来接听,一个压低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监委今天要留置你。”蒋听完脑袋嗡的—下,犹如一盆冷水将全身浇了个透凉。蒋一边在思考怎么应对,一边还强装镇定回到会议室与来宾继续会谈。
心不在焉陪同来宾用完午餐后,蒋给校党委书记请假,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让司机送他回家。
回到家中,蒋脑子有点乱,没想好去哪。于是把手机扔在家里,躲到自家楼下单间的地下车库。他吃了安眠药之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5月11号饥肠辘辘地醒来,在车库里找到几个生红薯啃了起来,因为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就一直缩在车库里。下午,门口传来汽车声,蒋趴在车库门的一个小洞上,看见是自己妻子在停车。蒋轻轻地敲了敲车库门,其妻听到车库有声音,进来一看,十分吃惊地说:“你还躲在这里,这下你闯大祸了,监委给你发了通缉令,现在全省都在找你。”
蒋拿过妻子的手机,网上那张大大的通缉令让他深感害怕、恐慌、丢脸。然而他一错再错,还想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做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事实上,蒋对藏匿早有谋划,2017年蒋被纪委纪律审查后,他就在着手准备。一方面有意拉拢腐蚀纪检干部,为自己安插眼线;另一方面费力找寻自己的后路。“城市之光”是商住两用公寓,楼里有许多小公司和杂货店,人员众多,又挨着汽车北站和自己家,交通便利,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蒋处心积虑以他妻子闺蜜的名义买下这间毫不起眼的小公寓,并提前让家里人往房间里放上方便食品和矿泉水,以备“特殊情况”。
5月11日,蒋兆岗乔装打扮后,平躺在汽车后座上由他妻子将其带出了车库,下车后,他沿着河边没有监控的地方绕了几个大圈,然后悄悄地溜到310房间。蒋兆岗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通缉让他害怕,更让他害怕的是监委的坚决态度和霹雳手段,改革后反腐败统一领导加强的强大震慑力。他臆想只要水表一转、电表一转就会被专案组和公安机关发现,所以不敢开灯、不敢用水,惶惶不可终日,十分狼狈。被抓捕时,他胡子拉碴、散发异味,专案组的人都不太认得出他来了。
藏匿时蒋也没闲着,在房间里写了许多信,打算向中央、省里寄出,把整件事描绘成有人在迫害他,企图形成舆论,把水搅浑,结果当然是痴心妄想。
“实际上蒋藏匿起来,是打算以空间换时间。他自认为人脉广泛,躲起来有一个回旋的余地,等待他的关系网发挥作用。”省纪委监委一室办案人员说。事实上,等待蒋的并没有什么神通广大的关系网,而是那张越织越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抓捕网。
“出乎自己意料的是,监委如此果断地对我进行了通缉。在正义面前,在强大的纪法面前,哪里会有藏身之地、法外之地。”留置谈话时蒋后悔不已。
一场不见硝烟的正面较量
抓获蒋兆岗只是第一步,等待纪检监察干部的,是一场刚刚开始的“正面较量”。
一决定留置就逃跑,明显背后有人跑风漏气,在还没查清谁是“内鬼”之前,省纪委监委果断把专案组全员换血,另行成立“5 -09”专案组。蒋抓获之后,“内鬼”浮出水面,打那个神秘电话的竟然是一名年轻的纪检监察干部黄某(已另案处理,判处有期徒刑)。
留置初始,面对工作人员的讯问,蒋兆岗抵触情绪强烈、态度傲慢。他并非全无底气,因为“牌局”还没正式开打,“眼线”已经向他透露监委这边掌握的“底牌”。蒋觉得监委只是掌握了一些皮毛,没法对他“伤筋动骨”。
但蒋兆岗不知道,在他逃亡期间,案情早已有了新的突破。新成立的专案组以在纪委工作十余年的“老纪委”率领谈话组,由有着丰富侦查经验的检察院转隶干部带头外围调查组,一场思想政治工作攻心与外围事实做实的攻坚战同步进行。
通过梳理分析案情,调整思路,将行贿人的调查作为案件突破方向。5月29日,在掌握外围证据的基础上,省监委对涉案企业主、某地产公司负责人闫某实施留置。
随着调查的深入,留置的威力很快显现。短时间内,闫某交代了其多次行贿蒋兆岗以获取企业贷款,并为其情人安排工作、支付薪水、在新加坡购买房产等问题,案件取得突破性进展。在留置闫某期间,省监委依法组织工作人员对其公司进行搜查,获取了公司与蒋兆岗曾任职的省农信社经济往来的重要证据,进一步查清了相关事实。
面对办案人员唤醒其党员意识、分析形势、讲清政策的心理攻势,面对掌握的大量证据,蒋兆岗的心态逐渐转变,由最初对纪检监察机关调查的抵触、对办案人员的敌视,转变为对专案组谈话人员的信任,彻底心服口服,声泪俱下地称自己“把云南政治蓝天捅了个窟窿”。
2018年11月22日,检察院对蒋兆岗提起公诉。在法庭上,蒋兆岗陈述了两层意思,一是认罪悔罪、认罪服法,二是希望法官看在他后期主动交代的态度上,能对他从轻处理。
庭审结束,蒋兆岗被带走时,眼光在旁听席上搜索与他长期谈话的办案人员,因为之前约定好他们要来旁听。看见他们之后,蒋兆岗如释重负地点头示意;专案组同志看着本有大好前途却“机关算尽反被聪明误”的蒋兆岗,则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发出沉重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