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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

2019-04-26杨崇演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19年3期
关键词:艄公渡船下雨天

杨崇演

老家有一条小河,一条东西流动的河——熟悉,安静,亲切。河边的柳树每到春天都会抽出许多柳丝来,整个村庄总是充满着诗情画意。彼时,最应景的一句诗是:“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

我上小學时,要过河,没有桥,只有摆渡。渡船可坐二三十人,依次上船。船边可坐人,但摆渡时艄公不让我们坐。你在左岸,我在右岸,篙一撑,人一跳,还算相对简便。

如果是去5公里远外的集市买卖一些物什,摆渡起来,就颇有风情和故事了。

常见一景:尚未等摆渡船靠岸,大家便争先恐后上船,唯恐被落下,再等上半天。艄公倒显得较为淡定和慈祥,总是说:“不要争,慢慢来,都会载下的。”若逢下雨天,艄公还会帮忙拉一把,温馨提醒着:“船板易滑,放横脚走哦!”好生热情。

艄公的住处是单间的小平房,距我家不足500米。在我的印象里,摆渡的艄公俨然像小河的主人——五十开外,黝黑的脸庞,两眼炯炯有神,透露出坚定与执著。

艄公做事讲究规矩,并拥有一颗工匠心——摆渡从不超载,遇上涨大水时,任何人求他他也不摆渡;河埠头也很讲究,砌有石条,石条上锉有纹路,下雨天人们踩在上面也不滑,上下船都很方便。

艄公最大的善心,就是摆渡不收费。当然,南来北往的乡人馈送的萝卜、白菜、鸡蛋什么的,他也不会做过多的推辞,直言:“笑纳了。”

摆渡船靠岸了,艄公便插了竹篙,下了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点上一支旱烟,吧嗒吧嗒地,边抽边和当地农田里的庄稼人讲上几句笑话。阳光落满人们一身,满地的菜苗啊秧苗啊什么的在笑声里一个劲儿——愣头愣脑地长。

说说笑笑的间隙里,需要过河的人三三两两地回来了。上了船,找一个位子坐下——婶婶阿姨腰板直,挎着竹篮子,迈着碎步,篮子里尽放着些洗衣粉之类的日常用品,布袋子里则是新扯的衣料。汉子呢,则穿着解放鞋或拖鞋,裤脚高高卷起,粗野不堪的样子,有时还会讲上几句荤话,引得众人大笑。

他们彼此熟悉,你招我一下,我呼你一声。今天镰刀卖什么价?你的豆芽卖完了没有?对方要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要不就摇着头叹气——卖不起价哩。有人跟着点头,有人叹息陪两声,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便或换了话题,或继续着、延伸着刚才的话题,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里都是烟火气息。

看看人差不多齐了,烟也抽得差不多了,艄公才丢了烟屁股回到船上,喊一声:“注意安全喽!”劲一使,篙又一撑,橹又一摇,掉转船头,归去兮。只见艄公站立船头,船橹使出浑身解数,尽情撒欢,搅得水面哗哗作响,直把一个个枯涩的日子摇得水花四溅。

村里人对艄公特别敬重——他摆渡过多少货物,只有小河知道;他摆渡过多少行人,只有渡船知道;他流过多少汗,只有撑篙知道……

艄公“上班”准时,“下班”也准时,唯独拿我们这群读书郎没办法。有一次,我伙同隔壁三个学生很晚才赶到渡口。天色已暗,我们焦急地朝河对岸的那座小屋狂喊:“艄公!过河啦!”没一会儿,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出来了:“狗崽子,读书可要认真啊!”

花开花落,雁来雁去,艄公都一直陪伴着这条小河以及舒展开来的大河,厮守着这只渡船,像厮守着一个人生的诺言。

再后来,我去外地求学并参加工作。再后来,陆陆续续从父亲口中得知,艄公还捐献出一辈子的积蓄,在小河上造了一座漂亮的小桥。一桥飞架南北,艄公和大家的心情却并非完全一致——失乎?得乎?再后来,艄公去世了。摆渡船是什么时候上岸的,我不太清楚,父亲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上了岸的船像搁浅的鱼,无人问津,仅仅被当年“摆渡的人”偶尔提及,更多的恐怕得去等待时间的刀俎了。

人生是条河,每个人都是自己灵魂的摆渡者。不是吗?

(编辑  紫菀/图  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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