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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武当山游记中的景物描写

2019-04-25郑妍妍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武当山游记

郑妍妍

摘 要:明代既是武当山发展的鼎盛时期,也是武当山游记创作的繁荣时期。这时期的武当山游记创作,在景物描写方面注重对神韵的追求;同一景物在不同作者笔下,因其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有了不同的神韵。在游记景物描写中又因作者们情感的不同,使他们的景物描写各具特色。

关键词:武当山;游记;景物描写

中图分类号:I207.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8153(2019)01-0034-04

明代是武当山发展的一个鼎盛时期,同时又是武当山游记创作的繁荣时期。程明安编《武当山游记校译》中收集历代武当山游记共21篇,其中15篇出自明代。这些游记的作者中,袁中道、徐霞客、王世贞、汪道昆等都是耳熟能详的文学大家 。

这些作者同写一座武当山,但因身份不同,心态各异,故所写出的武当山游记也就各具风采。这些游记不但给武当山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历史史料,也给我们研究游记写作方法提供了极好的范例。本文仅就武当山游记中的景物描写略做探讨。

一、武当山游记景物描写中对神韵的追求

“文章是案头的山水,山水是大地的文章。”所谓景物描写就是以文章表现山水,实现从山水到文章的转换,把看到的景物转换为描述性的语言。但语言文字毕竟不比现代多媒体那么直观,语言的描述具有它的模糊性。

文学家们为了把景物描写得更好,创造出了许多描写手法,譬如类比,比喻等等。徐霞客是公认的游记大家,当他描写榔梅花的时候,他写到,“花色深浅桃杏,蒂垂丝作海棠状”[1]。说榔梅花的颜色象桃花,象杏花,形状又象海棠花。王世贞写山涧中景色:“其涧石又突起,若象、狮、龙、雕鸮之属,意似欲攫人。……有仙龟岩衡纵数百尺,作绿珩色。……水闪益壮,嘈嘈若笙镛之乍奏而自律也。[2]”便是用禽兽比喻岩石的形状,用绿珩比喻岩石的颜色,用笙镛比喻涧水的声音。然而,到底哪块石头几分像狮,哪块几分像虎?绿珩色是翡翠色还是祖母绿?这就是景物描写的模糊性。景物描写的这种模糊性,给了文学家施展身手的空间。徐霞客写山村景物:“桃李缤纷,山花夹道 ”,“沿流稻畦,高下鳞次”;写众山:“覆钟峙鼎,离离攒立”[1]都具有模糊性。可以说,没有模糊性,文学家就不可能发挥主动性,不可能发挥想象力,写不出描写对象的神韵。

武当主峰,现俗称金顶,过去叫大顶,再早叫天柱。天柱海拔1 614米,峰下题有四个大字:“一柱擎天”,言其高。乐史说:“青霄盖其上,白云当其前”[3],徐霞客说:“天柱中悬,独出众山之表”[1],都是在写“神”上下功夫。但真正赋予天柱以“神”的,还是徐学谟的一段描写:“天柱一峰,巍然当头,俨紫垣帝座。拥翠旒,建云梢,御风驾执珽而照临方寓。[4]”

又,金顶高耸,周匝群峰拱立。俗称“七十二峰朝金顶”,乃武当一绝。如果,把天柱峰和周围的这群山峰,作为一个景点来看,所谓“七十二峰朝金顶”,就可以写得更出“神”了。王在晋写道:“群峰万壑,偃伏蹲息,如尊帝高居,上罗三阙,下列九门,冠盖云合,四海八荒,献珍贡琛,俯伏辇下”[5]。

徐学谟还有一段更细致的描写,他把天柱四周山峰,按远近分为四层,第一层:“旁峰冯丽之,即泰阶六符之使”。第二层:“南岩以下诸峰,列三十六帝之外臣,冠冕珮玉,林林翼翼,各待次以朝宗之上。”第三层:“其下小山,屈伏林莽,……蹄股支撑,若争欲款献。”第四层:“而偃蹇回翔无以自效者,又类远臣。”[4]

在这里,作者们将天柱峰高贵的气质、四周群山恭卑的神情,写得淋漓尽致、“惟妙惟肖”。武当山峰高涧深,林木葱郁,宫观壮丽。汪道昆把它比为皇帝的宫室,何处为帝座,何处为宫廷,掖门、广内,离宫、行在,安排得头头是道[6];袁中道把它比为美丈夫,哪里是胸,哪里是腹,哪里是趾,哪里是臂,叙述得十分清楚[7]。杨鹤把它比为绝代佳人,说“至有不得见其面者,”但“倾城一顾,百媚横生,然自非流波将澜,欲一觅其嫣然笑齿,杳不可得。” [8]都写得极有神韵。

二、武当山游记中同一景物描寫中的不同神韵

《武当山游记校译》所收游记中因作者身份、地位不同,同一景物,在不同的作者笔下,有着不同的神韵。

例如,天柱高耸,周匝群峰拱立,这可为一组景观。对这组景观,不同作者笔下,写出了不同的神韵。其中用君臣、主仆关系来表现群山神态的,很多。如袁中道说:“七十二峰皆如屏息拱立。” [7]汪道昆说:“如群弟子侍先师。”[6]王世贞说:“罗列四起,若趋谒者,又若侍卫者。[2]”写得最出神的是王在晋,写天柱峰说:“拥翠旒,建云梢,御风驾执珽而照临方寓。”写周匝群峰说:“蹄股支撑”,“俯伏辇下”[5],一动也不敢动。

当然也有不少作者,没“发现”这种君臣、主仆秩序的。如徐霞客也上了天柱峰,他就没发现。尹伸也上了,他却发现了另外的神韵。他说“此山善丛,……合成一花相以环天柱。[9]”杨鹤说得更好,他说:“解衣四眺,此身在千叶宝莲之上。[8]”用千叶宝莲来比喻山峰,很有神韵,也非常美!

还有一人叫谭元春,一介平民。他游武当,登上天柱一看,原来那些登山时能指认的山峰,“今已迷失所在,惟知空虚在掌,河汉西流而已。[10]”这也是一种神韵,空灵广阔的神韵,别人没有发现,谭元春发现了。

王在晋二十五岁中进士,仕途顺利,后来,一直升到兵部尚书。他自己说,三十九岁这年,他正“滥竽荆楚”,“供事棘闱”,少年得志,风华正茂,去“谒郧台提督”,路过均州,几个朋友,都是当地主官,在主官们的安排下,于秋高气爽的阴历九月十九,登上了武当山。在路上,“从此以前,间道登顶,舆人苦之,然无敢违守君命,则蹑蹻崎岖,一步一跲,扳肩援手,相与呼应,声掁空谷。……蛇行委曲,悉从石堑搀越,竭蹶攀跻,而太和道士已班班伏谒道左矣!”在顶峰,“群峰万壑,偃伏蹲息,……其青紫分行,黛绿成队,则又似翡翠画屏,芙蓉絪缛,倩秀艳冶,美丽闲都,光彩眩目。”[5]这些有声有色的写景文字,很有神韵。

而谭元春屡考不中,名利之心就淡了许多。他有一首诗,《瓶梅》:“入瓶过十日,愁落幸开迟。不借春风发,全无夜雨欺。 香来清静里,韵在寂寥时。绝胜山中树,游人或未知。 ”①

以瓶梅自喻,不参于官场竞争,“躲进小楼成一统”,倒也自由自在。他来游武当先选路径,“上顶有三径:一为蹬道,……一为官道,……一为樵人道,由铜殿垭入。予樵人,当由垭入,同行僧别去。”及至路上所见,“次万丈峰,向背香炉诸峰,行枳棘中,数息数上下,道人家汲水者,负土筑者,稍稍遇于路。乃至垭,石岩高危,岭横如界。”再到峰顶,“同行僧先至,迎我太和,相见一笑,”恍然大悟,明白了一个人生哲理,“由蹬道者近也。”然而在顶峰,既没看到“芙蓉絪缛”,也没看到“倩秀艳冶”。而是“坐观天柱峰,草木童稀,石骨寒瘠,……高削安稳,天人俱绝。因想山初生时,与人初上此峰时,皆荒荒不可致思。[10]”

王在晋与谭元春由于所处地位不同,写出的景物神韵大不相同。如果说王在晋笔下的天柱峰,像一位泡在温柔乡中的、白白胖胖的富贵王侯,谭元春笔下的天柱峰,则更象一名矗立在荒原上的、瘦骨铮铮的侠士。

三、武当山游记景物描写中的情

写景必有情。写游记,正如刘勰说的,应是“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11]”《武当山游记校译》所收游记因作者情感不同,寓情于景,所以描写出来的景物也各具特色。

汪道昆在《太和山后记》中记述了自己十年三游武当山的情况。他说:“予适有天幸,十年三游。”

第一次“余以二千石至”。当时他是襄阳知府。虽然“与贵游者”,他却一人到处乱逛。“天鸡鸣,辄登绝岭观日出,下视无限,熠若烛龙之跃九渊”。“下南岩,循步檐望天柱。”“过紫霄履雪出禹迹亭,若从蒙庄子游”。见了当地习静的修道者,就要采访,“乘舆过妙华台,就辟谷者与语。”“过岩栖者,相揖出亭下”。而且,专走小路,“下紫霄,行者肩摩,入山如市”,他马上“东涉涧,径玉虚岩,涧道阴阴,人迹几绝,避喧而见,独不亦仙乎哉!”晚上,夜生活也有情趣,“归卧神楼,屏明烛,户牗生白,视悬寓若冰壶”,“暮抵望仙楼,月满魄明”。乃一个地地道道、潇潇洒洒的观光客。

第二次就不同了,不但“予为政”,而且,又要升官,到福建任按察司副使。于是,携上“父乙爵”,带了“歌唱队”,再游武当。“周游载酒,复登绝顶,当轩奠父乙爵。……其右有奉剑者,予挺剑出之,祝曰:‘寇数入闽,愿借太阿,以张国讨。……下至摘星桥,歃流水,歌者进爵,为天风之歌。”书生得意,豪情满怀。

第三次,又不同。福建五年,虽然干得不错,但,还是“罢归”,闲居闷了,又来“寻旧”。找来几个非僧即道的老朋友,大谈禅机,“诵经台行酒,列炬乃归。”

他自己总结说:“十年三游。始,与贵游者,俱局趣,不自得。再至,则予为政,然亦不失为侠少游。乃今吊诡得朋,视昔游为犹贤矣。” [12]三游感受不同,全因他自己情感变化的不同。

武当山有一个景点叫外朝峰。七十二峰朝金顶,独一峰向外,且又较高。《武当山游记校译》中十五位作者,十二位没看见,不是没看见,肯定是看见了,但是没有与作者的情感碰撞,没出灵感,觉得没什么可写。蔡毓荣看见了,觉得此峰与众不同,写到:“一山外朝,翼如负扆。[13]” 尹伸看见了,记道:“惟西峰扆柱而不甚相比。余都合成一花相以环天柱,而天柱俱垤之。”“俱垤之”,就是西峰未能“垤之”,有点神韵了[9]。王世贞看见了,他写到:“诸山皆培塿,独东南一山最高,意不肯为天柱下者,而又外向,问其名,曰:外朝峰。”说它对天柱不服气,极富个性,简直是敢向天柱的权威,提出挑战。这就是王世贞赋予外朝峰的神韵。[2]

这神韵也来自作者的情感。王世贞中进士、入仕途,正在明嘉靖年间,当时,严嵩当道,王世贞却不买帐。据《明史》记:“奸人阎姓者犯法,匿锦衣都督陆炳家,世贞搜得之。炳介严嵩以请,不许。”又,“杨继盛下狱,时进汤药。其妻讼夫冤,为代草。既死,复棺殓之。”结果,“嵩大恨。吏部两拟提学皆不用。”而且,王世贞之“ 父忬以泺河失事,嵩构之,论死系狱。世贞解官奔赴,与弟世懋日蒲伏嵩门,涕泣求贷。”最后,还是“竟死西市。”直到换了新皇帝,“ 隆庆元年八月,兄弟伏阙讼父冤,言为嵩所害。”他父亲才被雪冤。张居正任首辅时,“以世贞同年生,有意引之”,王世贞却“不甚亲附”。“ 居正妇弟辱江陵令,世贞论奏不少贷。”又使张居正不快。此后,王世贞两次被朝廷提升官位时,均被张居正指使他人弹劾未成。这就是王世贞的脾气、个性,或曰“情感”。正是他有此情感,见了外朝峰后,才产生了那几句,别人没有的,对外朝峰的描写。

徐霞客来自平常人家,又是孝子,出门游玩仍惦念着老娘。进山后看见了榔梅树,观赏了榔梅花,见了道士就要榔梅果,一篇游记,描写榔梅花三处、榔梅果三处,文章末尾,“忽忆日已清明,不胜景物悴情”,“浴佛后一日抵家,以太和榔梅为老母寿。[1]”文章中流露的常人情感,十分动人。

王在晋看日出,“曙霁忽开,紫霞红霰,旭轮涌出珊瑚堆,如绘如缕,金光闪倏,独龙荧照,……凭高望之,”“恍然身在阊阖,目瞬八极,羲和之鞭可执也。”正在南天门外等车,马上就要从羲和手中接过鞭子,驾着太阳的马车,纵横八极了。壮志豪情,跃然纸上。[5]

杨鹤看日落,“至暮,天朗风清,……暝色欲来,四山尽紫,夕阳既收,翠重红敛,忽见东方月白,光彩澄鮮,烟消镜净,令人骨蜕欲人仙矣。[8]”看他心净神清,全融入大自然了,开阔心胸,又与王在晋截然不同。

谭元春,“投宿中观,桃花开,我立处古松于门,”闲看“外有数鸟,拍拍飞而东。”闲适心情,自然流露。又“旁至会仙楼,峻壁四周,苍翠无间。启后窗,有樵人方负薪过。[10]”可见其平生志趣。王世贞冒雨上山,淋了个透湿,冻得“齿击不能句”,路过禹迹池,却看见池水“潺湲缯竑,……浮鸭数头,净绿可玩。[2]”现出了对大自然无限热爱。袁中道,夜宿五龙宫,“月色皎甚,开窗了了,见南岩灯火,不成寐。”[7]可见其思绪万千,情结深沉。

“一切景语皆情语” 游记中作者只在描写景物,而情自然蕴藏其中,不露声色,了无痕迹,看是景语,实是情语。

[参考文献]

[1]徐霞客.游太和山日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162-167.

[2]王世贞.游太和山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83-85.

[3]乐史.太平寰宇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8.

[4]徐学谟.游太岳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52-61.

[5]王在晋.游太岳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103-109.

[6]汪道昆.太和山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27-32.

[7]袁中道.游太和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8]杨 鹤.参话[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9]尹 伸.嵾游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10]谭元春.游玄岳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11]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第二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2012.

[12]汪道昆.太和山后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40-43.

[13]蔡毓荣.登太和山记[M]//程明安.武当山游记校译.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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